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起失蹤案

2024-06-03 23:09:09 作者: 小橋老樹

  7月3日,下午。

  307室,江克揚、馬小兵、袁來安和伍強激烈地討論猥褻案。四個人形成兩派,都不能說服對方。

  江克揚道:「我依然堅持我的觀點,二建和新琪作為開發商並沒有拆遷壓力,二建老闆帶著辦公室主任楊為民親自拍裸照,這完全不合情理,絕對講不通。只有龍泰公司才有足夠的動力與修配廠的老工人們纏鬥,因為這對龍泰公司是重大利益。我懷疑有人栽贓。馬兒,你在反扒隊工作過,楊為民被栽贓的可能性大不大?」

  馬小兵手裡玩著轉筆,看著電腦中的視頻,道:「我在反扒隊工作過,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扒竊高手,從楊為民身上摸手機,放照片進鐵皮櫃,都是小菜一碟。」

  伍強立刻反對道:「如果有人栽贓,邱宏兵的聲音是怎麼回事?5月27日上午楊為民和他爸通話怎麼解釋?張英和李強從十份錄音資料中都準確挑出了邱宏兵的聲音,如何解釋?」

  這是困擾所有人的難點。

  

  袁來安抱住後腦,道:「如果是龍泰陷害二建,龍泰公司的動機是什麼?龍泰承擔拆遷任務,二建是開發商,他們沒有直接利益關係。除非有私仇,有私仇,用這種方法來陷害也非常低端。龍泰的龍老大久歷江湖,做事看似莽撞,實則非常精明。從龍泰與修配車間老工人扯皮這一系列事情來看,大家明明知道是龍泰公司做的,就是抓不到把柄。我認為龍泰不太可能綁人拍裸照,也不會栽贓。如果龍泰公司的龍老大真的腦殼發昏,真讓人去拍裸照,可是他們為什麼要畫蛇添足,弄楊為民的手機來打電話,而且還出現邱宏兵的聲音,這一點不合情理。有了畫蛇添足的一步,反而不太像是龍泰公司。」

  江克揚道:「我不認為二建的邱宏兵會傻到為了幫助龍泰公司拆遷而去拍裸照,這是侮辱邱宏兵的智商,能夠做二建老闆的人絕對不是傻瓜。」

  袁來安忽然拍了拍桌子,道:「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沒有什麼證據,就是一個推理。如果有一個A在背後操縱,利用龍泰公司喜歡打擦邊球的特點,設了這麼一個局,有意將江州二建拖下水。儘管不合情理,但是在猥褻案中,不僅有楊為民的電話,還查到裸照,而邱宏兵的聲音也被張英認定。江州二建還沒有開工就遇到大麻煩。我們可以這樣推斷,如果二建倒霉後,誰是最後的受益者,誰就是或許存在的A。」

  江克揚探組的四名成員各有特點。江克揚最早在車站派出所,成為「神眼」後調入刑警中隊,再後來才調到刑警支隊,成為重案大隊一員。馬小兵早年在反扒隊工作,曾經創造過第七路車的反扒紀錄,後調入刑警支隊。伍強畢業於山南省警官學院,最初在刑警一中隊工作,後調入江陽區刑警大隊,再調到江州刑警支隊。袁來安則是從基層派出所調入經偵,再調到刑警支隊。每個人來歷不同,共同特點都是在各自單位表現出色,這才能夠調入重案一組。

  幾人一番討論之後,形成了幾點共識:第一,龍泰公司可能去拍張英裸照,但是不會刻意使用楊為民的手機;第二,極有可能存在一個A,拍張英裸照,激怒張正虎,皆在其算計之中,但張正虎中槍是意外;第三,江州二建是被A強行牽進來的;第四,誰是最終受益者,誰就最有可能是A。

  江克揚帶著討論結果來到侯大利辦公室時,侯大利仍然在看微博。

  「這個女人是誰?」

  「張冬梅,邱宏兵的老婆。她很有才華啊,攝影、畫畫都是一流。」

  「為什麼關注邱宏兵老婆?」

  「張冬梅有一個月沒有更新微博了,5月23日更新的最後一條,電話如今也關機。」

  「組長莫非懷疑張冬梅出事,這個腦洞太大了。我們不能憑想像辦案。」

  「還談不上辦案,我只是朝這個方向想了想。」侯大利關掉了微博頁面,不再想張冬梅的油畫和攝影。

  聽完老克探組提出來的四條意見,侯大利道:「分析得很細緻,很有道理。我說得直白一些,把A換成新琪公司,你覺得怎麼樣?朱琪以及她的新琪最有可能成為A。如果存在A,江州二建很可能會受到衝擊,而且時間不會太久。」

  江克揚道:「既然張英在十份錄音材料中挑出了邱宏兵的聲音,我們必須調查邱宏兵。我帶一組人到江州二建,以調查楊為民的名義,從側面了解邱宏兵在5月26日、5月27日的活動軌跡。」

  侯大利道:「陳支讓我們謹慎,並非讓我們無所作為。我同意你的想法,就以調查楊為民來側面調查邱宏兵。」

  江克揚隨即帶人前往江州二建。

  侯大利繼續研究江州二建。江州二建原本是國營企業,後來在「抓大放小」時期,被私營企業大樹集團收購。邱宏兵的妻子張冬梅是大樹集團公主。張冬梅的弟弟名叫張佳洪。侯大利不熟悉張大樹,也不熟悉張冬梅,卻對張佳洪的情況了如指掌。張佳洪是與侯大利年齡相仿的富二代,2001年剛好十七歲。父親張大樹在陽州較早涉及大型商場和賓館,後來在江州投資大型商場和賓館,比金色天街更早。105專案組經過調查,已經不再把張佳洪作為楊帆案的犯罪嫌疑人,誰知道張佳洪的姐夫又很詭異地出現在錢剛槍擊案中。

  侯大利在最初只是想要追查「那一通奇怪的電話」,誰知根據線索往下追,居然查到了與張佳洪有關聯的人,他在心裡升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難道這真是巧合?

  他再次打通寧凌的電話,道:「你平時和張冬梅有聯繫嗎?」

  寧凌道:「有聯繫,我們都是江州市女企業家協會的成員,每月見面,私下也在一起玩。」

  侯大利道:「那你想辦法聯繫她,不管用什麼方式,儘量聯繫上她。」

  寧凌辦事沉穩,事情交給她,侯大利放心。

  剛結束通話,江克揚的電話又打了進來,道:「組長,我正前往江州二建,剛才我們談論的事情不幸言中了,有好幾百老機礦廠的老工人和家屬前往江州二建,我問了問情況,就是衝著張英那件事去的。」

  侯大利急匆匆朝江州二建方向趕去,很快與江克揚和伍強會合。江克揚將警車停到一處停車場,和伍強一起坐上了越野車。

  三人坐在越野車上,透過玻璃看著一群群頭髮花白的老工人朝二建方向走去。

  伍強興奮道:「看來真有A公司。A公司最有可能是新琪公司,新琪公司是耗子腰杆上撇左輪——起了逮貓心腸。他們想要幹掉二建,拿下修配廠家屬院的兩個標段。」

  侯大利望著黑壓壓的人群,道:「老克,你在修配廠做過調查,有沒有遇到能說得上話的人?」

  江克揚指了指人群中的一個高壯漢子,道:「有啊,那是以前老機礦廠保衛科的幹部,我和他聊得不錯。我把他叫過來,問問情況。」

  江克揚下車後,找到了高壯漢子。高壯漢子跟著江克揚來到路邊,抽著煙,愉快地聊了起來。

  「你們到哪兒去?」

  「找江州二建。」

  「江州二建惹了你們?」

  「張正虎衝下樓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那是二建楊為民的電話。千真萬確,狗才哄你。二建那些龜兒子,綁了張英,還拍了裸照,派出所後來在楊為民辦公室搜出了這些照片。張正虎是莽,但也是有頭腦的人,肯定是被氣糊塗了。」

  「楊為民的電話和張英的裸照,你們是聽誰說的?」

  「我也不清楚,反正大家都這麼說。」

  「張英說的?」

  「我不知道是誰說的,肯定不是張英,這是家醜,誰都不會外揚。反正大家知道這個消息後,都氣炸了。江州二建做了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情,還想在修配廠修房子,絕不可能。修配廠雖然垮了,加上家屬,還有機礦廠的其他人,也有上千號人,如今被人騎在頭上拉屎,絕對擱不平。」

  在人群中有一些標語,寫著「江州二建,傷天害理,斷子絕孫」「江州二建滾出機礦廠」等內容。

  高壯漢子曾經有過高光時刻,老機礦廠破產後,他的生活水平、社會地位呈現斷崖式下降。有技術有關係的幹部職工勉強在市場經濟中有一條活路,其餘人很困難。高壯漢子也到其他企業保衛科工作過,皆不如意。他過了退休年齡,拿到社保工資,生活才從最低點緩慢上升。他對這種集體活動很有熱情,說起話來鏗鏘有力。

  江克揚道:「你別衝到最前面,槍打出頭鳥。」

  高壯漢子道:「我小孩不在江州,全到南方去了。我現在是一窮二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們是簽了字,但簽了字我們也不會搬走。光天化日,綁架女人小孩,侮辱我們的後代,還有沒有王法?我算看明白了,如今誰軟蛋就要受欺負。這次我們軟了,下次他們就要騎在我們脖子上拉屎拉尿。」

  聊了一陣子,高壯漢子眼見人群走遠,道:「江警官不錯,我們交個朋友,以後有啥事,你要幫忙啊。」

  他緊跑幾步,追上了大隊伍。

  江克揚回到越野車上,道:「有人在散布張正虎接到電話和張英裸照的事情,而且知道打電話的是楊為民。」

  侯大利道:「他們提到邱宏兵沒有?」

  江克揚道:「沒有提。」

  越野車走支路,提前來到江州二建。江州二建有一個獨立院子,大門敞開,有幾個人站在樹蔭下抽菸,很悠閒的樣子。侯大利和江克揚找了二樓臨窗位置,要了一杯茶,觀察二建情況。茶水還沒有端來,二建忽然如被火燒的馬蜂窩一般,跑出來好幾個人。

  二建院子裡,司機小章道:「邱總,他們的人堵了門,車輛過不去。」

  「這群狗日的。」邱宏兵低聲罵了一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給我找輛摩托,要有頭盔。」

  職工的摩托全部停在後院,小章趕緊跑步去拿鑰匙。邱宏兵在後院騎上摩托,戴上頭盔,發動後,離開院子。剛離開院子,摩托車就遇到老機礦廠的工人們。工人們也沒有想到騎摩托的就是邱宏兵,沒有人理睬摩托騎手。

  三四分鐘後,工人們來到了二建大院。大院伸縮門已經關上,兩個保安縮頭縮腦地站在伸縮門後面。聽到消息的街道、居委會幹部與派出所民警都趕了過來,在遠處還停有一輛防暴車,車上坐著防暴隊員。

  「楊為民在哪裡,滾出來。」

  「邱宏兵,不要裝孫子,出來。」

  工人們推翻了伸縮門,闖進江州二建辦公樓,挨個砸房門。

  大樹集團的老闆張大樹接到海市長的電話後,趕緊打通邱宏兵電話,道:「你在哪裡?在不在辦公樓?」邱宏兵已經騎車回到家裡,通過兩部手機遙控指揮。他接到岳父電話,道:「爸,我剛從辦公室出來。」

  張大樹聲音低沉而威嚴,道:「你是怎麼搞的,弄出這麼大的事。」

  邱宏兵急忙解釋道:「龍泰公司的事情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絕對沒有關係。」

  張大樹道:「修配廠那邊有兩個標段,為什麼工人不去鬧新琪公司,專門鬧二建?」

  初夏時節,溫度突然飆升,達到了三十攝氏度,邱宏兵額頭流下大顆大顆的汗水。他順手打開空調,調至十八攝氏度,道:「爸,你交代過我,不要涉及拆遷。我們的人這些天都沒有到過工地。」

  「楊為民是你的辦公室主任,為什麼從他的辦公室搜出了裸照?」

  「爸,這事我真不知道。」

  「你用的是什麼人啊,把這人給我開掉。」

  「是,好。」

  按照江州規則,區政府需要將「三通一平」的地塊交給開發商,所以,張大樹相信女婿不會傻到插手拆遷,還是告誡道:「你不要和龍泰的人勾搭在一起,別人也就不會誤會你。你不要以為我不在江州,就不知道你們幹了什麼事。冬梅什麼時候回來,在外面瘋玩了這麼久,也該回來了。」

  邱宏兵可憐巴巴地道:「我打不通冬梅電話,給她QQ留言,她也不回。」

  張大樹想起任性的女兒就頭疼,道:「等到冬梅回來,你要好好和她談一談,早點要孩子。有了孩子,冬梅也就收了心。她不要,你不會想辦法嗎?你這個男人當得真沒用。你也不要太寵她,都寵得沒邊兒了。」

  邱宏兵道:「爸,我會努力的。」

  放下電話,邱宏兵沉著臉,半天不說話。

  他打開電腦,在QQ上給妻子發了一個信息。發完信息,又撥打妻子的電話,電話仍然在關機狀態。電腦屏保是妻子的照片,妻子五官極似岳父,不算太精緻,配合在一起卻有特別韻味,有一種靈動之美。

  邱宏兵用手指在屏保上摸了摸妻子的臉,再給妻子發了一條簡訊:「冬梅,什麼時候回來?你開機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

  手機上的簡訊多數是發給妻子張冬梅的。張冬梅多數時間都只是回一個「嗯」字。

  邱宏兵放下電話,走到鏡子前,鏡子裡有一張英俊的臉。他拿起桌上的相框,放在自己的左臉邊。照片中的妻子與邱宏兵的臉同時出現在鏡前。邱宏兵從相貌到氣質都非常出色,妻子張冬梅相貌一般,氣場強悍,透過照片都能看到那種睥睨之氣。

  看了一會兒照片,邱宏兵回到沙發上,從茶几上拿起電話,恢復了二建老闆的語調,道:「包總,現在怎麼樣了?」

  被留下來守辦公樓的副總老包擦著臉上的鼻血,道:「辦公室全部被砸了。大家都被揍得鼻青臉腫,如果不是財務室有一道防盜門,幾個女的都要挨揍。我跑慢了,沒有進財務室,哎喲,被揍了一頓,要不是警察過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真說不清楚。」

  邱宏兵緩緩地吐了一口氣,道:「真他媽倒霉,關了門,大家休息幾天。」

  放下電話,他又拿起另一個電話,道:「小霄,你在哪裡,這兩天真他媽的不順,心情煩躁得很,你過來陪我。」

  肖霄正在酒吧樓上與陳菲菲等人打麻將,接到電話後,道:「我有事,先走了,你們玩。」

  陳菲菲抱怨道:「你走了,三缺一,能不能不去啊?」

  肖霄搖了搖車鑰匙,道:「不巧,真得去,下次請你們吃飯。」

  陳菲菲道:「新男朋友這麼有錢,什麼時候也給我們介紹一個。」

  陳菲菲和肖霄皆是江州技術學院歌舞團成員。她們在學校時沒有深交,在離開學院後倒是迅速成為朋友。陳菲菲原本想用肚子裡的孩子賺一筆錢,從此過上公主的生活。誰知萬事俱備,許大光突然死了,陳菲菲美夢破滅,雖然拿到了二十萬元,還是毫不猶豫地打掉了肚子裡的孩子。她如今和肖霄一樣,混跡於金色天街和西城天街的各個娛樂場所,有時駐唱,有時就當小蜜蜂。

  肖霄在衛生間迅速卸妝,又換了一套近似校服的襯衣和裙子。她走出酒吧,往前走了三百多米,站在一處相對隱蔽的角落。

  七八分鐘後,一輛汽車開了過來,停在肖霄身邊。

  邱宏兵遠遠就看到了肖霄。這個小女孩雙手提著小包,放在身前,白衣黑裙,非常素雅。邱宏兵隔著車窗欣賞街邊女孩,暗自感慨:「好看不過素打扮。肖霄在酒吧跳舞的時候儘管性感十足,活力四射,但還是恢復本色更好看。」

  肖霄坐在副駕駛位置,道:「今天到哪裡去?」

  「這次到月亮湖別墅。」邱宏兵俯身為肖霄繫上安全帶。肖霄溫順地享受邱宏兵的服務,只是在邱宏兵系好安全帶抬起身時,飛快地吻了吻邱宏兵的臉頰。她的吻非常溫柔,帶有少女的矜持,只是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對方。

  邱宏兵也用嘴唇碰了碰肖霄,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行為。

  汽車向南開出江州城,再通過一條水泥公路向北進入巴岳山。

  在巴岳山爬行一段時間後,汽車進入一條支路,支路周邊長滿高大楠竹。汽車行走在楠竹林中,帶起片片竹葉。穿過大片竹林後,汽車往下行,接近山腳的地方赫然出現長條形湖泊。湖水清澈,在微風中泛起漣漪。這是月亮湖尾部,與巴岳山的一條山溝相連。湖水和山谷往日是窮山惡水,如今成為修建別墅的絕佳之地。

  金山別墅區和高森別墅區是城區老牌別墅區,而月亮湖別墅區則是城郊最好的別墅區。邱宏兵前往的別墅位於水庫最尾部,是整個別墅區最幽靜的地方。

  「只有我們兩人嗎?打掃衛生的柴阿姨沒在?」肖霄走進別墅,打量後山,縮了縮肩膀。

  邱宏兵道:「柴阿姨每周四來打掃一次。這是修身養性的地方,我來的時候,不能有閒雜人。」

  別墅有高大圍牆,牆內面積至少有十畝地。肖霄少年時也曾做過富家小姐,可是每次來到月亮湖別墅仍然感到奢侈。她仰起頭,用崇拜的眼光看著邱宏兵,道:「兵哥,你真行,這麼年輕就能住這麼大的別墅。」

  邱宏兵自嘲地笑了笑,道:「這個別墅是大樹集團修的,張大樹原本想給自己修一個養老的地方。後來他到了陽州,基本上就不回來了,別墅就由我住。」

  肖霄輕輕上前,挽住了邱宏兵胳膊,道:「兵哥,陪我散散步。」

  別墅有家用電梯,邱宏兵帶著肖霄坐電梯來到四樓。站在四樓平台上俯瞰,湖面盡收眼底,湖對岸是密林,不時有山鳥從林梢飛過,發出啊啊的叫聲。湖邊有一個小水泥台,一艘小機動船隨湖水輕輕蕩漾。

  「你會開船嗎?」

  「當然會,以前經常開到湖中間釣魚,這兩年事情多,沒有時間玩了。」

  「那帶我去坐船。」

  「晚上我們悄悄出去,然後停在湖中間,關掉馬達。小船到時會隨著水波搖晃,頭頂是天空,四周是山林,那種感覺很棒。」

  肖霄靠著邱宏兵肩膀,道:「好浪漫,我喜歡。」

  三樓有一個大平房,大幅落地窗前擺了一架鋼琴。邱宏兵揭開琴蓋,彈響了第一個音符。

  旋律響起,肖霄安靜下來。她從小學習彈鋼琴,請了專業鋼琴老師,誰知剛剛過了鋼琴十級,父親的生意就轟然而塌。最初,肖霄認為音樂便是一切,當家庭經濟陷入困境之後,她才明白音樂不過是生活的附屬品。儘管如此,她聽到從邱宏兵手中流出來的音符,仍然找到片刻的感動和平靜。

  坐在鋼琴前,邱宏兵的氣質發生明顯變化。他完全沉浸在琴聲之中,左手在低音區彈奏出均勻而清脆的琴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強。右手在高音區奏出雄壯的進軍號聲,氣勢雄渾。

  琴聲停止,邱宏兵抬頭,見肖霄眼中掛著一滴淚珠,道:「你能聽懂?」

  肖霄用手背抹去淚滴,道:「這是蕭邦的《英雄波蘭舞曲》,彈得真棒。」

  邱宏兵這一下更驚訝了,道:「你還真懂,以前學過?」

  肖霄道:「我,鋼琴十級。雖然十級在邱哥這種專業選手面前不值一提,但是當年全市過十級的人之中,我年齡最小。」

  邱宏兵興趣大增,道:「你準備一套十級曲目花了多長時間?」

  肖霄歪著頭想了想,道:「也就三四個星期吧。」

  邱宏兵豎起大拇指,道:「牛,我很多年前指導過兩個學生,一個準備了三個月,另一個準備了整整一年,彈得還很菜。你來彈一曲,我聽一聽你的水準。」

  肖霄坐在鋼琴前,最初還不適應,手生,慢慢地,少女時期長期訓練的成果顯示了出來,蕭邦的《C大調練習曲》逐漸有了靈氣。

  琴聲結束,邱宏兵鼓掌道:「你有天賦,可惜被耽誤了。」

  肖霄站起身,輕輕抱住邱宏兵,道:「兵哥,我愛你。」

  下午5點半,邱宏兵從床上起來,其身心都在肖霄身上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他在窗邊抽了支煙,給老包打電話,問道:「公司那邊是什麼情況?」

  老包坐在辦公室,看著桌上被砸出來的印痕,道:「還能怎麼樣,一群老頭老太婆鬧事,警察來了只能幹瞪眼。他們鬧到中午1點才走,現在大家還在收拾殘局。」

  交代了工作,邱宏兵來到床前。肖霄依然在沉睡中,薄被蓋在腰間,半遮半掩更增性感。他猛然間有些恍惚,想起與妻子第一次相聚的情景。那夜,在借用的工作室里,他彈鋼琴,張冬梅隨著琴聲隨意起舞,有時認真跳,有時胡玩地跳幾下。夜深後,琴聲驚擾了鄰居,鄰居老大爺火冒三丈地敲門。

  彈不了鋼琴,張冬梅從包里取出一瓶葡萄酒,兩人在夜光下喝酒,聊音樂。興之所至,在工作室的桌上完成了第一次。結束後,張冬梅蓋著衣服在桌上沉沉睡去,月光偷偷從窗口溜進來,照在女友身上,潔白的皮膚被染成了象牙色。他站在桌前,面對沉睡的女友,暗自發誓:「我要永遠愛張冬梅。」

  張冬梅再次來到工作室。凌晨2點,邱宏兵被一陣猛烈的鞭炮聲驚醒。張冬梅如小鹿一樣鑽進男友懷裡後,一直在偷偷地笑。隨即,樓下鄰居帶著警察敲開房門。

  樓下老大爺怒吼道:「誰他媽的這麼缺德,在我家門口放了鞭炮。」他舉著鞭炮的碎片,罵道:「半夜三更,整整一千響的鞭炮,這是要人命啊。」

  樓上樓下憤怒的鄰居全部聚在門口,各種污言穢語朝小情侶罵去。

  邱宏兵從睡夢中醒來,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辯解道:「我沒有放鞭炮。」

  老大爺一雙眼睛血紅,道:「肯定是你們。昨天晚上深更半夜還彈琴,被我制止了,心懷不滿,你們是在報復。」

  張冬梅躲在邱宏兵身後,伸出腦袋,呸了一聲,道:「不要血口噴人,我們又沒瘋,為什麼要半夜放鞭炮。明明是你自己半夜放鞭炮,還要賴在別人身上。」

  邱宏兵真不知道誰放的鞭炮,將女友擋在身後,努力辯解。樓里沒有監控,查不出來是誰放的鞭炮。警察無奈地和了稀泥,結果挨了無數臭罵。此事後,邱宏兵搬出了臨時租住的工作室,和張冬梅同居。想起往事,邱宏兵轉身又走到窗前,望向天邊。

  夜深時,月光極佳,邱宏兵帶著肖霄來到湖邊小碼頭。湖面幽靜,馬達聲傳得很遠,碰到了巴岳山,無數飛鳥被驚起。小船來到湖中央,馬達聲停,山風吹來,湖水微盪。

  「兵哥,我有點怕。」

  「這是湖中央,最安全的地方。」

  「這裡有沒有水鬼,我最怕水鬼。」

  「這個世界沒有水鬼,就算有水鬼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

  月亮清冷,照在湖面上,如有一層薄薄的水霧。湖風吹來,肖霄縮了縮身體,隨後靠在邱宏兵懷裡。

  「肖,如果我是個窮光蛋,你會愛我嗎?」

  「兵哥,我愛你,是愛你的人。」

  「真的嗎?」

  「如果騙你,我就被水鬼拖走。」

  邱宏兵微微搖了搖船。肖霄驚叫一聲,緊緊抱住邱宏兵。小船在湖面慢慢搖晃起來,泛起了一圈圈漣漪。

  7月4日,上午。

  伍強和東城派出所民警第二次來到老文化宮南門,繼續尋找可能存在的目擊證人。走了兩個多小時,沒有絲毫進展,正要放棄之時,伍強忽然看見那家門臉極小的店鋪打開了。前幾天,這家店房門緊閉,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店老闆的手機號碼,始終沒有聯繫上。

  站在包子店門口,伍強能清楚地看到當時停麵包車的地方。

  店老闆發現一個肩膀寬闊的漢子堵在門口,正想招呼,見其頭上有傷疤,凶神惡煞的,便沒敢出聲。

  東城派出所民警走進店鋪,出示警察證,道:「你這兩天沒有開門?」

  店老闆見到警察證,鬆了口氣,客氣地散煙,道:「回老家辦喪事,走了十來天。」

  這個店經營特色大包子,店鋪雖小,生意不錯,能養活一家人。派出所民警到社區時路過這家店,還買過這家店的包子。他接過店主散發的香菸,道:「5月27日,你開店鋪沒有?」

  店老闆拿起記帳本翻看,查找5月27日記錄,道:「那天我在店裡,這是我記的帳。」

  伍強道:「5月27日上午10點左右,有一輛麵包車停在那邊,就是這邊數過去第四根路燈的位置。」

  店老闆拍了拍腦袋,道:「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了。我那天看到一件怪事,有個年輕妹子帶著一個小娃娃,走到路上,一輛麵包車開過來,跳下來幾個人,把年輕妹子和小娃娃推上車。我當時感覺奇怪,從店裡跑出來看。那幫人動作很快,我還沒有回過神,麵包車就開走了。我原本想報警,後來想到萬一是夫妻鬧矛盾之類的事,報警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也就沒有報警。」

  店主未報警,伍強深覺遺憾,問道:「跳下來幾個人?」

  店老闆道:「三四個吧,他們動作快,我來不及數,應該是四個。」

  伍強道:「你看清楚他們的相貌沒有?」

  店老闆搖頭,道:「他們動作真的很快,幾下就把人弄進去了,那個妹子沒有來得及喊,這是讓我疑惑的地方,所以沒報警。他們都戴著帽子的,穿的是一樣的衛衣。在我這個位置看,個個都差不多。」

  「這幾個人有多高?」伍強問這句話有目的。邱宏兵身高一米八四,如果這四人中有身高接近這個高度的,邱宏兵的嫌疑將進一步提高。

  店老闆道:「幾個人都是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多一些,不高不矮。」

  伍強道:「有沒有超過一米八的?我有一米七七,比我要高的。」

  店老闆道:「沒有,應該沒有。在我的印象中,那四個人動作快,非常靈活。我沒有個子特別高的印象,應該沒有你高。」

  邱宏兵是江州二建的老闆,赤膊上陣是件奇怪的事。跳出車外的四人身高均明顯矮於邱宏兵,說明邱宏兵當時不在現場。伍強隨即想到另外一種可能,邱宏兵也有可能躲在車上,沒有跳下車。

  侯大利接到伍強的電話後,趕緊調出張英的詢問筆錄。

  從張英的敘述中,當時麵包車停在她的身邊,從麵包車裡跳出四個人,應該還有一名司機。江州麵包車的車廂比一般麵包車寬大,有的司機還有意去掉一排座椅,以便裝貨。在這種情況下,一輛麵包車擠個八九人沒有問題。張英和其兒子上車就被蒙了黑布袋,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車上是否有其他人。

  為了核實情況,侯大利和江克揚特意再次找到張英。張英第一次見到侯大利和江克揚時態度非常牴觸,反覆做思想工作才願意回答問題。由於拿回了裸照,刪除了相機里的照片,她的態度明顯改變,積極配合工作,努力回想麵包車上是否還有其他人。很遺憾的是她上車之後就被套上了頭罩,無法回憶起車上是否還有其他人。

  侯大利和江克揚回到辦公室時,馬小兵和袁來安已經調取了5月27日邱宏兵所住小區和江州二建的監控視頻,另外還複製了江州二建辦公室的會議記錄。

  據江州二建辦公室的工作記錄,5月27日下午3點,江州二建開會,邱宏兵、楊為民都參加了此會。

  調取二建監控,邱宏兵在上午11點32分到達大樓,在二建餐廳吃午飯。楊為民到達辦公室的時間是下午2點07分。邱宏兵沒有坐公司的商務車,而是自己開奔馳車來到大樓,奔馳車的車牌為南B×××××。

  邱宏兵所住小區的地下車庫監控顯示:邱宏兵在上午11點07分離開小區地下車庫,開了一輛奔馳,車牌為南B×××××。副駕駛位置上坐著肖霄。

  至此,邱宏兵在5月27日上午前往老工人文化宮南門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馬小兵和袁來安帶著詢問通知書在金色酒吧找到肖霄,將其帶到刑警新樓辦公區,由侯大利和從二大隊借過來的女偵查員秦曉羽進行詢問。在江州市公安局的制度中,詢問婦女,儘量由女偵查人員進行。雖然說「儘量」不是「必須」,但是,「儘量」在某些語境下就等同於「必須」,為了避免惹麻煩,遇到女嫌疑人,一般還是有女偵查員參加。

  女偵查員秦曉羽剛剛從外地回來,臉色黑黑的,還有些劃傷。

  侯大利道:「你受傷了?」

  「我們追那兩個龜兒子到山上,他們跟我們繞圈子,追了半天沒有抓到。我們後來在草叢裡蹲守,天黑,沒注意到周圍全是鋸茅草。那兩個龜兒子出現時,我們從茅草中鑽出來,撲倒他們。當時沒有覺察,後來坐上車才發現滿臉是血,全是鋸茅草劃的。看見我臉上的血,顧支隊被嚇慘了,以為我被刀片劃傷了臉。」

  秦曉羽望著侯大利,道:「上一次出事後,支隊領導成了驚弓之鳥,都怕再出現傷亡。行動方案總是反覆研究,條件稍稍不好,要麼不行動,要麼要增援。」

  提起田甜犧牲之役,侯大利黯然神傷,道:「我理解支隊領導的做法,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還可以抓。」

  秦曉羽道:「上一次我們有傷亡,好在沒有追究領導責任。聯合調查組還在調查你,他媽的,我們一線偵查員里外不是人,兩頭受氣。」

  交談幾句後,肖霄進入詢問區。有了吳煜案的經驗,她對公安辦案方法有所了解,不再緊張。

  按照詢問計劃,侯大利負責詢問,秦曉羽記錄。

  肖霄看到侯大利後,低下頭,又變成怯生生的少女。侯大利告知法律責任時,肖霄不停地乖巧點頭。

  侯大利面無表情地道:「我們是江州市公安局民警,這是我們的警察證,現在有幾個問題想找你了解核實。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有關規定,你應該如實提供證據、證言,如果有意作偽證或者隱匿罪證,要負法律責任,你明白嗎?」

  肖霄道:「我明白。」

  侯大利道:「你認識邱宏兵嗎?」

  肖霄道:「我認識邱總。他喜歡唱歌,唱得很好,到金色酒吧來玩的時候,偶爾唱一曲,很受大家歡迎。」

  …………

  經過必要鋪墊後,侯大利開門見山地談了此次詢問的目的,隨即開始進入正題,道:「5月26日晚上和5月27日上午你在做什麼,具體談一談。」

  被帶到刑警支隊後,肖霄一直在琢磨到底犯了啥事,內心還是挺緊張的。她得知警察是在調查老工人文化宮發生的猥褻婦女案,徹底放鬆下來。她抬起頭,面帶難色,道:「一個多月前的事情,誰都記不清楚。記不清楚的事情,我不能亂說。」

  侯大利道:「你是金色酒吧的駐唱歌手?」

  肖霄道:「我是。」

  侯大利道:「這裡有5月26日晚上的錄像,你可以看一看。」

  看罷錄像,肖霄眉毛低垂,可憐巴巴地道:「誰都不想做這些事情。我一個小女孩要生存,這是被社會逼得沒有辦法,哪怕有一丁點兒辦法,我也不願意被男人吃豆腐。與其被那些土豪吃豆腐,還不如被邱總這種長得帥又很紳士的男人吃豆腐。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我不偷不搶,憑勞動吃飯。」

  無論從表情還是用語,肖霄成功勾勒出一個受到社會欺壓的少女形象。秦曉羽不了解吳煜案,對肖霄還頗有幾分同情。

  侯大利壓根兒不相信肖霄的陳述,道:「5月26日晚上,你住在哪裡?」

  肖霄咬緊嘴唇,淚珠滾落下來,道:「當天晚上,我被邱宏兵帶回家,晚上就住在他家裡。你們就不能給我留點隱私,再窮的人也有自尊心。」

  侯大利不為所動,道:「你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肖霄道:「5月27日上午,接近吃午飯的時候,邱宏兵開車送我出去的。他把我送到金色天街附近,然後開車走了。」

  侯大利道:「開車送你離開的具體時間?」

  肖霄道:「11點多,不到11點半,我回到金色酒吧,玩了一會兒,才到12點。」

  侯大利道:「邱宏兵開的是什麼車?」

  肖霄道:「黑色奔馳車。」

  侯大利道:「車牌是多少?」

  肖霄道:「南B×××××。」

  …………

  肖霄的陳述,證實邱宏兵確實在5月27日上午沒有時間前往老工人文化宮南門,更不可能對張英實施猥褻。

  侯大利隨口問道:「你在邱宏兵家裡過夜,不擔心邱宏兵妻子回來嗎?」

  肖霄怯生生地道:「邱宏兵跟我說,他老婆出去旅行了。邱宏兵是大老闆,我沒有辦法拒絕他。我也想通過他找一份穩定的工作。」

  侯大利道:「你在5月到邱宏兵家裡去過幾次?」

  肖霄臉色蒼白,低著頭,眼淚又往下滾落,道:「我是身不由己,在5月26日晚上去過邱宏兵家。」

  詢問結束後,秦曉羽將詢問筆錄交給肖霄核對。肖霄看完之後,寫下「以上記錄我看過,和我說的相符」,並按下指紋。

  肖霄離開辦案區後,秦曉羽道:「你後來詢問的事情與猥褻婦女案沒有關係。」

  侯大利沒有講明真實原因,道:「其實也有關係,我想查清楚肖霄和邱宏兵的真實關係。你不要被肖霄的表情迷惑,這個女人不是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心機深沉。在吳煜案中,我們打過交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詢問結束,侯大利若有所思,走進電梯,忘記了按樓層,直至到了地下車庫才回過神來。他之所以在最後一段詢問了肖霄和邱宏兵的關係,是因為在偵辦猥褻案時發現了蹊蹺事,他懷疑張大樹的女兒張冬梅失蹤了,甚至可能遇害了。只是,張冬梅的父親張大樹沒有報失蹤,邱宏兵也沒有報失蹤,也沒有人發現張冬梅的遺體或者其他能證明其遇害的證據。

  坐電梯回到辦公室,侯大利寫下張冬梅可能失蹤的理由:第一,張冬梅手機有半個月打不通;第二,她的微博更新停止於5月24日,以前幾乎天天要發微博;第三,邱宏兵在5月26日公然帶女人回家,沒有考慮妻子突然回家。

  寫下三條理由之後,他自己都覺得這三條理由無法說服支隊長。

  侯大利拿起手機,準備給寧凌打電話,詢問上次交辦的事。他的手摸到手機,電話就響了起來,正是寧凌打來的電話。

  寧凌道:「我是女企業家協會的理事,借著女企業家協會的事情找張冬梅,沒有辦法聯繫上。張冬梅的手機一直關機,電話打不通。她的QQ一直都是灰色的,QQ空間更新停止在5月21日。我直接給許阿姨打了電話,許阿姨說最後一次通話是在6月17日,她是查了通話記錄的。我又借著找張冬梅辦事的名義,聯繫我知道的張冬梅的朋友。沒有人知道張冬梅最近一段時間的行蹤。有一個人開了玩笑,說肯定跟顧醫生去度蜜月了。」

  侯大利道:「誰是顧醫生?」

  寧凌道:「張冬梅是非常獨特的女人,才華橫溢,在私人關係上也比較灑脫。顧醫生叫顧全清,開了一家康復中心,與張冬梅關係密切。我找到顧全清的聯繫方式,給他打了電話,手機關機。」

  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侯大利鄭重地道了一聲感謝。

  QQ空間更新停止在5月21日,與微博最後更新日5月24日接近,也就是說從5月下旬起,張冬梅的社交軟體就停止使用,這對於一個高度自戀且喜歡展現自己的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只不過,張冬梅的媽媽明確說最後一次通話是6月17日。這與社交軟體停止更新時間不符,讓侯大利感到非常費解。

  同樣令人費解的還有老工人文化宮南門的猥褻案,邱宏兵明明不在場,但張英和李強均指認電話里的聲音就是邱宏兵的聲音。

  想到這個問題,侯大利雙眼一陣狂跳。在2001年10月18日,李秋等人從省城陽州來到江州的原因是接到侯大利的電話,而侯大利本人百分之一百沒有打過這個電話。還有,楊為民到現在都不承認在5月27日上午和父親通過話。

  與九年前的往事極為類似的事情居然在猥褻案中出現,這令苦苦等待線索冒頭的侯大利似乎看到了破案的一絲亮光。侯大利經受過複雜案情考驗,比起普通同齡人有著過硬的心理素質,雖然破案的一絲亮光讓他全身血液為之沸騰,他卻沒有浮躁。

  侯大利獨自來到顧氏康復中心,這是一家設在江州體育中心底樓的運動康復中心,對外開放。康復中心與一般的中醫類按摩中心不一樣,設施設備先進,裝修風格現代。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康復中心有一排治療床,三張床上有人正在康復治療。大門正面的牆上掛著醫生介紹,排在第一位的是顧全清。顧全清約莫三十歲,五官端正,氣質儒雅。

  「你哪裡不舒服?」進門處有一處診台,年輕的小姑娘主動詢問道。

  侯大利道:「我腰有點不舒服,估計是鍛鍊過度,腰肌勞損。」

  小姑娘道:「你以前來過我們這裡沒有?」

  侯大利道:「第一次來,是聽朋友介紹的,我想找顧醫生。」

  小姑娘道:「顧醫生這段時間不在,我給你推薦一個師傅,技術也很好。這幾天我們在搞活動,辦卡有折扣,很划算。」

  侯大利長期鍛鍊,腰肌確實也有些受損,便根據小姑娘的推薦辦了一張金卡,隨即開始第一次康復治療。為侯大利治療的是一位長有絡腮鬍的中年人,絡腮鬍是江州體育中心的隊醫,在康復中心兼職,不定期過來。他的技術不錯,為人豪爽,健談。康復治療花了接近一個小時,侯大利已經確切地知道顧全清已經外出一個來月,而且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侯大利故意問道:「一個月聯繫不上,你們都不著急?」

  絡腮鬍道:「剛開始還有些急,有一些老顧客點名要找顧全清。後來大家也就習慣了,我們的技術其實相當不錯。」

  侯大利笑道:「顧全清長得這麼帥,肯定跟著小姑娘出去走天涯了。」

  絡腮鬍面帶一種「大家都懂」的笑容,道:「老顧是浪跡天涯,但不是小姑娘。小姑娘其實沒有啥味道,青澀得很。」

  侯大利用極輕微的聲音道:「我曉得,他是和張冬梅一起外出的。」

  顧全清和張冬梅如今關係好得蜜裡調油,康復中心盡人皆知,中年人也就沒有掩飾,笑著點頭。

  侯大利最初純粹為了打聽信息才辦卡,誰知還真遇到了高手,經過絡腮鬍按摩,腰部的酸脹感大大減輕。與身體相比,更重要的收穫是基本確定張冬梅和顧全清是一起外出,也就意味著張冬梅不是失蹤,而是外出「度蜜月」。

  回到辦公樓,侯大利來到307室。江克揚等人皆在辦公室,圍坐在一起討論案情。

  江克揚道:「我又去提審了楊為民,楊為民堅決不承認拍了裸照,認為有人栽贓陷害。邱宏兵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難道,張英和李強產生了幻聽?」

  伍強道:「麵包車是假車牌,如今換了車牌,沒法找了。我和馬兒找了四大隊,他們沒有掌握手腕上刻字的黑社會分子。」

  侯大利和重案一組原本以為猥褻案是一件簡單案子,誰知這件簡單案子處處透著古怪。他拿出煙,給大家散了一圈,道:「如果楊為民說的是真話,那就是有人陷害。陷害者是如何辦到的?既要讓楊為民父親以為是與兒子通話,又要讓張英指認邱宏兵,這個難度太大。」

  馬小兵道:「偷楊為民的手機是非常簡單的事,包括把照片放入鐵皮櫃,對扒竊高手來說都不是難事。但是,不管扒竊技術如何高超,沒有內應都辦不成這事。如果楊為民所說是真話,則在二建裡面肯定有內鬼。關鍵是楊為民父親深信在與兒子通話,這個太不好理解了。」

  江克揚道:「有沒有那種會口技的人,能夠模仿其他人說話?」

  這是一個非常新穎的觀點,侯大利立刻取出筆記本,記錄下江克揚這個觀點。如果此案突破了「聲音」這個難點,那對偵辦楊帆案也有極大好處。

  7月4日,下午3點,侯大利和江克揚來到東城派出所,找到錢剛副所長。

  錢剛副所長見到兩人,趕緊到所長戴克明辦公室抓了一筒好茶。泡好茶後,錢剛道:「我的事多虧了你們,一直說要登門道謝,可是剛回來上班就遇到一起盜竊案,陷在了案子裡。」

  所長戴克明走進來,道:「說曹操,曹操到。我剛和錢剛說起吃頓飯,請侯組長和老克探組,還有建偉兄和新來的女法醫張小舒一起到農家樂弄點土菜。這是我們派出所的心意,純粹一頓便飯,這次不能推辭了。今天和老克一起過來,有什麼需要我們辦的?」

  侯大利道明來意,錢剛副所長把執法辦案隊召集起來,研究手腕上刻字的人以及轄區內會口技的人。

  接近4點,錢剛桌上的座機和手機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什麼?修配廠工人又鬧事,多少人,朝哪個方向去了?」錢剛接到電話,聽到又有群體性事件,神情凝重,只覺得心臟被一雙無形的手擠壓,快速跳動,血流時快時慢。

  「這次人要少一些,但也有好幾十人,還是朝二建去了。」派出所社區民警最先得到消息,站在路邊向副所長錢剛匯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錢剛只覺得心臟異常沉悶,悶得難以呼吸。槍擊案發生後,他被羈押了近一個月。一個月時間雖然不長,卻對他的精神造成了極大衝擊。這種衝擊是隱性的,又是持久的,他似乎一下就衰老了十歲,進取心迅速下降,以前還會想著在職務上更進一步,如今就算上級讓他當所長,他都沒有太大興趣。聽聞修配廠職工又鬧起群體性事件,不禁面露難色。

  所長戴克明快步走了過來,對錢剛道:「這次你就別去了。修配廠的人都認得你,你在現場容易引起矛盾。你留在家裡帶班,不值班的人,都跟我走。」

  侯大利道:「戴所,晚上的事情就算了吧。」

  「不能算,最多時間稍晚一些。派出所天天都有事,『見怪不怪,其怪必敗』用在所里最恰當。我已經給李建偉和張小舒打過電話,晚上6點半到7點,不見不散。」戴克明說完,轉身走出房間,帶人到現場。

  侯大利和江克揚沒有回辦公樓,又到老工人文化宮南門,查看猥褻案的現場。

  晚上6點半,侯大利、江克揚探組、法醫室李建偉和張小舒、勘查室小林和小楊等人來到郊區農家樂。

  農家樂位於江州河的河灣處,依山傍水,景色幽雅。老闆接到電話後,早就燉上了鬚鬚草雞湯。鬚鬚草是江州河的特產,用來燉雞,湯味格外鮮美。戴克明提前來到農家樂,坐在院裡和老闆聊天。

  侯大利有些驚訝地道:「戴所,事情處理完了?」

  戴克明道:「這次去的人少,處理得快。修配廠的工人還沒有服氣,估計還得鬧事。」

  「錢所還沒有過來?」江克揚坐在椅子上,接過老闆遞來的煙。

  戴克明道:「錢剛剛剛出門,有人來報案,是一起失蹤案。錢剛要處理這事,等一會兒再過來。」

  農家樂房前約一百米就是江州河的一處回水坨,農家樂老闆熱情地拿了幾支漁竿,道:「這個回水坨是我們農家樂的老窩子,經常能出魚。野生魚比飼養的要好得多,誰釣歸誰,可以現場加工,也可以帶回家。」

  戴克明道:「吃飯還有些時間,甩幾竿。」

  江克揚、馬小兵等人取了漁竿,興致勃勃去釣魚。張小舒也取了漁竿,對李建偉道:「李主任,釣魚去。」

  李建偉道:「我不喜歡釣魚,有一次被人拉去釣魚,坐了兩個小時,動都不能動,算了。」張小舒道:「這個河段長期餵了窩子的,應該很好釣。」李建偉道:「你懂釣魚?」張小舒道:「小時候爸爸經常釣魚,我就跟著去,幫他挖蚯蚓。我會帶個罐頭瓶子,有小魚,就養在瓶子裡。後來養死過幾次,就不養了。」李建偉這才有了點興趣,道:「那我也去釣魚。」

  張小舒又道:「大利不釣魚?」

  「大利」這個稱呼非常親切,侯大利卻覺得十分刺耳,目光一直迴避張小舒,道:「我在這裡喝茶。」

  張小舒離開小院時,侯大利暗自舒了一口氣。

  今天張小舒在離開辦公室時,特意換上了一條紅色連衣裙。當侯大利猛然間看到這一身大紅連衣裙時,一股血猛然沖向了頭頂,往日情景如排山倒海的海嘯一樣朝他撲了過來,徹底淹沒了他。他轉過身,不敢再看紅色連衣裙。

  原105專案組裡,老葛等人知道侯大利的心理隱疾,不能瞧大紅連衣裙以及不能緊盯河面。到重案一組後,侯大利更加嚴密地封鎖了內心,江克揚等人並不知道侯大利的心理隱疾。等到張小舒坐上了車後,侯大利面色蒼白地將車鑰匙交給江克揚,道:「你開車。」江克揚接過車鑰匙,道:「你臉色不對,生病了?」侯大利道:「沒事,估計著了涼。」

  來到農家樂後,侯大利目光一直躲避張小舒,也沒有與張小舒說話。張小舒兩次找侯大利說話,他仿佛沒有聽到。

  河邊,江克揚、伍強等人各自找好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在魚鉤上穿上新鮮蚯蚓,開始等魚兒上鉤。李建偉和張小舒走得稍遠一些,尋了一塊沒有大樹的地方,免得魚線被樹枝掛住。

  張小舒道:「李主任,大利是不是對我有意見,跟他說話,他眼皮都不抬,太傲慢了。」

  李建偉望了張小舒一眼,道:「他不是對你有意見,而是沒有辦法面對大紅衣服。這是他的心理創傷,田甜曾經和我談過。」

  張小舒道:「為什麼大紅衣服和大利的心理創傷有關?」

  李建偉道:「九年前,楊帆落水的時候,穿了一身大紅連衣裙。大利那時還在讀高一,租了一艘船,在河邊找了兩三天,才在下游幾十公里處找到楊帆。」

  張小舒「啊」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我後備廂里有作訓服,我去換。」

  李建偉道:「現在去換,太明顯了。」

  張小舒道:「隨便找個藉口,就說衣服弄髒了。我穿這一身,大利看著不舒服,我也不自在。」

  張小舒放下漁竿,回到農家樂換上了作訓服。她走到院裡,朝侯大利看了一眼。恰好侯大利也朝這邊看了過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碰了碰,張小舒沒有轉移目光,侯大利則迅速掉轉目光。

  又一輛車開了過來。錢剛下車後,道:「抱歉,抱歉,剛準備出門就有人來報案。」

  農家樂老闆端出一個搪瓷杯,裡面泡的是老蔭茶。錢剛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侯大利隨口問道:「什麼案?」

  錢剛道:「一對老夫妻,說是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兒子,手機總是聯繫不上。」

  天漸漸黑了下來,鬚鬚草雞湯的香味隨風飄散,惹得幾個偵查員失去釣魚的興趣,紛紛收竿,回來吃飯。戴克明所長釣魚技術最好,在短時間內居然釣起三條二指寬的鯽魚,進院就招呼:「馬老闆,有豆腐沒有,煮鯽魚豆腐湯。」

  馬老闆接過魚桶,道:「有鬚鬚草雞湯,鯽魚豆腐湯就沒味,我缸子裡還有幾條鯽魚,我去做一盆黃燜鯽魚,味道好得很。」

  雞湯、臘排陸續端上來,皆是農家土菜,戴克明端著酒杯講了開場白後,大家開始喝雞湯。侯大利在江州大酒店長期吃特級廚師做的飯菜,口味很刁,試著喝了一口雞湯後,迅速被正宗的農家雞湯征服,接連喝了三碗。

  喝到第二瓶酒時,執法隊辦案民警打來電話。

  通完話後,錢剛道:「戴所,失蹤案應該是真的。失蹤者叫顧全清,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他開了一家康復中心,其父母說顧全清有一個月沒有露面了。具體情況還有待進一步查實。」

  重案一組主要負責全市大案要案,此案如果真是失蹤案,按照江州市公安局案件管轄規則應當由江陽區刑警大隊偵辦,所以,江克揚等人都沒有在意此事。唯獨侯大利聽到顧全清的名字後,警覺起來,問道:「顧全清的父母報失蹤?」

  錢剛有些意外地道:「侯組長知道顧全清?」

  侯大利道:「顧全清是康復中心醫生,今天中午我還在那裡做了治療。」

  錢剛道:「我已經安排執法隊調查。失蹤了一個月才來報失蹤,這些當父母的心太大。」

  侯大利道:「顧全清的父母平時不和兒子通電話?」

  錢剛道:「細節不清楚。」

  顧全清和張冬梅是情人關係,兩人都外出了一個月。如果顧全清是失蹤,那麼張冬梅多半也是失蹤。侯大利準備明天向支隊長匯報此事,晚上就沒有再提起,與大家一起舉杯,興盡而歸。

  回到江州大酒店,侯大利洗澡之後,坐在窗前想張冬梅和顧全清的事,憑著他的直覺,顧全清和張冬梅大概率是出事了。張冬梅可以任性,長期關手機。顧全清作為康復中心負責人,不可能長期關手機。

  到了凌晨,侯大利才上床睡覺。長久思考案情,讓他有輕微的失眠症,所以不太敢太早上床。太早上床無法入睡,輾轉反側,不如晚些上床。在床上翻了無數次身後,侯大利終於迷迷糊糊地沉入夢鄉。夢中出現穿紅色連衣裙的背影,極似楊帆,侯大利努力飛奔而去,誰知雙腿被無形繩索纏住,跑得極慢,非常用力,卻邁不開腳步。

  終於,他接近了紅色連衣裙。紅色連衣裙回頭,面容卻是張小舒。他停下腳步,紅色連衣裙突然變成水中的那抹紅色。

  「啊,不要。」侯大利在夢中用盡全身力氣大叫了一聲。喊了這一聲後,他翻身而起,額頭和身體布滿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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