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隴右老兵

  李縝押著胖漢返回武侯鋪，卻看見荔非守瑜等人正與三個人在西院裡僵持，這三個人也是一身黑武服，頭戴黑幞頭，腰佩橫刀，當然刀都沒有出鞘。

  「胖子，這是怎麼回事？」李縝看這三人中氣十足，氣定神閒，便覺得他們不是常人。

  「我們是京兆府的公人，奉韓京尹令，帶人證流青回京兆府問話。」荔非守瑜尚未開口，那三人中，便有一人開口了。

  「何人在外囔囔？」敞開的大門裡，又走出一個衣著裝扮與外面三人無異的漢子，只是年歲稍微大些。

  李縝上前施禮：「在下李縝，右金吾衛安善坊武侯長上，敢問尊者是？」

  「哦，不敢以尊者自居，我的品級與你相當，今日到訪，是奉韓京尹令，提人證流青，這是公文。」那人點頭示意，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封文書。

  李縝接過一看，原來是鄭府的管家鄭全英，到京兆府報官，稱鄭章落水而死。京兆府現在要例行公事，帶人證流青回去問話，以證實鄭章死於意外云云。文書最後，蓋著兩枚紅印，一枚是萬年縣尉吉溫的，另一枚則是京兆尹韓朝宗的。

  

  李縝心想，對方既然能找到這，還拿出了正規的手續，自己推說不知流青是誰，顯然只會加深矛盾，既然如此，還不如報出楊釗，讓楊釗來擋這一陣。

  「你們可曾見到了流青？」李縝問。

  那人冷笑一聲：「自是沒有，但迎春樓的楊媽媽說，昨晚是你帶走了流青。」

  「是，我是帶走了流青，不過卻是奉國舅之命。」

  那人上前一步，盯著李縝：「她人現在哪裡？」

  李縝扮作苦惱的模樣：「國舅說要親自審問，至於在哪，確實不知。」

  那人盯著李縝看了一會兒，又側頭瞄了眼屋裡，手一揮，對三個手下道：「走。」

  「我送你們。」李縝拱手相送，到位的禮數，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李縝送幾個公人出了大門，相互見禮後，才折回。一眼就看見，九懷已立在亭中，微風吹起她的衣襟，勾出美麗的曲線。

  「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

  九懷用餘光掃了掃荔非守瑜等人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胖子，你們先忙吧。」李縝對其他人道。

  眾人退去，院中只剩兩人對視。

  「他們是劉奉延的人。」九懷回答了李縝的問題，但她的答案，卻令李縝一驚。

  「劉奉延？」李縝沒聽過這個名字。

  「他也是中官，任左監門衛將軍。」

  李縝聽說過左監門衛，它跟右監門衛一樣，掌管宮城門禁，負責審查所有進宮的人和物資，右監門衛則負責審查所有要出宮的人和物。

  「可他們用的卻是京兆府的印信。」李縝不解道，「難道監門衛能夠調動京兆府？」

  「開元十八年，時任輔國大將軍的王毛仲多行不法，竟向太原軍器監索要甲仗，事發後先流放再處死。事後，聖人認為，應加強察聽長安城中的不法事宜，故而在開元十九年下密詔，從金吾衛中，抽調精銳組建諜曹，掛名於五坊，同時以金吾將軍楊崇慶任五坊使，主持諜曹的事務。」

  「三庶人案後，賊曹一分為二，一部分人拿犬坊的信符，另一部分人，則持鷹坊的腰牌。犬坊的人，聽命於左監門衛將軍，入左監門衛的軍籍。鷹坊的人，則聽命於右監門衛將軍，入右監門衛的軍籍。」

  宦官，是聖人的家奴，執行聖人的意志，這是任何一個投身宦海的人，都必須知道的事。所以，韓朝宗給劉奉延準備公文手續，也就不足為奇了。

  「你暴露了身份？」李縝皺眉，「會不會惹上麻煩？」

  九懷白了李縝一眼：「你確實判斷得沒錯，你剛走不久，這些人就來了，文書齊全，別說胖子了，我若不亮明身份，也只能拖到你回來，到時候，你怎麼拒絕他們？」

  「我可以推給國舅。」

  「把妓女帶到武侯鋪，你知道是什麼罪名。」

  李縝被九懷嗆到了，武侯鋪中是有臨時拘押的地方不假，但李縝並沒將九懷關進去，而是讓她待在宿舍區，真按章辦事起來，光是這一條，李縝就得脫一層皮。

  九懷瞄著李縝的窘迫樣，得意地「哼」了聲：「流青在哪？」

  「我讓郭家兄妹帶她回郭府，現在應該正在去常樂坊的路上。」

  九懷托著下巴沉吟片刻：「先不管他們，茶肆是怎麼回事？」

  李縝聳肩：「不知道，但抓了一個，可以先審審。」

  九懷柳眉一挑：「李大郎君，請拿出你們的手段，讓我開開眼吧~」

  李縝苦笑，招呼荔非守瑜等人將那個胖漢押了進來。

  想問話，有許多方法，對付流青的攻心就是一種，但這種方法耗時太久，而且頗費心神。因此，李縝選擇用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來撬開胖漢的嘴。

  「啊~！奶奶的~」胖漢鬼哭狼嚎，聲音傳得，整個武侯鋪都聽到了。

  「豎子，那茶肆，是鐵勒幫的張方親自罩著的。你卻把它砸了，還傷到了貴人之子。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要不然，我就先把你交給張方，待到你遍體鱗傷時，再押回京兆府，看看貴人是想讓你死，還是生不如死。」李縝站在胖漢面前，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手中的石錘，這錘頭全是發黑的血，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胖漢腿立刻抖了起來：「我說我說，是沈涼，他找的我，付我五百錢，要我砸了這店，事成後，再拿兩貫。」

  「沈涼？」李縝看向九懷，看看她是否聽過這個名字。

  「哪個沈，哪個良？」九懷直接問。

  胖漢連連搖頭：「不認字，不認字。我說的都是真的！」

  「以前是幹嘛的？」九懷仍舊抱著雙臂，她那柔情似水的雙眸，原來也能變得如鷹般銳利，「一身肥肉，也不像是挨餓的主。」

  此間的混混也分為多種，其中負責去店家門口鬧事的，就得選瘦弱的，因為他們的主要目的，是迫使店家忍無可忍動手驅趕，而後順勢躺下，誣告店家傷人，這些混混的核心就是瘦弱，一來博取同情，二來即便他們忍不了還手，也傷不了店家的人，避免引起麻煩。

  而像胖漢這般滿身橫肉的混混也有，但都是幫派好生養著，用來搶地盤的打手了。

  「我是力夫，兩月前才來的長安。沈涼在西市的力夫中有些名氣，還跟我是同鄉，喝了幾次酒，然後說要帶我賺大錢。誰知道，竟然是砸貴人們的店啊。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你們哪裡人？」李縝問道。

  「涼州的，涼州的。」

  「你從涼州跑到這是吧？知道有多遠嗎？」李縝舉起石錘，作勢欲砸。

  「莫要打我肚木臍子，真是涼州的！」

  李縝放下石錘：「暫且信你，前因後果，都說出來。」

  「夜料個外西，沈涼找到我，說做力夫沒前程，要帶我賺大錢。我跟著他走，發現他還找了四個人，都是涼州的。然後，他跟我們說，明個到地方，只管砸，只要不死人，什麼都好說，然後就是砸店了。」

  「都是涼州的？」九懷螓首微皺，「我問你，你們來長安前，是幹什麼的？」

  「當兵的，有個跟我一樣，也是白水軍的。」

  「白水軍？」九懷美目一瞪，看向李縝。

  「我是振武軍。」李縝豎起右掌，止住九懷的胡思亂想。

  「振武軍？你也曾在隴右當過兵？」胖漢雙目一亮，「哪個軍的。」

  「現在是我們問你！」九懷瞪了胖漢一眼。

  「振武軍的，你若在開元二十九年前從軍，或許會知道我李縝。」李縝卻覺得，告訴胖漢一些事，說不定能撬出更多關於的沈涼消息。

  九懷轉而瞪著李縝，片刻後，抱著手臂退後一步。

  「李縝？哦哦，知道，沈涼說振武軍有個李縝，很勇猛，還受到過皇甫將軍的賞賜。只是，他卻不願替皇甫將軍效力。」

  李縝舉手止住胖漢：「沈涼，也在隴右當過兵？」

  「那是，沈涼說他曾在河源軍，軍帳下有賊頭五十九顆，是個大英雄呢。」

  「他為何來長安？」李縝追問。

  胖漢皺著眉頭想了會兒：「他說年歲大了，打不動仗了，便想來長安謀個前程。」

  李縝壓根不信：「砸店的時候，沈涼可在？什麼模樣，多大年紀？」

  「在的，他帶我們來的。灰色衣服，沒戴幞頭，臉方方的就是。大概三十多吧？」

  李縝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沈涼的外貌特徵和可能的年齡：「關於這個沈涼，你還知道多少？」

  「知道的都說了。我可不敢撒謊啊。」

  「在哪可以找到沈涼？」後面的九懷問了句。

  「西市，胡家食肆。」胖漢脫口而出，「這些天來，他每天中午，都會在那，管我們幾個一頓酒肉。」

  「可知，一頓要多少錢？」九懷繼續問。

  「不知道。不過頓頓都有四隻雞，八九斤羊肉，還有五壇酒。」

  九懷和李縝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這麼多？」

  因為這些酒肉加起來，三餐就得兩貫錢，就按一個月算，沈涼便花費了二十貫，要是再算上砸店的酬勞，沈涼這個月，便花費了四十貫錢！

  「茶肆每天，不算成本，大概有多少錢進帳？」李縝問管著茶肆帳簿的九懷。

  九懷掰了掰手指頭：「不足三百。」

  「這沈涼，定是個做大生意了。」李縝立刻下了定論，「他養著這群人，就是為了應付流青這種突發情況、可能手頭上，還不止他們四個人。」

  「假設他豢養了三個小隊，十二個人。每月的支出，便是百貫起步。」九懷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多。」李縝沒料到，這數目竟然會是如此龐大。

  九懷附在李縝耳邊，輕聲道：「不多，甚至還比某人花的要少一些。」

  「咱能不提這事嗎？」李縝跳開，趕忙轉移話題，「得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承受每月上百貫的花銷？」

  九懷重新坐下：「胖子，沈涼可跟你說過，他有什麼產業沒有？」

  胖漢皺著眉頭搖頭：「沒有，我只知道，力夫們找他，便能有活干。對了，每次跟他幹完活，我們都會給他一些錢，十數到七八十。一是謝他，二是希望他往後還能繼續給我們介紹活干。」

  李縝忽然想起漕運船，因為這些船上，可都滿載著各州各縣的物資，當是最需要力夫的：「可曾去過碼頭卸船？」

  「有有有！就在前幾天，我們便去卸過一船，據說是從宣城郡來的。」

  「可知是什麼貨物？」李縝雙眼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