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謀殺
2024-06-04 12:02:02
作者: 十年臥雪
李縝站在船尾,視線越過楊釗看向站在封鎖線外的鄭章管家等人,這些人一臉哀傷,愁眉苦展,似乎都在為自己的前程擔憂。
「國舅,想要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只有兩個辦法,一個直接點,一個可能要走一些彎路。」
「說直接的。」楊釗明顯怕麻煩。
李縝看了眼被金吾衛撈上來的屍首:「解剖屍體,看看有沒有暗傷或是病症。」
「瘋了吧你,鄭章可是七品官,解剖他的屍體,還不如抄了他的家。起碼還能得到些財寶。」
李縝早就知道楊釗不願意為了真相而去得罪人,於是說出了第二個方法:「這妾室應該整晚跟鄭章待在一起,興許可以問問她,鄭章有沒有隱疾,昨夜有沒有跟人發生過衝突。」
「李郎,你這麼審,最後的結論該不會就是意外吧?」楊釗很是擔心,李縝這一套下來,能直接以意外落水結案,那樣他在李林甫那,就註定要吃掛落了。
畢竟,他的對手吉溫,可是無論什麼案子,都能以滿足李林甫要求的結果來結案。
李縝搖搖頭:「其實,想要驗明意外與否,解剖是最有效的方法。如果不能解剖,便只能從死者的身邊人入手,查一查他最近三天,都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人,最近三月,他身邊都發生過什麼事,最近三年,有沒有什麼仇家。這樣一樁樁,一件件地查下來,總能找到眉目的。」
楊釗聽得腦袋越來越大,在李縝耳邊低語道:「聽著,吉溫辦案子,最多也只用了三天。我這案子,壓根就不是大案,我總不能用十天半月來看宗卷吧?」
李縝覺得楊釗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點,又要合乎情理,又不能解剖,還要催著在兩天裡破案,要不是現在還有求於楊釗,他真想一腳把楊釗踹湖裡。
「那就先問問他的妾室吧。如果她嘴硬,那邊只好請國舅鞭撻她了。」
「去去去。」
李縝於是叫人將那妾室扶上另一艘畫舫,再給她喝了一杯鹽水壓驚,而後才開始問問題:「昨晚初更起到現在,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比如被人打了,罵了之類的,有就告訴我。」
那女子想了片刻才道:「申時末,鄭郎從迎春樓接了奴家,便去安泰樓吃酒。吃到四更末,才離開。下樓時,有個醉漢調戲奴家,鄭郎推了他一下,他竟給了鄭郎一拳,將他打到了牆上……」
女子說了一刻鐘,但除了鄭章在豐安樓被個醉漢打了一拳外,就再沒有別的特別事了,當然他們上了畫舫後的事,女子沒有細說,因此不知道有沒有被省略的。
「你住在迎春樓?你不是鄭章的妾室嗎?」李縝大驚。
「就是他把我賣到迎春樓的!」娼妓嘴一嘟,氣呼呼道。
「可是這被一個醉漢打了額頭一拳,也不能說明什麼啊。」楊釗不在意女人的身份,只是對這個說辭很不滿意,他也沒少被醉漢揍過,可也不活得好好的,再加上,要讓醉漢跟左相產生聯繫,又談何容易。
李縝卻不這麼認為,因為他當了好多年的兵,知道拳腳的厲害,有時候別看只挨了一拳,但如果這拳頭打在要害處,一拳斃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拳斃命,是可以做到的。如果能解剖屍體,我們便能確認鄭章是真的溺水而死,還是在死之前,就已經受了暗傷。」李縝再次提出屍檢,這是為了加深楊釗對實際證據的重視,而不是整天想著如吉溫那般糊弄,畢竟楊釗和李縝都不是吉溫,吉溫的本事,他倆是真學不來的。
「無法解剖,那就要搜一搜鄭章的家,看看有沒有別的佐證。不然空口無憑,是沒有辦法將此案辦成謀殺案的。」
楊釗聽到李縝一再要求屍檢,已經想要發作,但又聽李縝說,沒有實際的證據,根本就沒有辦法將落水案辦成謀殺案,更別提往李适之身上潑髒水了,便猶豫了。
「李郎,你且說說拳頭擊中額頭,如何能一拳斃命?」楊釗妥協了,開始探求一拳斃命的可能,「而且不是當場斃命,還蹦躂了半個多時辰。」
「根據娼妓的說法,她被那人推倒在地。所以由於視覺的緣故,她眼裡那人是擊中了鄭章的額頭,但實際上,鄭章可能被擊中了眼窩。」
李縝從袖口中取出手帕,攤開讓楊釗看到裡面包裹著的紅丸:「這是烈性放藥,服用之後,會使得血氣上涌,興致大增。」
楊釗皺眉:「這房藥與鄭章落水,又有什麼關係?」
「眼窩是顱骨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鄭章在挨了這拳後,可能就已經受了暗傷。而這藥性強烈的房藥,則加重了傷情。」李縝給出了自己的理由,「至於這一拳是否真能造成暗傷,則需要去安泰樓查看地形。」
「去,將屍首搬回安善坊的武侯鋪,嚴加看管。」楊釗招來幾名金吾衛吩咐道,「如果有什麼閃失,我先拿你們是問。」
李縝大驚,事關這等級別的官員,屍體可都得停放在右金吾衛的衙門裡,放在自己領導的武候鋪,沒事猶自可,一旦出事,自己輕則丟官,重則問罪啊!
「國舅,這不合規矩吧?」
「愚鈍,若是此案結果令右相滿意,屍體放在我家都成。若是右相不滿,再合乎唐律,也是違律!」楊釗先斥責了李縝一頓,而後又低聲道,「右金吾衛的衙門,人多眼雜,如果這屍體真有問題,還能等得到我們回來嗎?」
「國舅教訓的是。」李縝趕忙拱手,「那我們現在去安泰樓?」
「愚蠢!」楊釗又罵道,「這是右衛將軍張去逸的產業,你我敢穿著公衣進去,明天就能被找個由頭刺配嶺南!趕緊去換衣服,刀扔了。」
「是。是。」李縝急忙應道,然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問了句,「敢問國舅,這張去逸是何方人物?」
「他是睿宗的昭成皇后的親外甥,曾扈從當今聖人封禪,現在,更有傳聞。他還將嫁女於太子。若不是信你,我才不會帶你去安泰樓!」
李縝聽得冷汗直流,直感慨做實事之艱難。
兩人換上私服,不帶佩刀,也不敢再帶一個隨從,就這樣騎著兩匹馬趕往安泰樓,這安泰樓,位於務本坊,一街之隔便是皇城的安上門,往東走一里地,便是平康坊。百官無論是去上朝,還是去右相府匯報事情,大都得經過此地,因此生意十分紅火,往來的,也都是朱紫高門。
離安泰樓老遠,楊釗就下了馬,牽著馬匹緊貼著路旁的民宅而行。而且基本是每有一輛鈿車經過,也不論裝飾是否華麗,他都會側身拱手示意,待到鈿車駛過了,才繼續前行。
「國舅至於這樣嗎?」李縝行禮行煩了,便趁著一個沒人的空擋,問道。
楊釗用手指戳著李縝的腦袋:「榆木!我不過八品,你不過九品,這些人要捏死我們,比踩死一隻螻蟻還容易。諂媚雖然被人看不起,但至起碼,不會被人刻意對付。懂了嗎?!」
「懂,懂,懂。」
「你懂個屁!」楊釗絲毫不給李縝情面,「年輕人總是心高氣傲,讀了兩本書便自以為了不得,可也不看看,那李白、高適,才名夠盛了吧?還不是當不了這長安的官?!」
李縝不說話了,亦步亦趨地跟在楊釗身後,他忽然覺得,被迫跟楊釗綁定,也不完全是錯,畢竟若不是楊釗多次相助,李縝只怕真如楊釗所說的那般,被人碾碎了。
約一刻鐘後,兩人終於來到安泰樓前,可這安泰樓門前的小二,氣勢卻比衙門裡的官差還要逼人,在得知他們沒有預約後,便將兩人往外面趕。楊釗說,他們是楊釗的家僕,想先來這看看環境,再預約宴席。
「什麼品級,也配在這開宴。滾滾滾!」結果這小二卻是口出惡言,開始趕人。
「這小二也欺人太甚了,怎可如此對待客人。」李縝替楊釗抱不平。
「這就叫門高狗凶,見慣不怪了。」楊釗背著手走在前面,馬匹則交給李縝牽著。
「可這安泰樓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嗎?這樣做,就不怕敗盡財源?」
楊釗止步,回頭用手指點了點李縝的胸口:「豎子,這安泰樓跟街邊的小肆,可是一個在雲端,一個在泥塵。小肆要賺錢,就得卑躬屈膝。可這安泰樓,你有錢人家還不一定要呢,就跟我那三妹一樣。」
說到楊玉瑤,李縝算是反應過來了,原來大夥這是排著隊來安泰樓給張去逸送錢,以求跟這數代作為聖人姻親的張家攀上關係!哪裡是真的來吃飯的啊。
「安泰樓是進不去了,你可還有別的辦法?」
李縝想了想:「那便問問娼妓,讓她描繪那樓梯的模樣。我們再找一個相似的去看看。」
兩人回到安善坊的武候鋪,這裡擠滿了人,不僅是常駐於此的三十名金吾衛,還有楊釗帶來的二十多人。屍身已經被裝入棺槨,停放在正堂,娼妓則由荔非守瑜親自看押在西院。
「你可記得,鄭章被拳擊時,周圍的情景。」李縝給娼妓倒了一杯水。
娼妓想了一會兒,才道:「那是一個樓梯,模樣跟迎春樓的主樓梯相似。當時,鄭章站在轉角處,那人則站得比他高一級。別的,就沒什麼了。」
「你跟我去一趟迎春樓。」李縝只聽進去了幾個字「模樣與迎春樓的主樓梯相似」,這便說明,可以藉助迎春樓的主樓梯,還原安泰樓案發地的大致模樣。
楊釗對辦案一竅不通,因此見李縝這麼急不可耐地要走,就一把揪住了他:「哎哎,李郎,這天色已晚,再去迎春樓,可就要在那過夜了。在這,就不能把案情斷個明白?」
「如果鄭章死於謀殺,我大致可以確定,兇手是怎麼殺他的。不過,有些細節,我還要去迎春樓的主樓梯看看,才能明白。」
楊釗聽到「謀殺」二字,登時來了興趣:「如果鄭章真的死於謀殺,那咋爺倆可就立功了。不過,聽娼妓和管家的描述,就是個醉漢無意中給了他一拳,沒有實證,這說法可站不住腳。」
「可如果真是謀殺,那麼便有了驗屍的理由。」李縝貼近楊釗耳邊,「誰若阻止,國舅亦可在右相面前,參他一本,以求自保。」
楊釗背著手,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成吧。只是在這迎春樓呆一晚,你裴媽媽,又得罵我了。」
「國舅放心,日後媽媽問起,我便作證,國舅只是在迎春樓,學樓蘭語。」
「樓蘭語?」楊釗眉頭一皺,旋即會意,「哈哈哈哈~對,李郎知我。走,學樓蘭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