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皇嗣(七)
2024-06-03 15:26:13
作者: 柒姑娘
田怡呼痛一聲,便蹲下了身子,疼痛讓她忍不住的呻吟出聲,但是沈藥只是頓了頓腳步,便轉身離去了。一點都沒有拖泥帶水,十分的淡然瀟灑。
採薇終究是有些不放心田怡,追出來便見到了田怡跌坐在地上,她大聲的道:「田怡,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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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採薇的聲音,沈藥的腳步好像是愈發的輕快了,便離開了。
沈藥聽到身後採薇氣急敗壞的聲道:「沈藥——沈藥你站住,你還是不是男人——你——」
沈藥越走越急,似乎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自己一般,他能感知道自己胸腔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但是他沒有辦法停下自己的腳步,好像是只要一停下來,自己腳步便會不受自己控制的朝著來時的方向走一般。
他走著,直到一處假山處的時候,他才好似脫了力一般,整個人都依靠在假山的石壁上,他像是一條從水中被人撈起來的魚,大口大口,不斷地喘息著。
空氣似乎是帶了刀子一般,硬生生的刮著自己的喉嚨,他開始咳嗽,拱起身子,一點一點的俯低了身子,好像是一個已經年近耄耋的老人一般,他竟然開始慶幸,慶幸田怡的腳傷了,沒有追上來,否則,他又該如何自處,這樣的他,這樣脆弱的,被病痛纏身的他,如何能讓她看到。
沈藥忽然想笑,但是喉中一陣腥甜湧上來,他將頭偏向了一邊,點點殷紅的鮮血,便這樣噴灑在皚皚的白雪上,然後一點點的滑開。
忽然,自己的面前有一道陰影,沈藥抬頭,便見到了陸七真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嘴唇和牙齒都被鮮血染紅了,但是他還是客氣的笑了笑道:「勞煩陸侍衛能將我攙扶道一旁的石凳上。」
陸七微微的蹙眉,但是他並未說什麼,只是伸出手來,拉著沈藥站起身來,沈藥幾乎身上沒有了一絲絲的力氣,但是即便是沈藥將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了那一隻手臂上,陸七依舊是覺的輕飄飄的。
陸七甚至能感知到沈藥寬大的袖口下,那瘦弱的手臂,明明他的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但是卻這般輕,像是一個女子一般。
他將沈藥攙扶到了一旁石凳上,又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在了沈藥的身上,沈藥道:「謝謝陸侍衛——」
陸七卻只是沉著臉問道:「你是從長樂宮出來的吧。」
沈藥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道:「陸侍衛也聽見了吧。」
陸七點了點頭道:「現在滿宮中都在傳,田怡姑娘親自到陛下面前請旨,說是想嫁與你為妻。」
沈藥低下了頭道:「是田怡姑娘厚愛,沈藥承受不起——等到家父的事情有了著落,沈藥便會離開京城,找一個無人認識我的地方——」
陸七認真的看著他道:「田怡是我們的好友,有一件事情,若是沈公子認為陸七無禮,可不作答,但是陸七還是想問問——」
沈藥偏頭看向他,眼中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之色,他道:「陸侍衛是想要問在下的病情吧——」
陸七神色有那麼一瞬間的尷尬,思索片刻才道:「是,要是陸公子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
沈藥卻笑得坦蕩的道:「能有什麼干係,我的病是從娘胎裡面帶出來的,父親窮盡一生,都沒有找到很好的醫治的辦法。現在已經是最後的階段了,我或許是命中注定,活不過二十二歲。」
陸七不自覺的攥緊了手心,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是理解了沈藥想做這一切的理由,他是男人,但是同時他也是聽田怡的好友。
沈藥的聲音中除了方才的一些病氣,更多的便是一種平靜和釋然,那種感覺,好像是在說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他道:「陸侍衛一定武功很好吧,否則也不能在陛下身邊,得陛下重用,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的羨慕你們這樣的人,身子強健,甚至兵刃於前,都能面不改色,在我的心中,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有多羨慕,從小,便看著身邊的玩伴們俏皮,那個時候的我,被父親和母親保護的很好,以至於很多的小朋友都笑我是瓷娃娃,怕摔倒碰到一樣。」
他忽然笑了笑,單薄的身影透出了一點一點的落寞來。
陸七坐在他的身邊,絲毫沒有任何的不耐煩,沉沉的道:「沈藥,你的醫術高超,絲毫不比任何的男子遜色,你這樣的人,同樣值得尊重。」
沈藥聽到他語氣真摯,便道:「可是咱們終究不一樣,家父窮極一生,甚至臨死都放心不下我,至於我呢,可能過不完這一生,便要早早地離開了。能醫得世人,卻醫不得自己,想來也真的是嘲諷。不過,我好像已經知足了,陸侍衛,我真的知足了。能遇見——遇見你們——」
他忽然頓了一下,復又笑了起來,他很想說, 能遇見田怡,他真的很知足了,但是話語道了唇邊,還是硬硬生生的改掉了,原來他連這樣的勇氣都沒有了。
四周一片寂靜,好似風帶動樹枝,從而抖落了落雪的聲音都聽得見,陸七忽然道:「你了解田怡麼?」
沈藥怔住,似乎想打斷陸七的話,但是陸七卻不急不緩的道:「無論你想不想聽,我也是簡單的說一些,但是你要做什麼樣子的決定,我一定不會幹涉。」
他回憶道:「我認識田怡的時候,她還只是太醫院的醫女,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我們並無交集,或許讓採薇同你說,她知道的更多。」
陸七看向了沈藥,見到沈藥的神色怔了怔,似乎聽到十分的入神,他便繼續道:「後來,是她先發現了先皇身子不妥,硬是冒著風險告訴了當時還是三皇子妃的賢貴妃娘娘,你可知道那意味著什麼?給陛下服用五石散的人是皇后,整個太醫院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但是她卻冒著這樣的風險,或許她和娘娘的情誼占了一部分,但是那樣的勇氣,就算是我,也是十分的敬佩的。」
沈藥點了點頭道:「此事,我也略有耳聞,聽聞陛下當時大發雷霆,直接將她變為府醫,送到了三皇子府。」
陸七點了點頭道:「先帝是心懷天下之人,如何不知道,當時大皇子一派勢力眾多,田怡將這件事情揭露了出來,必然是危險的,況且,當時也真的是沒有可靠的太醫能幫助已經懷有身孕的三皇妃——」
沈藥不由得被這樣的故事吸引了,道:「然後呢?」
陸七道:「然後,三皇子離京,皇妃也偷偷的離京,我們便一直跟在身側,多少次,無論是遇見了什麼陷阱埋伏,我一個大男人都擔心憂慮,但是她就好像是一灘安靜的水一般。冷靜異常。」
不知道為何,沈藥有人而生出一種驕傲的情緒來,他甚至不明白這種情緒是從何而來的,他深吸一氣,對著陸七道:「你們都是讓人敬佩之人。」
正說著,便又聽見了陸七道:「最後,皇妃早產,還是她想盡了辦法保住了緊緊七個月大的孩子。後來陛下前來,娘娘決定和陛下一同回京,便將孩子交給了我們。」
沈藥深吸一氣道:「七個月大的孩子,那般孱弱,你們一定很辛苦吧。」
陸七看了看沈藥,忽然道:「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跟娘娘和陛下說過,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長公主和大皇子才到了月霞山的時候,幾乎是日日夜夜的啼哭,我們都擔心辜負了娘娘和陛下的信任,抱著孩子去山下找乳母,但是人人見了,都說這孩子太小,身子又弱,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我和採薇便想著給陛下和娘娘寫信,但是田怡卻說她不相信,她便白天出去採藥,晚上回來研磨成粉,加在了奶水中,給兩個孩子喝。這樣足足有十幾天,每夜啼哭的症狀才算是好轉了。」
見到沈藥並不說話,陸七便道:「我近些日子見到了採薇,她同說我說,現在的田怡便如同那時一樣,整夜整夜的在研製藥方,至於這其中的緣由,想必沈公子最為清楚了。」
沈藥的眉心緊緊鎖住了,他喃喃的道:「為何她一直都是為了旁人,為何不為了自己想一想?我的身子——」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聽見了陸七的聲音道:「她或許是為了自己十分重要的人,自己也是開心的,甘願的。我同你講這麼多,並非是讓你做什麼決定,而是想告訴你,一旦田怡想做什麼,必然她心中已定之事,就算是她不能如願嫁給你,但是她依舊會為了你想盡一切辦法的。」
沈藥的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划過,帶著一絲絲暖意,他深吸一氣,勉力的伸出手來撐著桌子起身,將身上的大氅還給了陸七道:「我知道了,今日的事情,要謝謝陸侍衛。」
陸七嘆息一聲,將大氅掛在自己的臂彎,看著沈藥一步一步的走遠了,在白皚皚的雪上,留下了一行孤單的足跡。
陸七繞過了假山,見道一人蒼白著臉色站在原地,紅著眼眶看著沈藥遠去的背影,正是田怡,她的肩頭已經有一些落雪了,想必是早已經便在這裡了。
一旁站著採薇,她急的直跺腳,雖然從內心中,她還是不希望田怡嫁給沈藥的,但是她又實在是看不得田怡因為沈藥的事情這般傷心,思來想去,糾結著,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陸七對於他們的出現絲毫不震驚一般,他本事習武之人,自然能聽見她們的腳步聲,反倒是沈藥,一心想著心事,才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