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侄子
2024-06-04 12:01:29
作者: 十年臥雪
楊釗的宅院,在宣義坊,與皇城足足隔著五個坊!按今天的說法,估計是五環開外了。楊宅的外觀,與旁側的民宅無異,僅有一塊用黑漆寫著「楊宅」的木牌匾,來告訴訪客,他們沒有敲錯門。
「不曾想,當朝國舅,竟是如此樸素。」董延光忍不住道。
門開了,卻探出來一個精粉嫩嫩的小腦袋,原來是個女婢。
「二位郎君來我家何事?」
李縝上前一步,施禮道:「有急事欲與楊參軍商議,敢問,楊參軍在否?」
女婢盈盈一笑:「阿郎徹夜未歸,兩位,裡面請。」
李縝兩人跟著她入內,只見楊家不大的院落中,箱擔混雜,密麻麻、亂糟糟的,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娘子,有阿郎的客人。」女婢朝屋裡喊道,而後轉身朝兩人施禮,「二位勿怪,近日事忙,還未來得及收拾。」
「無妨。」董延光終於找准機會說了句話,而後輕輕用手肘捅了捅李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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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縝則看著他點了點頭,兩人來之前便商量好了,由李縝出面談此事,董延光則在旁邊應和,這麼做,萬一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事情也還有可以轉圓的餘地。
「妾身裴柔,便是楊釗之妻,不知二位郎君找我家阿郎何事?」
李縝抬頭一看,卻見一正裝婦人,彩裙飄飄,帶著陣陣花香而來。這人約三十上下,相貌嫵媚,隱有幾分風塵之意。
董延光拱著手,壓低聲音,極力掩蓋邊將特有的粗野氣息:「我叫董延光,這是我的部下李縝。幾年前,與國舅在長安相識。近日,聽聞國舅來了長安,便略備薄禮,前來拜訪。」
「哎呀!二位莫要打趣阿郎了,這長安城中,何人不是皇親,哪個不是國戚。也就二位高義,還叫他國舅,旁的人,哼,好點兒的叫參軍,那沒心肝的,都是楊釗,楊釗的叫。」
裴柔左手微抬,擋住雙目,右手則拿著香帕,一點點地拭著眼角,那模樣,真稱得上楚楚動人。
「阿暄,快去拿酒來,最好的酒!」
隨著裴柔的話,一個圓臉胖少年抱著一壇酒,「蹬蹬蹬」地跑來,這少年胸口的衣服處,有一塊甚是顯眼的補丁,令他看起來,比適才那女婢還要寒酸多了。
「沒想到,公子竟如此樸素。」董延光忍不住道。
裴柔嗔笑:「還不是那浪蕩爹害的。他要裝樸素,便連新衣都不給兒子穿。可轉過身來,倒是用珠寶包裹著那女婢衛兒,你們知道他圖的是什麼嗎?」
「不知。」兩個廝殺漢同時搖頭。
裴柔目送秋波,盈盈一笑,便惹得對面兩人心如小鹿般亂跳:「他在賭,萬一哪個比他官大的,看上了衛兒,便立刻相送,這美人一送,不就有了交情?」
「真是個潑皮無賴,一舉一動,都是這般下作~」
「夫人錯怪國舅了。國舅此舉,都是為了上進。」李縝忽然道。
「李郎?」董延光詫異於李縝的大膽,但他是信任李縝的,所以沒有呵斥。
「哈哈哈哈~」裴柔放浪地笑著,她朝李縝眨了眨眼,同時左手將衣襟往腹處一拉,「原來是個與潑皮一般無恥的~」
董延光覺得話題偏得離譜,但又插不上話,只好看看李縝還能整出些什麼新花樣來。
「多謝夫人誇讚。」李縝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哎~這死皮賴臉的勁,還真與那潑皮有幾分相似。」
李縝又是一笑:「俗話說,人以群分。我等與國舅,乃是故交,自然是志同道合的。」
「李郎……」董延光嚇得背脊發涼,覺得李縝有點放肆了,但又不敢斥責。畢竟,除了李縝外,他帶來長安的部下,都在惹事。而本該替部下們出頭的自己,偏又遇上了中年危機……
「好一個『志同道合』,我看啊,明明是同流合污~」裴柔香帕一揚,但笑得,是更開心了。
「非也,國舅是個體面人,體面人的事,能叫同流合污嗎?」李縝一直在笑,因為他知道,只要對方對自己沒有惡意,情緒便會被自己所感染。
「哈哈哈哈哈~」裴柔放聲大笑,「厚!臉皮真厚!」
「多謝夫人誇讚!」李縝一臉嚴肅地拱手行禮。
「噗」裴柔直接笑噴,「初時,你說是潑皮的故交。我還不信。但現在看來,你吶,更像與那潑皮,是一個媽生出來的。」
李縝知道裴柔出身娼妓,沒那麼多忌諱,於是又學了一回安祿山,先是沉默,後是震驚,而後「咻」地站起,對著裴柔一揖到底:「啊!多謝嫂子,替縝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兄長!嫂子在上,且受李縝一拜!」
一旁的董延光,已經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哈哈哈哈哈~」裴柔笑得更是放蕩,端坐起來,受了一拜,而後輕輕一拍李縝腦門,「原來我有個這般英俊的小叔子啊!來來來,快與我飲了這半盞清酒~」
李縝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好酒!」
「哈哈哈~」裴柔招過楊暄,「暄兒,快叫小叔~」
「小叔在上,且受大侄子一拜!」小胖子楊暄納頭便拜,神色還頗為歡喜。
這一下,不僅董延光大腦爆了,李縝也有些受不了了,他知道裴柔放浪,楊釗是個無賴,可楊暄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這小叔叫得,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只能說,楊釗的家風,恐怖如斯!
李縝正在找身上有沒值錢的物什,送給大侄。
那大老遠的地方,便傳來一把醉呼呼的男聲:「娘子,這是誰家送的紅綃啊?」
「潑皮回來了。」裴柔對兩人擠擠眼,起身相迎,「你這廝,盡顧著偷歡,小叔到訪許久了,才知道回來!」
「小叔?」楊釗似乎被什麼絆倒了,咬字越發不清了,「哦~哎……你又個我認了個親戚,哈哈哈~」
「國舅,我,董延光啊。」董延光剛出正廳,便見楊釗坐在一隻大箱子上,喘著氣,他終於感覺,自己回到了現實,忙拱手道。
「董……董延光?」楊釗念了一遍,登時雙目一亮,撲著過來,「哎呀,原來是義兄啊!許久不見,許久不見啊。」
他熱情地握著董延光的雙手,弄得後者很不自在:「要不是義兄當年高抬貴手,哪有我的今天,這樣,這院落中,看……看上什麼……隨……隨便拿!」
楊釗邊說,邊一步一晃地走到院中,掀開一隻箱子,全是珠寶,又掀開一隻,竟是字畫:「隨便拿!不用問我!」
「不敢不敢。」董延光的腰彎得越發低了,「實不相瞞,今兒來此,是有一事相求。」
「你我兄弟,怎麼能說『求』字呢?」楊釗搖搖晃晃地來到董延光身邊,拍著他的肩甲,「坐!娘子,酒!上好的酒!」
「還喝,你都快走不直路了。」裴柔嗔道。
「閉嘴!你……你懂什麼,酒!最好的!」
「國舅,不用如此客氣。」
楊釗卻轉身,握著董延光的手:「就憑你這聲國舅,便是要的。」
此時,他終於看到了站在董延光身後的李縝:「身材高大,模樣俊朗,神采奕奕。人傑!延光兄,好氣運!」
「國舅謬讚,在下惶恐。」楊釗超乎常理的熱情,讓李縝一驚,趕忙彎腰施禮。
「這是我的下屬,李縝。」
「知……知道,昨日,他那首《金縷衣》可是害得迎春樓的楊媽媽,哭了一晚上。」楊釗分了一隻手來拉著李縝,三人一併進屋,「要我說啊李縝兄弟,你有如此文采,還當什麼兵,跟我學學,把那些個老媽媽伺候舒服了,還愁不夠吃喝一輩子?」
「你說誰老媽媽!」裴柔不知何時回來了,氣得將酒罈往桌子上一砸。
「你……你先出去,等會兒,我……我再給你跪……跪下。」楊釗惱怒地趕走了裴柔。
「不知國舅,因何事操勞了一夜?」李縝抓住沒人說話的當口問道。
「有……有個隴右來的。」楊釗打著酒嗝,想用筷子夾雞肉,但幾次都沒成功。
李縝便拿了雙新筷子,幫他夾了。
「叫岑參!那雞舌溫,偏說他……他受人唆使,指……指斥乘輿。」楊釗似乎想到了什麼,端詳起李縝兩人,「隴右?跟你們沒關係吧?」
董延光張口,但卻不知道該痛快承認,還是找個藉口拖一拖。
「有!」李縝卻斬釘截鐵,「他是我們的同袍。但一心想中進士,軍使好心,便讓他參加李郡守的宴會,看看能不能得到賞識。怎知,遭了吉溫陷害。」
楊釗沒說話,而是看向董延光,他雖然依舊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但李縝明顯感覺到,他的氣場變了。
「李郎說得沒錯,我本想助他一臂之力,不曾想卻害了他。」
楊釗打量了兩人一番,才清了清嗓子道:「當時吧,大家給李齊物獻詩賀壽。雞舌溫題了一首,大傢伙都心照不宣,準備喝彩,讓雞舌溫拿到頭名。可這岑參,估計是新來的緣故,在吉溫之後,還獻詩,而且寫得比雞舌溫還好,這能不出事嗎?」
「如果我早知道,是萬萬不會讓岑參去的。」董延光一臉懊惱,「國舅,那吉溫準備給岑參如何定罪?」
「難說啊。」楊釗搖搖頭,雙眼眯成一條縫,「這要是在平時,也就罷了。可如今,風雲將起啊。」
「國舅!若國舅能救我等一命,往後,定為國舅馬首是瞻!」董延光嚇得「撲通」在地,連連叩頭。
李縝雖然心中不願,但聽了楊釗的話,也知道如今是性命攸關,因此也只好學著董延光的樣子來做。
楊釗看著兩人,雙眼忽地一利,良久才收斂鋒芒:「延光,你在皇甫惟明帳下兩年,可知道些什麼?」
「這?」董延光微微抬頭,看向身側的李縝。
李縝以為他是讓自己出去,便對兩人拱了拱手道:「國舅、軍使,我在門外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