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2024-06-04 06:08:44
作者: 葉陽嵐
由於她這笑得不懷好意太明顯,楊氏也一眼洞穿她那點小心思。
倒了杯水潤喉,她便好整以暇,沖女兒反問:「那你說這是為什麼?」
「留著她……」祁歡笑得就越是見著幾分狡黠,「自然要有留著她的好處咯。」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越是要存心使壞,就仿佛越是能展現出超級強韌的生命力來。
楊氏想到多年以來總是病得提不起任何精神的女兒,竟有種恍然隔世一般的錯覺。
但這一刻,她總歸是心裡踏實的,也願意配合對方:「比如?」
「留著……噁心您!」祁歡就又洋洋灑灑的笑了。
女兒如今身子有了起色,漸漸地也願意關注一些身邊的人和事,這都是楊氏願意看到的好現象。
她對祁歡的犀利點評,也不意外。
只喝了口水,嗔了一句:「鬼精靈。」
祁正鈺留著余氏在府里,其實還是為了用來牽制楊氏的。
他不喜歡余氏是真不喜歡,支持楊氏管家也是真支持,可是——
他到底還是知道制衡的。
要給兒媳婦點壓力,也給老太婆一點希望。
老太婆時不時的鬧一鬧,刷刷存在感,給楊氏添點堵,也就能提醒楊氏,讓楊氏知道這個家是姓祁的,不是姓楊的,她楊氏不能肆意妄為,也不能完全玩弄於鼓掌之間。
物盡其用和機關算盡這八個字,在老爺子身上可謂體現的淋漓盡致。
反正表面上,一個明事理,寬宏大度的長輩都由他做了,所有的好人也都由他做了。
留著余氏在府里……
甚至,關鍵時刻還能拿來背鍋!
一開始,祁歡初來乍到,只當他是個典型的封建家長和大男子主義,有人管著後宅,家裡一切安穩,他便心滿意足,不屑於插手。
可是——
後面卻經不起推敲,越觀察破綻就越多。
對於長寧侯府這樣的顯貴人家而言,府里和睦,平平穩穩,何等重要?
只有家裡安穩了,男人們在朝堂上才能更專心的鑽營事業不是?
他明明只要找個藉口把余氏送到莊子上榮養起來,就能換家裡一個安靜祥和的好氣氛,免去所有人的後顧之憂……
但他偏偏沒有這麼做。
若他就是同餘氏夫妻感情深厚,捨不得,那還另當別論。
可他不是!
在這個長寧侯府裡邊,怕是沒人比他更厭煩余氏的了,倆人同住在一個院子裡,也都是能避則避,儘量連面都不肯見的。
就這樣……
他卻非要將這個作精老太婆留在家裡,反反覆覆的折騰所有人!
他這要麼就是老糊塗了,要麼就是故意的。
祁歡觀察試探了一圈,可以十分肯定——
他是後者。
而當著楊氏這一試探……
果然,楊氏也泰然處之,顯然早就心中有數的。
她看向祁歡,神色之間便有幾分寂寥與自嘲:「我初嫁過來那幾年,是因為心裡沒底,謹慎起見就多留了個心眼。當時的打算是等生下個一兒半女,在這府里地位穩固了再說。可是後來……被老太婆鬧的,我第一胎沒保住,偏……」
雖然那都是過去快二十年的往事了,楊氏提起,也難免神傷。
仿佛是有些冷,她撿起旁邊的披風裹在肩上:「偏你舅舅又突然沒了,那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家人靠不住。不是我非要跟他們存著二心過日子,而是因為我看透了……我若掏心掏肺,把手裡所有的都亮出來給了他們……沒了你舅舅在背後給我撐腰,牽制他們,而你父親……又是個不頂事兒的,謀財害命這事兒他們不是做不出來。」
她當時明面上寫在嫁妝單子上帶來祁家的真金白銀就有不少。
余氏根本就不是個管家的料,她給人做兒媳婦時,其實一直都是太夫人管家的。
可是後來太夫人最疼愛的小女兒突然暴斃,她深受打擊,自那以後就撒手不管,專心禮佛去了。
余氏是從那時候才如願拿到了管家權,也就短短几年的工夫,就將長寧侯府公中的帳面弄的一塌糊塗,到處都是窟窿。
要不是因為這樣,祁正鈺也不會被區區銀錢所動,頂著被人嘲笑戳脊梁骨的壓力娶了楊氏這個門不當戶不對的老姑娘做他們長寧侯府的嫡長媳。
楊氏進府之後,一來是那時候府里帳務太亂,他確實需要一個冤大頭任勞任怨出人出錢的給他修補這些漏洞,二來是楊氏精明幹練,打理的府里井井有條,解了他的後顧之憂,他還是滿意的。
楊氏瞞著沒跟他交代楊家手裡新建那幾條商道的事兒,絕對是明智之舉。
她的嫁妝如只是銀子,那都是押在侯府門裡的,橫豎就那麼多東西,以後也是留給兒女孩子們的,不需要額外算計。
祁歡知道,這事兒真不是楊氏危言聳聽——
若她早早將商道的事情說了,祁家是真有可能動殺人奪寶的心思的。
也得虧楊氏是個精明的商人,而非滿腦子賢良淑德思想的傳統婦女,否則現在可能真的連渣都不剩了。
祁歡對這個女人,一開始就是佩服和心疼的。
古代封建制度下的女子,就是這麼悲催,楊氏憑一己之力養活了祁家這一家子,供著他們榮華富貴二十年,可是熬到最後……
她在這個家裡,也依舊只是被壓榨利用價值的外人。
偏……
她兄長沒了,背後連條退路也沒有。
再加上懷璧其罪,又每一日都活在身邊人的算計覬覦之下。
祁歡挪到她身邊,探出雙臂圈住她瘦弱的肩膀:「母親您做的沒有錯,錯的是住在這個宅子裡的這些人,他們都是餵不熟的白眼狼。這些年,也是女兒不爭氣,讓您格外的辛苦,以後不會了。有我在您身邊,我會陪著您,守著您,不會再叫您一個人了。哦,還有小不點兒,不管別人怎樣,我們三個人在一起,一樣也能好好過日子。」
以前的女兒,十分的多愁善感,不是不體諒她,只能說是自顧不暇。
楊氏倒也沒指望她什麼,畢竟她身為人母,自認為理所應當替孩子們承擔,扛下所有的一切。
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
孤軍奮戰了這些年,身邊突然有了一點依靠……哪怕它就只是單純心靈上的慰藉,那也是極好的。
她的神色,慢慢從蒼涼轉為溫柔,手指繞過女兒鬢角一縷發:「這些年都過來了,只要你們姐弟倆都好好的,我便也沒什麼好怕了。」
她深吸一口氣,扶正女兒的肩膀,收拾準備下車:「不過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武成侯那邊的態度鬆動了,等著他正式點頭應下這筆買賣……家裡他們那些人就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滿眼貪婪利益之人,以己度人,自然也不會覺得有人會捨得把手裡下金蛋的母雞送人。
而現在,秦頌拖著不肯鬆口解除婚約,又恰是給其他人都製造了視覺盲區——
讓他們眼見著楊氏為了給女兒退親的事忙碌奔波,卻始終不得結果,就更不會想到她是下了怎樣的血本去退這門親。
等到真相大白之日……
老頭子就是暴跳如雷,追悔莫及也無用。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只看誰的道行更深了!
楊氏領了女兒自車上下來。
雲娘子敲開大門,卻是桂月跟著門房守夜的婆子小廝一起過來迎的她們。
見著楊氏,桂月便主動稟報:「金媽媽和許媽媽已經帶人徹查了全府,是發現有幾人手腳不乾淨的,但是和那香粉有關的線索卻是斷了,府里男女老少,沒有一人那裡藏著這種香粉。」
楊氏領著一群人,一邊往後院走,一邊問:「二夫人那怎麼說?」
「半個時辰之前二夫人和三小姐已經陪著二公子前往貢院了。」桂月道,「她走得匆忙,說既然是您管家,這事兒還是稟報給您去處置吧。」
都是這家的兒媳婦,這就是管家和不管家的區別。
不管家的,隨時可以當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推給管家的去做,責任也是想不負就不負。
楊氏對此倒是泰然處之,習以為常——
這是岑氏一貫的作風,不主動給她惹事,但真遇到事兒,也不會幫她承擔。
妯娌之間,面上和氣就行,真論起來,不過泛泛之交,誰對誰都沒什麼真用心。
楊氏回到安雪堂,金媽媽也沒有休息,還在等著,又仔仔細細把搜查的結果都稟了一遍。
說法,與桂月交代的無異。
但最後,她又拿出一份名單和一包東西:「府里有人不安分,有人私藏禁物……」
因為祁歡就在旁邊,她說這話似是有所忌諱,只一語帶過,手更是捂著抱在布包里的東西,沒有亮出來給楊氏過目。
祁歡有點無語。
她又不是無知少女,單看金媽媽這鬼祟的樣子和說話支支吾吾的態度就知道,無非就是男女之間私相授受,藏個春宮畫之類的事……
可是人家避諱她,她也只能擺出一副天真的無知表情來配合演出。
楊氏自然也不想女兒接觸這些污糟事,她手裡捏著帕子按了按太陽穴:「你處理吧,該懲戒的懲戒,該警告的警告,實在過分的便逐出府去。」
祁歡見她心情煩躁,就放下剛喝了兩口的水,走過去站在她身後幫她輕輕按揉太陽穴。
楊氏確實精神疲倦,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兒,也就由著她按了。
「是,那奴婢稍後就酌情處理了。」金媽媽應下楊氏的話,就又從那堆東西里摸出一樣。
這回,她卻是遞到祁歡面前:「另外還有這個物件,奴婢瞧著眼熟,拿去給雲兮和星羅兩個看,她們已經確認,是約莫一年以前大小姐房裡遺失的,不知道大小姐可還有印象?」
楊氏聞言,立刻就睜開眼睛。
祁歡既沒去接那鐲子,也無需辨認。
她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是從二妹妹房裡那個雲芷那兒尋來的吧?」
楊氏平時要管的事多,也不能面面俱到,祁歡這麼一提她才想起來,前陣子星羅說過,雲芷倒賣從祁歡那裡順走的首飾,已經被祁歡追到。
只是事後祁歡特意找到她這,說不叫她管。
她凡事都順著女兒的,就也沒有過問。
她覺得是祁歡顧念姐妹情分,不想讓祁長歌下不來台。
現在舊事重提,楊氏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
哪個管家管事兒的,知道手底下人手腳不乾淨,都會膈應。
何況——
這髒手還是一再伸到她女兒身邊去了。
楊氏當即就要發怒,卻是祁歡不溫不火道:「金媽媽給她送回去吧,就說是你看錯了。」
高門大戶里用下人,尤其是主子房裡人,最忌諱的就是手腳不乾淨。
金媽媽覺得這大小姐未免大度過頭了,遲疑著去看楊氏,不敢應。
楊氏也擰眉看向女兒:「不用你出面,長歌那裡,我會給她遞話兒的,她自己御下不嚴,都連累到你房裡了,還能有什麼話說!」
祁歡這便開始有些好奇,調侃道:「母親怎知不是二妹妹指使?」
楊氏看她笑眯眯的樣子,就知她這又是故意調皮了,便是沒好氣道:「那丫頭雖不是我親自教養,可這些年在吃穿用度上我也不曾苛待了她們母女分毫,再是眼皮子淺,她也犯不著做這等事。」
有的府邸,嫡母苛刻,庶出子女的日子過得跟丫鬟差不多,又不給教讀書習字,講規矩,確實有可能養出秉性極差的女兒來。
遠的不說,就說他們祁家自家,雖然老侯爺祁正鈺主張即便是女兒也要讀書習幾個字才好,但因為余氏容不下庶出的子女,祁家的二姑奶奶祁文嫻就被養的謹小慎微,很是小家子氣。
祁長歌,楊氏雖然也區別對待她和自己的親生女兒,可那也是照著府里正經姑娘主子的份例養的她。
又因為祁歡常年生病,總是悶在屋裡,祁雲歌一心巴結老太太,遠著這邊,所以楊氏請人來教導自己女兒什麼,都會把祁長歌叫過去一起,好給女兒做個伴兒。
總之,不管她的初衷動機如何,祁長歌在祁家也是嬌生慣養的主子,沒叫她真的受過苦。
楊氏說完,看著女兒,還等祁歡給她一個合理的可以說服她的理由。
祁歡道:「那丫頭手腳不乾淨,順我的東西出去倒賣都不是一兩次了,我之前查到她的時候,有些被她倒騰出去的物件就已經難以尋回。所以就先留著她吧,以後萬一那些東西給惹出什麼麻煩來,好歹順藤摸瓜回來也能有個現成的說法和解釋。」
這裡,她還是無比介懷葉尋意高價買走的那對兒耳墜子!
只是,不好跟楊氏明說。
現在也是個防患於未然的意思。
楊氏這些年給女兒塞了首飾衣裳無數,若要弄丟個十件八件,很是尋常,畢竟不能每一件都算她貼身之物。
但現在,既然祁歡謹慎,非要多留一重小心,她也就無二話的順著了。
她再給金媽媽遞了個眼色:「那就照歡兒說的辦吧。」
隨後楊氏又問了一次祁元旭目前的狀況,聽金媽媽說他服了藥,症狀有所緩解,並且陳大夫一直守在二院,楊氏也就暫時沒管。
這會兒天色已經將明未明。
祁歡坐回凳子上,稍稍正色道:「母親,此事追查的線索斷了,您後續準備如何處置?」
楊氏對待此事,似乎並不太上心,冷然道:「如實稟了你祖父,他若不滿,他有本事就叫他接著查去,橫豎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這些年,家裡的無頭公案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件。
她前面之所以一直積極追查,甚至伏低做小,其實還是為了安撫楊青雲的情緒,怕她背負嫌疑,被楊家人阻撓耽誤了會試。
祁歡猜也是這個樣子,努力忍著笑:「就算祖父肯於含混了事,這次二哥哥吃了大虧,二嬸兒那裡怕是不肯善罷甘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