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軍籍
2024-06-04 12:02:31
作者: 十年臥雪
李縝和楊釗都以為,死士會一言不發,讓甘九無可奈何。但怎知,這死士卻是個「話癆」,甘九剛進去,他就滔滔不絕。
「我本沒有名字,家中排老大,所以叫大郎,朝那縣人,開元二十七年,應募入隴右軍,因為能射下金雕,而被蕭大夫器重,收為部曲,從此改姓蕭,一心替蕭大夫做事!有文書證明戶籍。」
甘九複述著蕭大的話,語氣洋洋自得:「敢問貴人,小的可算立了功?」
「立功!立功!立直娘賊的功!」楊釗抄起桌案上的羅織經,一個勁地往甘九臉上招呼。
李縝等人慌忙上前,將甘九撲倒在地,免得他傷了楊釗。
甘九被打,是因為他不知道蕭大口中的那位蕭大夫,大名叫蕭炅,如今剛從河南尹調任刑部侍郎,而蕭炅的恩主,叫李林甫。所以蕭大的言下之意是,蕭炅在長安豢養了死士!這結果,楊釗敢遞上去,李林甫就敢砍死楊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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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舅,這是怎麼回事?」李縝也聽得迷糊了,雖然他一直有猜測,右相的人也極可能在惡錢一事中獲利,但沒想到,這人竟然會是蕭炅這樣的右相黨核心。
「榆木!腐木!朽木!爛木!不可救藥!」楊釗轉而打李縝,「他說你就信啊!打,給我狠狠地打蕭大,讓他知道,耍我們的下場!」
蕭大終於有機會展現自己的硬,楊釗用盡了金吾衛的酷刑,可那蕭大就只會重複他對甘九說過的話。
李縝於心不忍:「國舅,讓我去問問。」
楊釗托著額頭揮揮手,他是真的一刻不想在這晦氣的地方多待。但蕭大不開口,案子就無法向下推進,故而煩悶得很。
李縝走到行刑架前。
「招,招了!」蕭大扭動著身軀,一聲大一聲小,「蕭大夫救了我,我替他賣命,他,他將我藏在樊興宅,讓我聽右相的令行事……」
「扯淡!」一把陌生的聲音傳入李縝耳中。
李縝回頭一看,見有隨從打著燈籠簇擁著一人而來,燈籠照亮了那人的青色官袍、微微上翹的鬍子,以及嘴角的嘲弄之色。
「雞舌……吉溫?這是右相予我的案子,你來作甚?」楊釗彈起,鬚髮俱張,形如鬥雞。
「哈,哈,哈,哈。」吉溫沒有感情地笑著,貼到楊釗鼻子邊,熏得後者差點背過氣去。他是故意這般做的,因為他十分憎恨楊釗的半路殺出,打亂了他通過構陷岑參立功的計劃。
「你不行。就讓開,讓我來。」吉溫一手搭著楊釗的肩膀,將他往胡床上壓,「右相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吉溫,這是我的案子!」楊釗掙開吉溫的手,退開好幾步,再吸了幾大口沒有被臭氣污染的空氣,這才緩過勁來。
「哎,你這話,謬也。」吉溫搖頭,再次上前,左手食指連點楊釗的胸口,「人,你抓,話,我問。」
楊釗氣炸:「這可是右相……」
「你大可以,當面問右相。」吉溫輕蔑地看著楊釗,還向平康坊的方向拱了拱手,「門在那邊,請!」
楊釗語塞,猛一甩衣袖:「走了!」
李縝趕忙跟上,但在路過吉溫身邊時,吉溫卻叫住了他。
「你,便是李縝?」
李縝止步:「是。」
「我,在這!等你。」吉溫語氣冰冷,臉上則帶著淡淡的笑意,模樣很是瘮人。
「那縣尉,可就要失望了。」李縝回擊,他本就怨恨吉溫,如今見對方主動拉下臉,自然不再藏著掖著。
楊釗走出牢門,卻又不走了,定定地看著黑色的鐵門發呆。
「國舅,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李縝在旁問道。
「定是雞舌溫嫉恨我漸漸得到右相賞識,奪去了我一半功勞。」楊釗喃喃道,「李郎,你可有辦法,在不審問蕭大的情況下,查出什麼來。」
「有的,不過要查閱許多宗卷。」
「就是你之前說的,查他最近三天去過哪,最近三月做過什麼事,最近三年,有什麼仇家那法子?」楊釗記性不錯,「這般說來,你得查隴右兵冊了。」
李縝點點頭:「方法雖笨,但亦是能找到東西的。」
「不笨,我最擅長管理文書,跟你一塊去。」楊釗拍了拍胸脯,管理文書確實是他的專長,歷史上,他便是靠這起家的。
李林甫雖然讓吉溫摻和到了鄭章案中,但卻沒有收回他給楊釗的權力,因此楊釗得以大搖大擺地走進兵部司的庫房,而不是被素來與李林甫不和的韋芝擋在門外。
李縝提出查隴右軍籍,其實是有私心在,因為他同樣想看看,董延光當初給自己辦的軍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兵部司不養閒人,軍籍名冊雖然繁多,但卻整理得整整有條,先以年份為大類,再以軍為中類,最後以姓氏、職務為小類,一一歸檔。所以李縝只花了片刻,便找到了自己的軍籍。
「李縝,開元十年生人,籍隴右鄯州,開元二十九年八月,募長征健兒,戍振武軍……天寶四載,調任長安,入右金吾衛。」
李縝又往下看了幾條,發現除了自己外,起碼還有三分之一的人,籍貫寫著隴右某州,親戚關係全是無,估計除了入伍年份外,其它的一切都是假的。
「找到了!」楊釗驚喜地叫道,「蕭大,開元六年生,籍隴右秦州,開元二十七年,募長征健兒,戍河源軍。為蕭炅帳前持戟,遂以蕭為姓。帳下賊頭二十七顆,天寶三載,調任長安,入右驍衛,四載,自請退伍。」
李縝都不用看,就知道這軍冊中的信息有假,因為蕭大在牢里親口說,他是朝那縣人,這個地方屬原州,跟秦州八竿子打不著。
「這麼說來,這蕭大的背後指使,居心叵測,竟將矛頭,直指蕭尚書。」李縝沒提蕭大籍貫有假的事,因為這可能會導致一場不必要的風波,乃至會讓自己失去鄯州的「祖籍」,要是被查出他原籍房州,只怕又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再找找沈涼的。」楊閘吩咐道。
「是。」
沈涼是哪年從軍的,兩人並不知曉,所以只好從開元二十年開始,一年年地往下翻。
這一次,是李縝先找到的:「沈涼,寧州折衝府兵,開元二年生,開元二十三年為左衛……二十六年,隨皇甫惟明至隴右……天寶元年,石堡城之戰,斬吐蕃正副撫千各一,授昭武校尉。天寶三載,因傷退伍,歸原籍。」
「皇甫惟明?」楊釗雙目放光,「這人與蕭大,都是天寶三載,才離開隴右的?」
「是。」李縝點頭。
楊釗皺眉思索,目光不經意地瞄了眼李縝,忽然眼中閃光:「李郎,你天寶三載,還在隴右,那時可曾聽說過什麼大事?」
「沒有,太平無事。」
「我們找到了沈涼和蕭大的軍籍,接下來,又要怎麼做?」楊釗捧著兩卷文冊,一時間沒了頭緒。
李縝思索片刻:「查一查,同期的隴右兵,又有多少人在長安。他們現在都在做什麼。」
沈涼下落不明,蕭大被吉溫拿了去,等於線索都斷了,因此只能繼續去尋找新的線索。
「李郎,你聽說過沈涼和蕭大嗎?」楊釗忽然想起,李縝跟沈涼、蕭大,是同期的兵。
「不認識。」李縝搖頭。
楊釗皺眉:「按理,每道的軍鎮,兩年就要舉行一次馬球、蹴鞠、騎射大賽。你們都是一軍之翹楚,理應比過武才對。」
「振武軍隔絕於險山,又適逢惡戰,幾乎全沒,所以天寶二年的大會,就沒去。」李縝給出了合理的解釋,他雖在隴右三年,但確實因為防務的原因,沒離開過石堡城,自然談不上與其它軍鎮的人,產生交集。
楊釗默然,繼續翻文冊。
李縝翻了兩頁,鼻子忽地一酸,因為那文冊上的一個個「隴右」字樣,刺激到了他的神經——這些隴右老兵,可都是當年救援石堡城的援軍之一啊,換言之,他們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自己現在的所在所為,卻是在要他們的命!這算什麼?各為其主還是恩將仇報?
「馮善才,延平門城門令,寧州折衝府兵,曾在河源軍服役八年,官至校尉,也是天寶三載,才來到長安。」楊釗將文冊遞給李縝,「他,總該認識沈涼了吧?」
李縝將馮善才的信息記入腦子:「我這就去找他。」
「慢著。」楊釗叫住了他,並遞來一卷文書,「夜間行走的公文。」
「是。」李縝雙手接過,收入懷中。
楊釗不放心,叮囑了句:「先談談軍中的事。看看能不能套話,不能,我再抓他回來打。」
「諾。」
李縝先折回安善坊,穿上金吾衛的衣甲,戴上皇甫惟明贈的橫刀。出門時,天已經黑了,烏雲聚攏,不見星月。
他沒有叫上荔非守瑜,因為他覺得,胖子還是少摻和到這些事情中為好。
延平門是長安城西三門中,最荒涼的一個門,因為此門之外,有一座墳山。所以,除了祭祖之時,這門是沒多少人出入的。
所以馮善才老早就辦完了今天的公務,見時候尚早,便想先去買壺酒,再回家。
但剛離開城門鋪,他就面色一變,因為面前站著一個看著眼生的金吾衛。
「閣下是找我?」馮善才並不膽怯,主動開口。
「是,找你喝酒。」李縝道,舉了舉左手提著的酒罈。
馮善才皺眉:「我們認識?」
李縝點頭:「同在隴右從軍,算是認識。」
馮善才一聽「隴右從軍」四字,心中一驚,但他從軍多年,早就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神色不變。
「好啊,我知道一處,不僅可以喝酒,還能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