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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城門令

2024-06-04 12:02:33 作者: 十年臥雪

  馮善才在前引路,李縝在後跟著,兩人相距四步。不多時,便來到待賢坊中的一民宅,這民宅外沒有商旗,但廳堂卻裝修成了飯館的模樣,有五張高桌,櫃檯後,還放著酒架,酒架旁,掛著寫著菜名的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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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飯館中還有兩桌人,一桌兩人像是老朋友,另一桌四人,兩大兩小,明顯是一家。

  「老五,來了啊。」一個老婆婆熱情洋溢地迎上前,「飯菜都給你準備好了,哎呀,還帶了朋友啊?」

  「是,一個同袍。」馮善才露出笑容,隨後對李縝道,「想吃什麼,自己去點。」

  「沒帶絲絹,不吃了。」李縝搖頭。

  「不用絲絹,通寶亦可。」老婆婆面容慈祥,聲音更是溫暖,就如同祖母那般。

  李縝掏出幾枚宣城錢監的通寶:「可我只有這種……」

  「你若餓了,就看看想吃什麼。」馮善才開口打斷,「你管酒,我管菜,也公平。」

  李縝見狀,不再推辭,點了碗的奤奤面。

  「嚴大娘心善,若真的餓極了,哪怕沒帶錢,她也會贈予吃食。」馮善才對李縝的敵意有所消減,主動說道,「在惡錢上,她吃不少虧了。」

  李縝給馮善才倒了杯酒:「共飲?」

  馮善才點頭,舉杯。

  「你這把刀看著眼熟,莫不是皇甫大夫的?」馮善才放下酒杯,雙眼卻落在李縝放在桌面的橫刀上。

  李縝點頭,他帶這把刀來的目的,就是試圖拉近與馮善才的距離:「是,臨離開隴右前,我隨董軍使向皇甫大夫道別。他親手贈予我的。」

  「我聽人說過起過你,振武軍李縝,是條漢子。」馮善才給兩人滿上,然後右拳一砸桌案,「那一仗,窩囊!多虧你們守住了石堡城。不然,定是奇恥大辱。」

  李縝連連擺手:「也得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拼死相救,只怕你我今日,也就不會在這見面了。」

  「大家都是同袍,客氣什麼。」

  嚴大娘將飯菜端了上來,兩人邊吃邊聊。

  「今天貿然到訪,不會耽誤你回家了吧?」李縝開始尋找切入點。

  馮善才搖搖頭:「孤身一人,何談耽誤。」

  「可是有何難處?」李縝暗暗吃驚,城門令再怎麼也是個官,這可是一份相當體面且收入不菲的工作,怎麼會缺小娘子?

  「你,是開元末年從的軍?」馮善才卻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李縝接著給兩人滿上:「是,開元二十九年的募兵。」

  「我的團,半數是比你早一年的募兵。石堡城那時,我們也跟蕃賊打了二十天。」

  「那一仗,王軍使槍挑吐蕃贊普的兒子郎支都,蕃賊大潰,我們乘勢追擊,大家都想搶功勞,我砍了一個撫千,兩個百戶。沒想到,蕃賊逃入山谷後,竟然開始反攻。」

  馮善才沉迷於敘說,竟忘了這裡是飯館,拿起酒盞,就將裡面的酒灑到地上:「等我們殺出山谷。再點了點人數,那批開元二十八年的募兵,就只剩下了三個。」

  「從那天起,我就忘不了他們。幾乎每晚,都能在夢中看見他們。」

  李縝聽出了馮善才的言下之意,那便是他認為他對這些新兵的死,負有責任,當然最後王難得沒有給他定責,而他,興許也是憑藉陣斬數名吐蕃軍官的功勞,得以調入長安的右驍衛。

  「你是不是總覺得,得替他們做點什麼?」李縝忽然道。

  馮善才似乎沒有多想:「是啊,最近朝廷又下詔,要收他們的租庸。可人都死了啊,還要怎麼收?」

  馮善才說的,是戶口色役使王鉷想出來的斂財之法。因為按照唐律,軍士戍邊期間,可以免除租庸,而戍邊,則以六年為期,期滿則可還鄉。可此時的將領,都以戰敗為恥辱,對於那些在戰死的人,往往隱而不報,導致他們的戶籍,還掛在家鄉。

  可王鉷卻偏偏認定,這些人不是戰死了,而是藉助過去官府管理的漏洞,藏匿起來,以試圖逃避租庸。所以,勒令各地官府,將這些人清查出來,勒令他們補齊拖欠的租庸。根據史書記載,最誇張的時候,官府甚至命令一個已經戰死三十年的人的家屬,補繳這三十年的租庸!

  「你,一直在周濟他們?」李縝忽然產生這個念頭。

  馮善才點點頭:「有幾個家在京畿道的,我便接濟一二。其他的,管不了了。」

  李縝給他倒了杯酒:「能遇到你這樣的校尉,是他們的福氣。」

  「不止是我,還有幾個兄弟,都在與我做一樣的事。」馮善才已有醉意,話中的信息也更多了。

  李縝趁熱打鐵:「是沈涼嗎?」

  馮善才渙散的瞳孔猛地聚攏:「你,認得他?」

  「實不相瞞,今日,我便是為他而來。」李縝索性挑明來意。

  馮善才卻是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他跟一夥手持軍械的賊人待在一起。昨日右金吾衛奉命抓捕,被他們逃了,還殺了好幾個金吾衛。」

  馮善才不知是喝了酒,膽子壯了,還是早就知道此事,神色中,沒有絲毫的驚慌:「哦。」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李縝吃完最後一口面,「這面確實不錯。」

  「我與沈涼,是同一個折衝府出來的。他因傷回原籍,卻發現,家宅都被閹人孫六占了去。沒了著落,只能來長安謀生。」

  「我幫他在西市謀了差事,並約定,往後遇見曾在隴右從軍的同袍,能幫就幫。」

  馮善才的回答確實令李縝挑不出毛病來。於是,李縝決定說一說樊興故宅的事。

  「樊興的宅院,你聽說過嗎?」

  「沒有。」馮善才回答得很肯定。

  「這宅子在懷遠坊,是故襄城郡公樊興的故宅。」

  馮善才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懷遠坊?那可是西市胡商的聚居地啊。」

  「至於郡公,長安的郡公多了去了,誰能記得誰是誰。」

  李縝並不打算就此住口,就又說了一件事:「沈涼每月的花銷,高達上百貫,你知道他有何營生,能獲得這般豐厚的利潤。」

  馮善才忽地笑了:「我又不是他,如何知曉這般多。」

  「那你們平時,都接濟過哪些人?」李縝的問題,那是一個接一個。

  馮善才將最後一碗酒喝乾淨:「李郎,都是隴右的兵,相煎何太急?」

  「哈哈哈。」李縝笑了,笑容苦澀,「他們殺的人,叫鄭章,任戶部員外郎。這是可以善罷甘休的事嗎?」

  馮善才臉色突變:「所以,你就從甘久,挖到沈涼,再抓了蕭大,現在又追著我打聽沈涼?」

  「他們是被人利用了,這利用他們的人,在鑄造惡錢。惡錢的受害者,包括嚴大娘。」李縝並沒有被馮善才嚇到,因為他認為自己做的事,就是在打擊惡錢,這是沒有錯的。

  「開元十六年,先父戰死於大莫門城。從那天起,兵曹就沒日沒夜地來家裡,催促兄弟幾個快些成年,好送去隴右。補上先父的缺。」馮善才斟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十七歲那年,他見我長得高大,便偽造了我的年齡,稱已滿二十一,送去了河源軍。」

  「這八年裡,沒一天是人過的日子。」馮善才又喝了一碗,臉愈發紅了,聲音也越發低沉,「家裡傳來消息,長史來收租庸,不僅我一個,還有沈涼他們,以及我們已經戰死的阿爺。沈涼的母親走投無路,帶著他的弟妹,投了河。」

  「他們磨了一晚上的刀。驚動了皇甫將軍,他把沈涼幾個調回長安,讓我也回來,看著他們。並囑咐等他回來,他一定給我們,討回公道。」

  「可他們卻殺了鄭章,這只會令他們,更加危險。」李縝當然對沈涼等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出言提醒馮善才。

  「不,只要沒有你,他們就不危險。」馮善才忽地一笑,搖了搖頭,「是你,推翻了鄭章不慎落水的論調,讓大家都相信,鄭章死於他殺。這才有了,金吾衛搜捕樊興宅。」

  「你如果真的想幫他們,就應該知道,在長安殺人,殺手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李縝臉一板,他忽然感覺,馮善才並不可憐,「他們只是棋子,可以隨意丟棄是嗎?」

  馮善才又是一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再說,朝局混沌如此,錯的,是我們嗎?」

  李縝隱隱猜到了,殺害鄭章的幕後主謀是誰,不是韋堅,也不是李适之,而是東宮太子李亨!只有李亨,才有這個魄力和能耐,能讓這些被朝廷逼到絕路的隴右老兵相信,只需跟著李亨走,李亨便能給他們一個公道!

  跟著李亨走,並不能說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因為李亨才是天寶朝笑到最後的那個人。但問題是,李亨之所以能笑到最後,靠的,就是一次次的斷臂求生。而這些被斷的臂,自然就是跟著他的謀臣死士了。

  「你不是想見沈涼嗎?」馮善才又喝了一碗,而後笑吟吟地看著李縝。

  李縝一愣:「什麼時候?」

  馮善才搖搖頭:「不急,他會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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