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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飄零半生

2024-06-04 12:01:34 作者: 十年臥雪

  李縝抬頭一看,原來已經到了安善坊。此坊位於樂遊原所在的昇平等坊的西側,與東市、皇城都有一段距離,高宗時,曾在坊中設立獸畜交易市場,但因為位置偏遠,交通不便,不久就廢為訓練弩手的地方,開元年間,弩場廢棄,這裡又成了農具、木料、紙墨等零碎的交易地,俗稱農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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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安善坊中,沒有名貴故里,也沒有官家園林,因此地方特別多,房價也便宜,大批財力不足的士子,小商賈,便選擇在此安身,而後再去其它坊謀求發展。

  九懷抱著雙臂,側頭問道:「在這盤個小鋪如何?離樂遊原七里半地,也是你倆的轄區,大酒樓一間都沒有,月租不過半貫。」

  李縝見她原來是在選店址,懸著的心便放下了:「你覺得可以便可以。」

  「那就給錢啊。」九懷攤開手板,「我算過了,前期要二十貫,一人一半好了。」

  李縝急忙搖頭,董延光的囑咐,他還記著,哪肯跟這九懷合夥開店:「你這是何意?我可不想摻和這事。」

  「你知道,為了讓吉溫收手,花了多少錢嗎?」九懷神色變了,眉宇之間殺氣翻湧,嚇了李縝一大跳。

  「都聽你的。」李縝悻悻地掏出董延光留下的兌票,「我們兄弟三人的家當,都在這兒了。」

  「這麼一點,連國舅都餵不飽。可你若想在長安安身,光靠一個國舅,還真不行。」九懷沒接李縝的兌票,「這一帳,我記下了。到時候,再找你~要!」

  「你要這麼多錢幹嘛?又不像我們,剛到長安就莫名被扣上這麼個罪名。」

  九懷眉宇間的殺氣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夾雜著酸楚的恨:「比你冤的人,多了。」

  兩人找到一間牙儈,剛走到門口,便有牙郎熱情洋溢地迎上前。

  「貴客來啦,快裡面請,馬匹交給小的就好。」牙郎接過韁繩,又朝裡面吼了聲,「有貴客,上好茶!」

  「知道馬的用處了嗎?」

  李縝苦笑。

  九懷看中的那間鋪子,早就被鋪主賣給了牙儈,據牙郎所說,這家鋪子位置雖是極好,就位於安善坊最繁華的街道上,但不知為何,連續換了三任鋪主,都經營不下去。因此,月租極低,一月四百錢便可,押金一月。

  這個價格正合九懷的心理預期,因此三言兩語之下,雙方便以三百八十錢一月的價格敲定下來。但在交錢立契時,變數忽生。

  「貴客,敢問可有現錢?」

  李縝的反應比九懷來得更大:「這盛通錢莊的兌票,可有問題?」

  「沒……沒有。」牙郎賠笑著,「只是不知貴客能否行個方便,給點現錢。」

  「盛通錢莊是長安最大的錢莊,兌錢也沒不用抽例。但我看你的樣子,怎麼還覺得拿它是吃虧了呢?」

  李縝這麼一說,九懷也反應過來,本已伸入袖中的手,也停了下來。

  「唉,二位我就直說了吧。這兩年盛通錢莊兌出來的開元通寶,都是宣城錢監鑄造的,雜質太多,分量輕。即便是西市的貨商,都不收呢。」牙郎邊說,邊給兩人倒滿了一杯茶,「二位如果此刻沒現錢也無妨,鋪子給你們留著,等你們取了現錢回來,我們再立契。」

  往錢幣裡面摻雜物,是民間鑄造惡錢的慣用手段,但問題是,這宣城錢監,可是新近才成立的官監啊!

  「數數吧。」九懷將袖中的錢袋子拿了出來,「絳州鑄的。」

  「謝謝,謝謝。」

  兩人出了門,又沿著街道走了一刻,便來到了那廢棄弩場處,這裡雖又重新被當作市場使用,但還有一多半的面積空著,任由雜草亂長。

  「馬球是不能了。但陪你在這跑跑馬,玩玩蹴鞠還是可以的。」

  李縝讓馬兒走到與九懷並肩,而後與她四目相對,片刻才道:「我總感覺,你對我太好了。為什麼?」

  九懷眨了眨眼,那妖媚之相,嚇得李縝急忙別過頭去,生怕一下忍不住,就讓心中的慾火噴了出來。

  「你能幫我賺錢啊~」

  兩人信馬由韁,邊走邊說。

  李縝打死都不信,理由竟會如此簡單,儘管他聽了九懷的話,將玉佩深埋到延平門外的墳山中了,但還是擔心這事沒完,於是繼續旁敲側擊:「以你的身份,幹什麼不能賺錢,何必多此一舉?我可先說好了啊,這《鶯鶯傳》,有可能值得千錢,也有可能就是一張廢紙。」

  「你是不信我咯?」九懷微微側身,腦袋快要挨到李縝身上。

  李縝急忙催馬離開:「只是你的理由,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九懷笑得更勾人心扉了:「我想養個面首,又怕他放不下面子,故而找個由頭養著他,這理由可足夠?」

  李縝直接從馬上掉了下去,嚇得那馬長嘶一聲,他堪堪起身,發抖的手指著九懷:「你……你真的,我哭死!」

  九懷玩著髮鬢,聳聳肩,目中儘是挑逗之色。

  「行,算你狠。」李縝一跺腳,心中便有了報復之言,「面首太傷人。不過縝飄零半生,未遇伯樂,你若不棄,願拜為義母!」

  九懷笑得趴在馬背上直抽搐,好一會兒才道:「詩曰『巧言如簧,顏之厚矣。』吾今得見也。」(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李縝回到武侯鋪的時候,只見屋內還點著蠟燭,荔非守瑜大字型躺在近乎一塵不染的通鋪上,睡得正香。李縝借著燭光一看,原來荔非守瑜已經將整間屋子打掃了一遍,就剩那漏水之處,是真的修不了。

  這廝,還是挺不錯的。李縝邊想,邊在案几上坐下,就著那僅能照亮一個臉盤大小般範圍的燭光,繼續寫他的《鶯鶯傳》。只不過這一次,他是動了真情,並嘗試在文中加一些自己原創的橋段,而不是僵硬地抄襲。

  李縝寫了許久,直到困得趴在桌案上睡著了。而後不久,便被晃醒了。

  「大哥,國舅來了,就在門外呢。」荔非守瑜用力搖晃著李縝。

  李縝大驚,事關今天倆人休假,楊釗這個時候來,只能意味著有急事。

  「國舅!」李縝倒履出門,就要給楊釗行大禮。

  楊釗一手接著李縝,就往門外拉:「別跟哥哥客氣,抄傢伙跟哥哥走一趟,出大事了!」

  武侯鋪外,已有一個金吾兵牽著四匹馬在候著。眾人便先翻身上馬,而後才開始說正事。

  「這永達坊死了個進士,看著像自殺,但鄰居說他的夫人在外面跟一個藥材商好上了。據說還被這個進士撞見過,吵過好幾次了。」楊釗簡單地陳述了一下案情,然後拋出最重量級的消息:「這個進士,幾年前曾在殿試上大鬧,說禮部員外郎見識淺,不該主持殿試。聖人為此,特意下詔,將主持殿試的官員,從禮部員外郎升級到禮部侍郎。所以說,這個進士在聖人那,也是掛了名的。」

  「吉溫可在?」李縝問道。

  楊釗搖搖頭:「這種事,他避都來不及呢。」

  說著,眾人已經來到兇案現場。這地方,是一棟兩層小樓,但連通兩層樓的樓梯,卻被一扇帶鎖的門隔開了。李縝一問,才知道這進士是為了補貼家用,故而將屋子一分為二,租給了一戶外鄉人。

  「死者李倫,年五十有餘,八年前進士,但一直沒有授官。他的妻子賀蘭氏,二十餘歲。與李倫成親七年。今天一大早,賀蘭氏出門抓藥,回來時便發現,李倫在家中自縊了。」眾人剛到,便立刻有文吏上前稟報案情。

  李縝咬著楊釗的耳朵問道:「不知國舅想要怎麼樣的結果?」

  楊釗眉頭一皺,說了五個字:「令人信服的。」

  「容屬下勘察現場。」李縝說著,便欲入內。

  「等等。」楊釗卻拉著了他,四下環視,見旁人都在數步外,才對李縝道,「吉溫辦的第一案,連刑都沒用,就得到了令人信服的結果。今日,我也必須如此。」

  這下輪到李縝皺眉了,聽楊釗的意思,此案是李林甫給楊釗的考驗,楊釗必須辦得完美無漏,才能真正進入李林甫的法眼。要是錯漏百出,令李林甫心生厭惡了,只怕吉溫就要來找楊釗秋後算帳了,楊釗一旦自身難保,李縝等人又哪裡還有活命的可能?

  「知曉。」來長安多日,李縝別的地方可能沒長進,但演戲的功力,也是著實增加了。只見他目露智慧之光,腳邁從容之步,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

  「胖子,你大哥還會斷案?」楊釗一臉狐疑地問荔非守瑜。

  荔非守瑜連連點頭:「啊對對對,大哥什麼都懂的。」

  楊釗臉一黑,跟著李縝走進現場。

  這二樓其實很小,在門口便能將屋裡的一切收入眼底。李倫吊在屋子盡頭,靠近窗戶的地方,身前是一張案幾,上面擺著幾張宣紙,頂上那張,還有半個鞋印。

  李倫腳下是一把被踹到的胡床,胡床下,壓著李倫的木屐,離胡床約三尺遠的地方,倒著一個籃子,灑出一些藥材。這籃子的方位,離屋門約十尺。

  李縝走到屍體旁,第一眼就看見李倫腰間,掛著一塊玉佩,形制與自己的那塊相當,心中當即一突。抬頭細看,只見李倫那身襴袍襴衫,雖然很是乾淨,但衣領處、左腰處,卻多有褶皺,甚至腰身那塊,更是被撕破了。

  李縝又去問了賀蘭氏,得知家中的財物並沒有任何損失,又問了樓下的租戶,得知這李倫平日將襴袍襴衫視為身份的象徵,必定要一塵不染,沒有一絲破損的。而且,租戶還透露了一個重磅消息,就是昨晚,他親耳聽見,李倫家中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他正欲上去勸架,便看見一個黑影躥了出去,雖然他看不清這黑影是誰,但他肯定,這人便是賀蘭氏的姘頭。

  「賢弟,可有眉目?」楊釗跟著李縝轉了一個時辰,早就乏了,見李縝終於停下腳步,便問道。

  李縝向文吏要了紙筆,邊寫邊道:「有幾個疑點,哥哥興許可以訛一訛賀蘭氏。」

  楊釗接過麻紙,看了看,眉頭卻是越鎖越深:「賢弟,你這不成吧?對嫌犯既不罵,也不恐嚇,她能招嗎?」

  「國舅儘管一試,定無差錯。」李縝信口開河。

  楊釗舒了舒眉頭,心道但凡他能叫動一個金吾衛中的破案高手,也絕對不會再帶著李縝來辦案了。

  「咳咳」楊釗故作高深地咳了兩聲,而後擺出官威道:「賀蘭氏,本官先教你幾件事。」

  「啊?」本哭得梨花帶雨的賀蘭氏聽了,登時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來啊,本官教你如何犯法!」楊釗將麻紙收入袖口,以免影響了自己的氣勢,「如果我是你,其一、在謀害親夫後,就會先給他換一身完好的衣裳。看,這,這,這,全是褶皺,還有洞!李倫一向好面子,怎麼會穿著這樣的衣服?」

  楊釗彎下身,將胡床扶正,這下子,眾人才看見,胡床下壓著的木屐,有的有經驗的金吾衛立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低聲稱讚楊釗的厲害。

  「其二、我會把這張紙撕掉。」楊釗撿起那張被鞋印污染的宣紙,「李倫的兩隻木屐都被胡床壓著,顯然是上吊前就脫下了,那麼這鞋印是怎麼回事?」

  「其三,你剛才說,你在門外見了李倫,便嚇得不敢入內,報官去了。那這隻竹籃,為何會在屋中,離門口足有四、五尺?」

  「撲通」賀蘭氏跪倒在地,「啊」「啊」地叫著,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涼氣,過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

  「參軍,對過了,鞋印比李倫的鞋要大上許些。」有個金吾衛舉著宣紙和李倫的木屐,大聲道。

  見賀蘭氏無話可說,楊釗本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心一放,中氣便足了,官威也更是逼人:「賀蘭氏,你可能回答本官這三個問題否?」

  「如若不能,便說說你昨晚是如何與那藥商合謀,謀算親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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