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道

  人活世間，似乎總要遵循一些規則。

  比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長大成家生兒育女。

  若規則是吾之所願，這輩子尚還算過的舒心，但若並非如此呢？

  極亮的光華下，紫眸少女漸漸蛻變成了一個嬰孩，她沐浴在暖光中睜開了眼睛。

  

  周圍都是光，不同色彩的光，層次不一的光。

  那光滑過瞳孔，映照出了一個不一樣的她。

  怯弱、自卑、害羞，見到生人就會臉紅的一個少女。她似乎除了臉蛋漂亮些，其他一無是處。沒有過人的天賦，沒有堅韌的性子，她只能追著兩位姐姐的背影前進。

  她也曾想過努力，努力去超越一些她夠不到的東西；但日子久了，她累了，放棄了。

  於是她安於現狀，不再幻想，不再做夢，老老實實的聽著爹娘和姐姐們的話。

  只聽卡擦一聲，一條粗壯的鎖鏈爬上了她的身軀。

  幾年後，她的爹娘帶著天賦較高的兩個女兒去了代國，她目送他們離去。

  臨走前，她的爹娘為她訂了一門親事，並這樣說道：「鳶兒，你要認命。你生來天賦就不高，不如當個普通人一樣活著，嫁人生子了此一生。」

  少女的臉色有些木然，她想著這大約便是世間的規則吧。

  天賦決定命運，強者與弱者之間涇渭分明。

  她生於弱族，天賦不高，又無其他長處，除了嫁人生子這條路她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沒有。

  認命吧。

  又一道粗壯的鎖鏈纏住了她。

  一個月後，在族中長輩的見證下，她嫁給了她的未婚夫君，一個常年在山林間打獵的漢子。

  他面相方正，性情強勢，似乎正好補足了少女的缺點。

  每日天不亮他就會帶著工具進林間捕獵，直至晚上才會歸家，一切似乎都很平和。

  日落月升，暮色降臨，少女做好飯菜後，又倚在門框旁等著她的夫君歸來。

  有路過的漢子見少女美貌，忍不住嬉皮笑臉的想要討碗水喝。

  少女不欲多事，正要關上門回屋，不料這一幕被她夫君撞個正著。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夫君發怒。

  他就像個狂暴的獅子，不但吼走了那位男子，還把她拖進屋好好修理了一頓。

  身上好痛，肚子也好痛，少女抄起邊上的農具就要還手，她夫君卻雙眼兇惡的看著她道：「你還敢對我還手！！你們家就是這麼教養你的嗎？身為女子不敬夫君，不溫婉恭順，你信不信我立馬休了你！」

  休這一字，對女子來說何其可怕。

  這意味著她是被人丟棄的，不要的，時時刻刻出門都會被人嘲笑的存在。

  少女抱住了夫君的腿，苦苦的哀求他，卻換來了又一頓毒打。

  眼見著少女就要不行了，她夫君終於良心發現去請大夫了。

  大夫來看過少女，免不了問起了她的傷勢。

  「這是......被誰打的？」

  「是我打的，這娘們不聽話還敢還手。」

  「喲，怎麼說也是族長家的姑娘，你下手輕點啊。」

  「那族長把家裡出息的孩子和值錢的物什都帶走了，你覺得他還會回來？這丫頭要不是長得有點姿色，我還看不上她呢。農活農活干不好，裁個衣服又整成那個樣子，白白浪費了一尺好布！」

  「無論如何都娶回家了，好好過著吧。」

  「我對她還不夠好？況且她是我明媒正娶娶回來的，她做錯了事，我還不能打？丈夫打妻子天經地義！！！」

  最後那句話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少女，她流著淚睜開眼的時候，老大夫正在收拾傢伙準備回去。

  「唉......丫頭，認命吧。女子就該以夫為天，以後多順著他點，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認命，又是認命。

  這是多麼無理的規則，女子不能反抗丈夫，即便要被打死都不能反抗。

  少女緊緊抱住了胳膊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第三條鎖鏈從她的腿間穿過，牢牢鎖住了她。

  日子依舊如流水般的過著，少女的眼中卻漸漸沒了神采。她秉持著這世間的規則，順著丈夫，卻並沒有換來好報。

  丈夫嫌她這麼久了肚子都沒有動靜，越發看她不順眼了。

  平日裡不但不准她出門，回家後對她也很粗暴。

  一日她頂著傷正在湖邊洗衣服，婦人們看到她過來立馬避如蛇蠍，指指點點。

  她有些奇怪，靠近她們想問個究竟，不料眾人一鬨而散。最後還是個年老的婦人不忍心對她直言道：「我們看到你夫君和西頭住著的那個寡婦鑽了樹叢。」

  少女恍惚地看著那位老婦道：「明明是他做了錯事，你們為何都指著我？」

  「你看你，年紀輕輕長得好看，怎麼就留不住自己夫君呢？」

  少女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隨後丟下沒洗掉的衣服跑入了前頭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樹叢中。

  她一邊跑，一邊對自己說道：「沒事的，沒關係。不是你的錯，明明是他的錯。」正當她扳開一片又一片的樹叢要往前的時候，她看到了兩個交疊在一起的身影。

  白花花的肉身，以無比噁心的姿態交合在了一起。

  那是她的夫君和一個陌生女子。

  少女捂著嘴流下了淚。明明不是她的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經歷這些？

  少時，因天賦不高，她不再做無謂掙扎甘於平庸。

  長大後，因父母的勸說，她懵懵懂懂的嫁了人。

  後來被夫君打罵，她亦秉持著這世間女子的規則，忍耐了下來。

  可是換來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父母棄她而去，夫君毒打背叛她！

  如果這就是世間的規則，如果這就是她將走完的一生，她不服！！！

  眼看著第四條鎖鏈將要綁住她的手腳，少女緊握住雙拳，猛地扯下了它。隨之而來的還有第三條，第二條，第一條！

  她憎惡這樣附加在她身上的規則，她憎惡這樣的自己。

  那不是她，那個束手就擒聽天由命的女子不是她！

  她叫天鳶，她是獸神！

  她不接受這些束縛住她的規則，她不接受這片天道！

  「給我碎吧！！！天道！」少女伸出利爪，一爪擊碎了面前那對交合在一起的狗男女。

  彭——轟隆隆——

  巨大的響聲在無盡的虛空中震盪開來，光球因承受不住這樣的震盪而有了裂痕。天鳶稚嫩的雙手扒開那道裂痕，死命的就要衝出來。

  她不會死，她也不能死！

  哪怕要捨去她的半幅身軀，她也要出來，她也要自由！

  前方，似乎出現了一道光，一道柔和至極的光。

  天鳶似乎在那道光中看到了月亮。

  大大的圓月，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它在指引著她，亦在支持著她。

  天鳶朝那道光奮力伸出了手——

  「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

  「那就來吧，到我這裡來。」

  那道光中，伸出了一雙如玉的手，他抓住了天鳶，將她一點一點的拉了出來。

  咔擦，天道碎裂的面積更加大了。

  天鳶被那雙手一點一點的拉了出來。

  她的身軀從嬰兒又變幻成了少女的模樣。

  雲霧般的長髮在虛空中飄揚而舞，紫色的眸子光華閃動，她看見了圓月中的那個人，他是太陰，他也是月神。

  天鳶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了他。

  也許他並不是自己心目中那樣美好的神明，但他真的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光指引著她，即便光的另一面是暗，亦無法讓人憎恨。

  「很感動？」

  天鳶搖了搖頭，起先是想笑得，但笑著笑著卻哭了起來。

  淚水打濕了月尊者的衣襟，也打濕了他的胸口。

  在這樣動盪不安的空間裡，月尊者為天鳶撐起了一方安穩。

  光球依舊在顫動震盪，空間裡時不時的有碎片落下，一切仿佛都在毀滅，只有那一縷月光中存在著剎那的平和。

  「我一直在想你說的那句話......」

  「什麼話？」

  「人生是什麼？」

  天鳶抬頭看著這殘破的空間道：「我的歲數可能沒法給你準確的答案，但也許人生就是過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吧。我做到了一些，你呢？你想要怎樣的生活？」

  「也許......我也想要一些陪伴。」

  月尊者漂亮的眼睛微垂，似乎在看天鳶，又似乎不是。

  天鳶笑了笑道：「你一直都是有陪伴的，只是你從不曾注意它們。活了這麼久，你若能經常回頭看看就好了。其實你的身後一直有人在陪伴著你。如你殿中的那些藏品，如青木，又如我......」

  月尊者閉上雙目，用右手托著天鳶的頭，將她攬進了懷裡。

  「是啊，我為什麼不能早些發現呢......」

  空間碎裂的越來越厲害，圓球已經在失控的邊緣，天鳶的耳中響起了密密麻麻的祈願聲。

  「天要塌了！求獸神護佑，救救我們！！！」

  「獸神，請阻止災害，庇佑你的信仰者！！！」

  「獸神！！！」

  「獸神！！」

  「獸神！」

  「天道塌陷，世間必將災禍不斷。」天鳶展開神力，俯視著天下眾生道：「一切都是我起的因，必要由我了結。」

  「小鳶鳥，你知道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嗎？」

  天鳶沒想到月尊者會問這個，她下意識的道：「永生？」

  月尊者一笑，漂亮的臉上染上了絲絲邪氣。「你竟真的有些了解我。」

  在天鳶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月尊者一把扼住她的脖子，源源不斷地月之力湧向了她的脖頸處。

  「你不是最不喜歡被規則束縛嗎？」月尊者親昵的靠在她的耳邊道：「......但是我卻要在你身上打上我的規則，即便你有了心愛的人有了最親的家人，這規則也會一直伴隨著你，生生世世不死不休！哈哈哈！哈哈哈哈！」規則之力形成的瞬間，月尊者一把推開天鳶，自己則撲向了正要爆裂的天道。

  這世上其實並無永生之道，但大約成為規則後，卻能比任何生靈都活的更久，久到你終有一日會厭倦了存在這件事本身。

  若到那時，我希望你仍舊還在，所以我為你種下了共生規則。

  你我共生，即便天地消亡，萬物湮滅，只要我存在一日，你便也會陪伴我一日，我們終不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