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後一戰1

2024-06-03 23:11:46 作者: 小橋老樹

  11月10日,省刑總在江州召開了山南省公安廳命案積案第二階段工作會。侯大利代表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做了交流發言。

  會後,老朴來到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駐地。他用摺扇輕輕拍打手掌,道:「楊帆案,有幾成把握?」

  侯大利嘆了口氣,道:「吳佳勇和他的結拜兄弟都死了,線索中斷。我們眼睜睜看著楊永福來去自由,無法對其採取措施。楊帆案的偵查工作進入死胡同。除非,楊永福犯案,給我們機會。」

  老朴道:「你繼續留在江州,還是到秦陽?」

  侯大利在老朴面前沒有掩飾真實情緒,道:「在黃大森案上,楊永福有重大嫌疑。支隊詢問了朱琪,朱琪證實在黃大森被槍殺當天,楊永福肩膀受了傷。當時傷口已經包紮,朱琪沒有看到傷口。取下紗布後,她記得傷疤的樣子,傷疤不像是擦傷。滕支隊把楊永福盯得很緊,上了技術手段。如果沒有新線索,二組也只能移師秦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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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案就是這樣,必然會有遺憾。」老朴在會後找侯大利談話,主要原因是擔心在楊帆案失去偵辦條件以後,大利會出於個人原因,不希望現在就轉到秦陽。

  兩人聊了半個多小時,一起來到會議室,與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其他同志見面。座談會上,大家原本準備談一談前期工作,談著談著,主題自然而然轉到楊帆案。到了這個地步,殺害楊帆的兇手漸漸露出水面,讓大家深惡痛絕的吳佳勇犯罪團伙全滅,這給了兇手逃脫的機會。在目前形勢下,除非有重大線索浮出水面,否則很難突破。

  座談會結束後,老朴又到四樓看望住在老樓的105專案組成員。以前居住在四樓的105專案組成員有周濤、張小舒、易思華等人。如今,易思華回到經偵支隊,擔任了經偵支隊二大隊指導員。周濤從看守所出來以後就在家休息,暫時沒有歸隊。105專案組的同志只有張小舒常住老樓。

  老朴笑呵呵地道:「小舒,楊主任兩次談到你。對一個年輕法醫來說,能入楊主任的眼,很不容易啊。」

  張小舒道:「我是學臨床醫學的,還得補課。」

  老朴道:「我們省的法醫有四分之一是學臨床醫學的,挺有後勁。省命案積案專案組在下一階段要調整,到時把你抽過來,跟著跑一跑大案,這樣進步更快。費廳長專門講過這個問題,凡是重點培養的幹部,輪番到命案積案專案組來過一趟,是不是有真本領,到專案組試一試就知道。」

  張小舒道:「如果真有這種可能性,我想進二組。」

  老朴原本想要住在刑警老樓,誰知宮建民副局長親自到市委小招給老朴開了房間,還約了晚上在小招外面吃炸串。經過湖州三案和挖兩面人工作,老朴認可了宮建民,同意一起吃頓炸串。

  送走老朴,侯大利回到五樓,坐在擺滿卷宗的小會議室,情緒慢慢低落。如果挖不出線索,就要移師秦陽。這樣一來,楊帆案很難推動了。每次想到這裡,他的內心深處便如針扎一般疼痛,心情灰暗。

  獨自在陰影里,隔壁房間傳來了說笑聲。平時,侯大利能夠融入集體,和大家一起談笑風生,還可能說幾個葷段子。此時此刻,往日情景再現,他覺得有一層玻璃把自己罩了起來,說笑聲傳來,又被玻璃罩彈開。

  侯大利振作精神,打開投影,將與楊永福有關的視頻放出來。這些視頻有一部分是江州刑警支隊在辦案時的勘查視頻,還有一部分是秦陽刑警支隊專案組的監控視頻。戴志剪去了無效視頻,綜合出來的視頻仍然是海量。

  侯大利沒有進行特別挑選,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微微仰頭,面無表情,讓光影投在自己的臉上。時間一點一點流走,隔壁說笑聲消失,光影反覆踐踏侯大利。到了凌晨2點,視頻播放到朱琪外婆家後山。這是目前最有可能是楊永福直接參與的案子,侯大利看過無數遍,這段視頻完全印在頭腦中。

  剛看過對朱琪的詢問筆錄,侯大利確定楊永福在此中槍。

  看完第二遍,他隱約覺得遺漏了什麼。

  看完第三遍,他靠在椅子上,半睡半醒,案發現場的細節如一塊塊拼圖一樣,在腦海中重組。這是獨屬於侯大利的絕技,其他人學不來。

  突然,侯大利睜開眼睛,挺起腰,再看第四遍現場勘查視頻。

  看完第四遍視頻,他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來,又找來偵查員所畫的現場圖。對比以後,他把目光集中到兇手左輪手槍彈殼出現的位置,在白板上畫出延長線。

  侯大利看此案的勘查視頻、照片和示意圖時,總是覺得遺漏了什麼。到底遺漏了什麼,始終沒有找出來。今天,他終於明白以前為什麼會生出忐忑之感。

  此時已是凌晨4點,侯大利強迫自己回屋睡覺,在半睡半醒的這一段時間裡,腦海中反覆出現火藥槍射擊的場面。6點半,準時起床,他沒有到樓下鍛鍊,把平時起床稍晚的戴志拉到小會議室。

  戴志打著哈欠看延長線,瞬間清醒,道:「大利是在找鐵砂?這個想法太異想天開吧。槍擊現場是野外,不比室內和井內。就算找到鐵砂,幾場暴雨後,鐵砂也沒有意義。」

  侯大利道:「你別急著否定,我覺得有可能性。黃大森是站在草叢裡射擊,低於兇手位置,鐵砂從下往上,打傷了兇手肩膀。從鐵砂的延長線來看,鐵砂有可能擦過了兇手的肌膚,打在了後面的梨樹上,意外留下證據。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從射擊延長線來看,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戴志道:「就算在後面的梨樹上找到了鐵砂,也有可能找不到兇手的DNA。」

  侯大利道:「最壞的結果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和現在一樣,我們沒有損失。」

  儘管侯大利的想法聽起來荒誕不經,但是其以前「戰績」太過耀眼,有無數次「捅破窗戶紙」的事例,陳陽支隊長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安排勘查室小林前去現場復勘。

  實際工作中,大多數案件勘驗一次就可以完成,個別案件需要進行第二次或多次勘驗,也就是復勘現場。復勘現場是對現場勘查的驗證、補充和升華,對案件偵破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朱琪外婆家後山發生了兇殺案,距今有一段時間。當地派出所在滕鵬飛副支隊長要求下,封鎖後山,不讓人出入。後山果樹是由朱琪舅舅所種,原本不指望梨子賺錢,覺得後山空著就不應該,種點兒梨子,好歹可以吃上自家種的水果。後山還有其他人家的墳,只有清明和年節才有人上香。這就為復勘現場打下了基礎。

  侯大利、戴志、江克揚、江州刑警支隊勘查室小林、當地派出所和村社幹部一起上山,技術員全程攝像。小林跟在侯大利身後,沿石板路來到黃大森被槍殺之處。

  侯大利手持雷射筆,小心翼翼來到黃大森被槍殺的位置。他最初採取站姿,雷射筆徑直地射到土坎上。雷射筆的落點是密密的雜草和鬆軟的土層。

  小林不停搖頭,道:「草深,土軟,腐層厚,沒法操作。」

  戴志始終覺得侯大利的想法匪夷所思,從現實來看,確實沒有操作性。

  侯大利沒有放棄,腦中浮現出黃大森倒在地上的影像以及彈殼掉落的位置,道:「黃大森落腳在草叢,肯定有目的,目的是什麼,那就是襲擊朱琪。既然是襲擊朱琪,那麼他就要防備被山下人看見,極有可能蹲著或坐著。聽到山頂方向傳來腳步聲,他才轉過頭,慌忙開槍。」

  侯大利彎下腰,半蹲在草叢中,雷射筆斜向上。這一次,光點落在土坎上的梨樹上。梨樹結滿碩大果實,即將成熟。在勘查照片中,黃大森被槍殺當天,梨樹也有果實,比現在略小。

  侯大利舉起放大鏡觀察梨樹的樹幹和果實,時間突然間變慢,慢得讓派出所民警和村社幹部打起哈欠。小林、戴志等內行跟在侯大利身後,大氣不敢出。

  「看,有三顆排在一起的黃花梨有外源性斑痕,朝向石板路。」侯大利將放大鏡交給戴志。

  戴志看完,沉默不語,將放大鏡交給小林。

  侯大利道:「其他梨子沒有類似痕跡,這是受創後留下的斑痕。你們再看,樹幹上也有疑似損傷的地方。一個來月,樹幹傷口還比較明顯。」

  陪同過來勘查現場的民警們和村民幹部陸續過來觀察這三顆黃花梨。

  小林知道找到鐵砂的意義,小心翼翼取下這三顆黃花梨,裝進物證箱。他又切開了梨樹樹幹。很遺憾,在梨樹樹幹上沒有發現鐵砂。

  在離開朱琪外婆家後山時,素來冷靜的侯大利深覺忐忑,緊張起來,悄悄祈禱:「黃花梨中有鐵砂,鐵砂中帶有兇手的DNA。」

  回到勘查室,在諸人圍觀和攝像鏡頭下,小林切開了表面斑痕最大的那一顆黃花梨。在第二刀時,梨肉里出現黃褐色小塊,三粒。侯大利緊繃的心這才慢慢鬆了下來,數滴汗水沿著後背滾落。

  切開第二個黃花梨後,挖出兩粒疑似鐵砂的黃褐色小塊。

  切開第三個黃花梨後,挖出兩粒疑似鐵砂的黃褐色小塊。

  三顆江州黃花梨,共挖出七粒黃褐色小塊。

  DNA室張晨主任按程序取走七粒黃褐色小塊。

  等待結果時,侯大利、戴志、江克揚等人聚在副支隊長滕鵬飛辦公室。

  滕鵬飛見到侯大利後,便豎起大拇指,道:「我滕麻子素來不服人,現在是真服了侯大利,侯大利的腦迴路和一般人不一樣,能把困難的事弄得很簡單,化腐朽為神奇,這就是神探,了不起。但是,找到鐵砂和鐵砂中有兇手的DNA是兩回事,這種巧合,得運氣爆棚才行。」

  侯大利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楊永福的運氣總歸有用完的那一天。他還沒有回江州嗎?」

  滕鵬飛神情複雜地看著侯大利,道:「朱琪和楊永福反目以後,楊永福就離開了江州。前幾天,楊永福都在湖州明楊縣高馬鎮。昨天夜裡,楊永福的手機最終停在湖州市區靠近公園的地方。今天上午,你們去朱琪外婆家復勘之時,重案大隊的人在湖州南公園的一處垃圾箱裡找到了楊永福的手機。據南公園管理人員講,垃圾箱得好幾天才會有人清理。」

  「楊永福曾經玩過失蹤,這次舊事重演。他如果躲藏起來,等到我們失去警惕之後再出來作案,防不勝防。」侯大利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壓在桌面上。從吳佳勇團伙最後的目標來看,楊永福如果再作案,多半就與侯大利的至親有關。

  滕鵬飛嘆了口氣,道:「除非有證據能夠指向楊永福,否則,他要到哪裡去,我們沒有辦法。吸毒人員沒有指認楊永福,他們之間沒有交集。我們可以想辦法讓楊永福短時間留在江州。時間長了,不行。我們不能違法辦案,隔壁虎視眈眈。」

  侯大利道:「和吸毒人員有交集的人是肖霄,這是典型的魚竿模型。」

  下午5點,DNA室傳出令人振奮的消息:從黃花梨中取出的鐵砂提取到人類DNA,此人類DNA與楊永福的DNA比對成功。

  前一次在黃大森槍擊案後,江州刑警支隊詢問過楊永福,楊永福有一套完整的不在現場證明,而且細節真實,小道邊的一堆屎都是存在的。這一套證明越是完整,越是不能解釋為什麼在黃花梨中會出現帶有楊永福DNA的鐵砂。

  楊永福在眼皮底下消失,脫離警方掌控,侯大利扼腕長嘆。

  依法行事,這是一把雙刃劍。為了規範行為,不得不損失效率。從個別案件來看,依法行事會約束警方的行為,讓某些特殊的犯罪分子逃脫制裁。從長遠和整體來看,這是正確和理智的選擇。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樓時已經控制好情緒,召集全組商量對策。

  樊勇道:「楊永福人間消失,等到人們的警惕性消失後再突然現身,這是最難防範的。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我們對被詛咒人員的保護是有具體限制的,不可能長時間盯著這一批人,警力有限,根本辦不到。」

  樊勇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眼光都望向了秦東江。秦東江左顧右盼後,道:「我有不同的想法,老克和樊傻兒都有些刻舟求劍,沒有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現在不比當初,楊永福第一次消失的時候,年齡小,不引人注意。這一次他是畏罪潛逃,是驚動省廳的大人物,想要再回江州來作案,難度增加十倍。如果我是他,跑得越遠越好。」

  樊勇道:「楊永福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這一次,舅舅死了,還被朱琪狠狠砍了一刀。我認為,楊永福崩潰了,狗急跳牆,肯定要找朱琪麻煩,愛的反面就是恨,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秦東江道:「楊永福是利用朱琪,談不上多深的感情。重點還是在那份『被詛咒的名單』上。」

  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對楊永福了解甚深,每個人都從自己角度談想法。侯大利突然站了起來,低頭,在小會議室轉圈。諸人都習慣侯大利的習慣,知其在此時往往心無旁騖,便繼續討論。

  過了一會兒,侯大利走到會議桌前,雙手撐在桌上,道:「楊永福要在近期作案。」

  江克揚道:「是在近期嗎?」

  侯大利很肯定地道:「聽了大家的討論,我很有啟發。楊永福肯定會在近期作案。理由很簡單,我們在黃花梨中發現了鐵砂,在鐵砂中提取到楊永福的DNA,這是剛剛發生的、極少數人知道的事。楊永福幾乎是在我們尋找鐵砂的同一時間丟棄了手機。丟棄手機時,他本人不知道我們已經找到了關鍵證據,丟棄手機就是一個特殊的心理變化,他下定決心要動手。朱琪生活在長盛礦業大樓,出入都有保鏢陪同。楊永福對其恨之入骨,但是沒有辦法下手。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楊永福更有可能遷怒於人,找其他人的麻煩。他這人陰險,喜歡向弱者下手,特別危險的就是『被詛咒的名單』中的老弱和女人。如果我的估計不錯,就在這幾天,肯定某一家會出事。楊永福並不知道我們從鐵砂中提取到DNA,他有可能潛回江州,也有可能在江州以外找目標下手。」

  江克揚狠抓了兩把頭髮,道:「目標不明確,分布太廣,防不勝防,無法安排警力蹲守。」

  這也是讓侯大利感到為難的地方。

  侯大利接到關鵬局長電話,前往市公安局指揮中心。

  關鵬局長也在為如何防備楊永福再次行兇傷透了腦筋。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經市公安局局長辦公室研究以後,江州市公安局成立了抓捕楊永福的專案組,由宮建民任組長,陳陽和滕鵬飛任副組長,動用所有能夠動用的力量,調動最新技術,取得省公安廳支持,爭取排除楊永福這顆定時炸彈。

  會議結束,侯大利走出指揮中心。天空陰沉,黑雲快速移動,眼見著一場暴雨就要來到。他查看江州新聞,新聞中有預警:晚上8點開始,在山南東部和南部有暴雨,局部可以達到大暴雨。

  每到10月,山南省東部和南部就有暴雨。在十年前的10月18日,暴雨中,楊帆在世安橋遇害。今年雨水比往常更多,到了11月,仍然有暴雨,這就比較罕見。在陽州的一間普通住宅,楊永福站在窗邊,抬頭望黑雲。他的臉色灰暗,臉頰消瘦,目光兇狠,就如一條被餓了許久的毒蛇。朱琪背叛、舅舅死亡、肖霄遠去,三件事情,如三把尖刀插在心口,讓他原本就抑鬱的心情如被拴了秤砣一樣急速下滑。

  楊永福感覺有一團地獄之火在燃燒,必須釋放,否則這團火會吞噬自己,讓自己陷入無比痛苦的深淵。

  天空似乎漏了一個大洞,大雨突然間就砸向地面。這種暴雨,持續的時間往往不到一個小時,然後戛然而止。

  等到雨水結束以後,很多人家會開窗迎接新鮮空氣,這就是一次絕好的機會。雨後攀房最大危險是牆面濕滑,為此楊永福購買了攀岩的全套裝備。有了專業裝備和由防盜網、空調架構成的城市牆面,對高手來說,攀上十二層樓房就是小菜一碟。

  舅舅死去,不僅是對楊永福情感上的重創,還大大削弱了楊永福的行動能力。在舅舅生前,自己需要什麼信息,說一聲,舅舅都能很神奇地想辦法弄到。包括現在所住的這間房,是舅舅多年前以其他人的名義買下,以備不時之需。只有舅舅和楊永福才知道這套住房,屬於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舅舅和他的兄弟們出事以後,楊永福想要搞到信息就難於上青天。

  楊永福目前手裡有楊可、楊黃桷和侯大吉三人的詳細資料,包括這三人所住小區具體房號,所讀幼兒園、小學情況和平時活動軌跡等情況,搜集得很詳細。除了這三人,他缺乏其他人的準確、詳細的信息資料。

  這場雨比以前持續的時間要長,到晚上8點左右才停下來。雨水停下,無數人家打開窗,享受難得的新鮮空氣。

  楊永福騎著摩托車出現在楊黃桷家所住小區,停車,在黑暗中拿起望遠鏡觀察十二樓靠南端戶。端戶亮起燈光,窗門打開。在燈光照射下,隱形防盜網在望遠鏡的鏡頭中異常清晰。這種隱形防盜網更多的是防小孩墜樓,真要破網而入,對有心人來說是分分鐘搞定的事。

  凌晨,戶外無人,絕大多數房間陷入黑暗。楊永福戴上裝備,沿著事先偵查好的路線,從底樓往上爬,目標就是楊黃桷所在的靠南端戶。

  楊家住在十二樓,樓層處於整幢樓中間段。按照楊勇的理解,這是最安全的樓層,不管從上還是從下都很難進入。他的想法從常理上不錯,只不過這種想法防的是君子,防不住有特殊技能的犯罪分子。

  楊永福借著防盜網或者空調外機,從一樓到十二樓,靈巧若猴,如履平地。到達十二樓後,他站在窗外放置空調的水泥板上,稍稍停歇,向內窺視。

  房門虛掩,客廳未關燈,一束柔光照在熟睡的小女孩楊黃桷的臉上。楊永福準備得很充分,除了攀登設備,還帶有剪刀和吸入麻醉劑。他剪斷隱形防盜網,從打開的窗探入右腳,再將身體重心移進屋內。站穩後,他小心翼翼地朝床邊移動,額頭撞在一個小物品上。

  一個小小的風鈴隱於黑暗中,風鈴上掛著楊帆五歲時印在玻璃飾品上的照片。夜深人靜,風鈴的響聲格外清脆。

  睡在床上的楊黃桷平常睡得挺沉,媽媽秦玉喊起床時都費勁,今天,這一陣清脆的風鈴聲如一根尖刺,刺在了她的耳膜上。她睜開眼,看見床邊黑影,正要呼喊,嘴巴已經被捂上。在黑暗撲過來的時候,平時的訓練發揮了作用,楊黃桷右手自然而然放到靠牆按鈕上,用力按了下去,隨即失去知覺。

  楊永福用帶有吸入麻醉劑的毛巾捂住小女孩嘴巴,只要把小女孩綁在身上,從原路退回地面,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楊黃桷。誰知,一陣尖銳的鈴聲刺破了黑暗,發出讓人心悸的驚叫聲。

  按鈕是新設置的報警器,連接到客廳、父母的住房以及隔壁房間。隔壁房間被夏曉宇買下,並與楊勇的家打通。四名得力的保衛科人員分成兩班,日夜守在楊家。此事由夏曉宇派心腹操辦,施工人員全是精兵強將,短時間完成了改造。

  鈴聲大響,楊勇跳了起來,摸起放在床邊的菜刀,朝女兒房間沖了過去。隔壁房間的兩名保衛科人員都是退伍武警,休息時沒有脫衣,聽到鈴聲,提盾拿棍,動作靈敏,比楊勇快得多。

  兩個年輕人衝到門口,打開燈,恰好見到楊永福抱起楊黃桷。

  「放下!」

  「放下!」

  「別動!」

  燈光下,楊永福臉色慘白,用刀尖頂住楊黃桷脖子。楊黃桷沒有動靜。

  一個年輕人眼尖,看到了破損的隱形防盜網,上前一步,用身體封住窗口,攔住楊永福的逃跑路線。另一個年輕人拿著盾牌和短棍,和楊永福對峙。

  楊勇揮動菜刀,大吼道:「放下人,我們放你走。」

  秦玉站在客廳給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張陽打電話,在撥打電話時,她的手哆嗦得厲害,覺得話筒聲音格外漫長。終於接通後,她望著小女兒房間,低聲哭訴:「張支,有人闖進我家,綁了我女兒。我們把他堵在屋裡,你們快點兒來啊。」

  楊永福的計劃是悄悄綁走楊黃桷,有人質在手,就能把侯大利肆意拿捏。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綁人不成,落入陷阱。他用刀頂住楊黃桷的脖子,道:「滾開,否則,刀就捅進去了。」

  一個保衛科年輕人道:「你只要敢捅,我發誓,一定打死你。」

  楊永福神情扭曲,似笑又似哭,道:「老子早就不想活了,有楊帆的妹妹陪葬,也值了。」

  「你把刀拿開。我女兒怎麼樣?」楊勇最初想要拼命撲進去,看到小女兒的脖子被刀尖捅出血點,不敢上前。

  楊永福道:「現在還死不了。」

  「你用藥麻醉了我女兒嗎,劑量多大?」楊勇看到丟在一旁的毛巾,醫生的本能立刻湧出,擔心用量過大。

  楊永福看到驚慌失措的楊勇,憤怒中湧出一絲快感,道:「劑量多大,這不是我考慮的事情。弄昏了下手,這才是我考慮的事。你們讓開,否則我就真捅下去了。這是動脈吧,我一刀捅下去,割開動脈,神仙都救不了。楊勇是外科醫生,不是很牛嗎?我把你女兒的頸動脈割開,你能救得活嗎?你拿菜刀,很牛嗎?跪下說話。秦玉在外面,你想要幹什麼,給老子進來,也跪下。」

  楊勇看著女兒的脖子,絲毫不敢掙扎,雙腿發軟,跪在楊永福身前,喃喃道:「放了我女兒,我做人質,求求你,求求你。」

  秦玉進來,也跪在楊永福面前。

  楊永福道:「你剛才在幹什麼,是不是給警察打電話?」

  秦玉拼命搖頭,道:「我沒有給警察打電話。你是誰,為什麼要來綁我女兒?」

  楊永福道:「你猜一猜,我是誰。」

  楊勇的眼睛突然直了起來,雙眼瞬間變得通紅,道:「你就是楊永福,就是你殺了楊帆,是不是?」

  楊永福的臉上慢慢出現笑容,似乎還在回味楊勇的話,道:「那天,也有大暴雨,我喜歡暴雨,哈哈哈。」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的臉扭曲起來,臉上的疤痕變成一條條毒蛇的芯子,往外嗞嗞噴毒液。

  楊勇看著眼前的惡魔,哀號道:「天哪,你為什麼要害我女兒,為什麼啊?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爬起來,瘋狂地揮動菜刀朝楊永福撲過去。

  楊永福臉上肌肉扭曲,捏緊楊黃桷的脖子,將其提起來,迎向菜刀。

  秦玉猛撲上去,死死抱住楊勇,哭勸道:「楊勇,冷靜點兒,不要衝動。」

  楊黃桷睜開眼睛,還沒有搞明白眼前的狀況,咳嗽起來。聽到小女孩的咳嗽聲,所有人安靜下來。楊永福皺眉,轉頭看了一眼丟在一旁的毛巾。他在毛巾里浸泡了吸入麻醉劑,還以為楊黃桷會睡很久,沒有料到她轉眼就醒了過來。

  女兒咳嗽,讓陷入瘋狂的楊勇瞬間清醒過來。楊永福是使用毛巾捂鼻子,吸入時間短,濃度不夠,加上又沒有持續用藥,所以女兒短時間甦醒了。這種劑量對身體損害不大,楊勇稍稍心安。

  楊黃桷猛烈咳嗽一會兒,哇地大哭起來,拼命掙扎。楊永福為了控制楊黃桷,用力扼其脖子。楊黃桷被扼得喘不過氣,小臉通紅,眼淚涌了出來。

  兩個保衛科年輕人試圖救人,看到刀尖始終不離楊黃桷的脖子,不敢輕舉妄動。

  這不是楊永福預設的場景,如果一刀刺殺了楊黃桷,痛快倒是痛快了,但自己多半走不出這間房。以一敵三,再加上一個女人,在室內環境下,凶多吉少。他秉性兇狠,又喜歡算計,在這關鍵時刻,猶豫起來,思考脫身之策。

  楊永福不敢真下狠手,人死了,人質就沒有了。楊勇這邊投鼠忌器,不敢衝上去。雙方各有顧忌,對峙起來。

  這時,樓下響起警笛聲。

  楊永福怒道:「秦玉,你說謊,該受懲罰。」他在楊黃桷胳膊上扎了一刀,鮮血立刻冒了出來。

  保衛科年輕人最為冷靜,道:「沒人報警。報警器連著派出所,只要鈴響,派出所就會知道。」

  楊永福道:「你們是誰?」

  年輕人在服役期間多次見過類似場面,非常冷靜,道:「我們是誰,你不用管。你現在被包圍了,肯定出不去,現在投降,還可以算是自首。」

  樓下的警笛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

  楊永福用刀指著面前的人,罵道:「投降,別做夢了,今天,我就沒有打算活著出去。」說完,他又在楊黃桷胳膊扎了一刀。

  兩刀下去,楊黃桷被嚇傻了,不敢掙扎,也不敢哭泣。

  樓下警燈閃爍,燈光穿過玻璃窗,在牆上變成慘白色。從現在情況來看,警方應該早有準備,自己就和舅舅一樣,自以為聰明,卻一頭撞進了大網。楊永福不知道能否逃脫,擔心狙擊手從窗口射進子彈,神情越來越兇狠,在楊黃桷腿上再扎一刀,吼道:「秦玉,你去拉上窗簾。」

  這一刀刀扎在女兒身上,痛在母親心中。秦玉帶著哭腔道:「我去拉,我去拉,求求你,別傷害小孩子。」

  秦玉前往窗邊的時候,渾身軟得不行,幾步路,猶如走過了鐵索橋。站在窗前,她望著樓底的警車以及圍觀的人群,想起人生艱難,突然產生從窗口跳出去的想法。跳出去以後,一了百了,是不錯的選擇。只是,女兒還在歹徒手裡,她沒有跳樓的自由。

  「提供一輛車,我離開,否則就殺死她,魚死網破。」窗簾拉上後,警方狙擊手就會失去目標。楊永福徹底放棄了從窗口離開的打算,準備以楊黃桷為要挾,讓警方提供車輛,這是唯一能夠逃脫的機會。

  楊勇喃喃自語道:「你放了我女兒。」

  楊永福又舉起了刀,道:「我數三聲,然後同歸於盡。」

  楊勇情緒開始崩潰,道:「你放了我女兒,你放了我女兒!」

  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道:「楊永福,你還以為能走掉嗎?你除了投降,沒有機會了。」走進來的是陽州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張陽,他握緊手槍,子彈上膛。

  楊永福縮在楊黃桷身後,道:「不要往前走,再走一步,我就殺了楊黃桷。哈哈,有楊帆妹妹陪我一起上路,這輩子也值了。」

  楊黃桷的胳膊和大腿都受了傷,鮮血淋漓。小姑娘忍著疼,流著淚,望向父母,暗暗擺手,示意父母別過來。

  女兒如此乖巧,秦玉更是悲傷,悲傷得每個毛孔都在滴血。她發現丈夫情緒完全垮了,擔心他不顧一切去搶女兒,趕緊用力抱住丈夫。

  張陽背後有幾名便裝警察,虎視眈眈。

  楊永福這一次前往楊勇家,吸取了舅舅大意失荊州的教訓,做了充分準備,除了登山工具、麻醉劑、匕首等工具,還借鑑了黃大森的經驗,製作了炸藥。黃大森曾經是放炮員出身,製作爆炸品的手段極為高超。楊永福在製作爆炸品方面是一個二吊子,業務不精通。他費盡心力製作了一個炸彈,威力如何,能否精確遙控,均沒有把握。

  炸彈更多用於威懾,如果炸響,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此時,面對帶有武器、隨時可以開槍的警察,楊永福用刀頂在楊黃桷脖子處,另一隻手從雙肩包里摸出方形物,道:「你們別逼我,看清楚啊,這是炸彈,你們敢上前一步,那就同歸於盡。」

  黃大森製造的爆炸案仍然讓所有人餘悸未消,楊永福來自江州,有礦山背景,製造出炸彈的可能性極高。張陽等人判斷楊永福沒有手槍,原本想製造讓楊永福分神的事件,然後三人撲上去制伏他。

  現場出現炸彈,原計劃無法實施。

  出現炸彈的消息迅速傳達到省刑總以及陽州市公安局,省刑總劉真總隊長、市公安局領導都來到現場,靠前指揮。

  楊家所在大樓的群眾被緊急疏散,偵查員、武警占據了整棟樓的關鍵位置,另有武警的三個狙擊小組潛伏在另一棟樓,對準了窗口、小區門洞以及大樓天台,確保楊永福出現破綻以後,能夠一擊命中。

  省刑總談判人員駱援朝前往楊家,與楊永福對話,穩住其情緒,防止出現類似吳佳勇「魚死網破」的局面。

  熟悉楊永福情況的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全體成員、105專案組以及江州刑警支隊陳陽、滕鵬飛等人接到命令後,立刻前往省城陽州。

  侯大利、宮建民、陳陽、滕鵬飛、江克揚、吳雪等人乘坐江州市公安局的指揮車,隨時與一線指揮員聯繫。侯大利透過車窗看著急速倒退的行道樹,用平靜的表情對抗內心極度的焦灼。楊帆死後,楊黃桷成為楊勇夫妻的精神支柱,如果楊黃桷遇害,楊勇夫婦必然崩潰,能否活下去都難說。

  「在黃大森被槍殺案時,兇手就有攀爬能力,為什麼如此粗心大意,沒有提醒楊叔注意來自窗外的威脅。」這個念頭與十年前楊帆遇害後的自責合流,讓侯大利內心深處如被硫酸澆過。

  指揮車上傳來聲音:「建民,你們這邊誰最了解楊永福?」

  宮建民道:「費廳,最了解楊永福的是侯大利,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組長。他和我們一起在指揮車上。」

  費龍道:「讓侯大利保持通話,談判組要隨時提問。」

  駱援朝的聲音傳過來:「侯大利,楊永福帶有炸彈,引爆的可能性大不大?」

  侯大利道:「楊永福為人陰狠,做事喜歡謀劃,不到走投無路,不會引爆。」

  駱援朝道:「到了走投無路,會不會引爆?」

  侯大利短暫沉默,道:「會。」

  駱援朝道:「我隨時問你,你要有心理準備。」

  侯大利道:「明白。」

  與侯大利通話以後,一線談判人員改變了策略,與楊永福達成了協議:警方退出楊黃桷臥室,條件是警方要定時與楊黃桷通話。

  警方退出房門,楊永福暫時鬆了口氣,找來楊黃桷的杯子,喝了大半杯水。他望著怯生生的楊黃桷,道:「你比一般人漂亮,但是沒有你姐姐漂亮。」楊黃桷緊閉雙眼,不敢去看眼前的惡魔。楊永福望著楊黃桷流血的胳膊和大腿,道:「你房間有沒有紗布、繃帶之類的?」楊黃桷搖頭,呼吸漸漸粗了起來。

  楊永福對外面吼道:「送點兒紗布和止血藥,只准一個人進來,是女的。送點兒水,要沒有開過的瓶裝水,不要耍花樣,我會先給楊黃桷喝。」

  一名女偵查員送水送藥進臥室以後,確定楊黃桷是皮外傷,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楊永福隔著一道門,與警方對峙。

  高速公路上,一輛指揮車和兩輛警車從江州趕往省城陽州。指揮車的車速慢得讓侯大利每個細胞都爆燃起來。他惡狠狠地告誡自己:「要救楊黃桷,必須冷靜。當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給駱主任提供信息,這個比到現場更重要,安全到達就行,不能忙中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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