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少年豐景

  那一年他十歲，身著華服，卻沒有人相伴，只有母親與一個老嬤嬤伴隨著他一點點地長大。

  有一次他去一家有錢人家，看著與他一般大的孩子身旁圍著數十人，那些人一邊嘴裡叫著「乖乖，小心點」「乖乖，慢點走」「哎喲，我的小祖宗，你跑慢點，以免摔著。」

  他站在一邊遠遠地看著他，看著他像三月的風箏自由自地奔跑，而線永遠在那一群圍著他打轉的人手中。所有的人都在關切地看著他，而他像一個世外人一樣，冷冷地觀看著這一切。

  彼時，他只有一張輪椅和一個老嬤嬤。

  那個老嬤嬤看著他盯著別的孩子奔跑的樣子不捨得離開，她心下不忍，輕轉輪椅，小聲說道「少爺，我們回去罷。」

  他倔強地說著「不，我不要，我要再看看，為什麼我就沒有腿呢？」

  老嬤嬤聽了她的話，淚水像枯裂的大地一樣，瞬間爬滿了臉頰。

  「你本該是富貴之人，你本該居於萬人之上啊，少爺。」說完她抹了一把淚，強行地把輪椅越推越遠。

  他本想抗議老嬤嬤不讓他再看一會那會走的少年，可是他一抬頭，老嬤嬤冰涼的淚恰好滴在他的臉上，好涼。

  他抬起手，想拭去那一滴不小心落在自己臉上的淚，手伸到一半的時候，他掙扎著直起身子，溫暖綿軟的小手輕輕地觸碰著老嬤嬤那乾枯的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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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嬤嬤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傷之情，她快走幾步，推著輪椅到無人之處，她抱著年幼的他，失聲痛哭起來。

  他看著她哭，忍不住也放聲大哭起來，可是為什麼而哭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他只記得她哭了，他也忍不住哭了，沒有理由。

  從那一哭之後，他的命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永遠記得那些疼痛與隱忍，那些羞辱與悲憤。

  哭過之後，老嬤嬤帶著他回到了他們那個並不華麗的家，雖有華服，卻是陋室。

  母親親自在灶台忙活著他們的一日三餐，家裡連個傭人都請不起。

  他第一次看見老嬤嬤與他的娘親吵架。

  吵得很兇，他的娘親哭了，老嬤嬤怒了。

  娘親哭著說「我愛他，我只是愛他，我有什麼辦法？如果愛他的代價是終生沒有自己的孩子我都是願意的，更何況他允許我生了個兒子，他只是拿去了他的雙腿，他還是可以活著的，我相信他不會不管他的，會讓他衣食無憂的。」

  老嬤嬤憤怒地說道「你可見過他看著別的孩子自由行走奔跑的樣子嗎？你是個自私的母親，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你的兒子？他不是你的附屬品，更不是你的所謂的愛情的陪葬品，他是個活生生的孩子，你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生父拿去他的雙腿，你把他的一生都禁錮在這張輪椅上，你想過他以後的生活該怎麼過嗎？你想過嗎？」

  「他的以後？那是他的事，我只能管好我自己就好了，反正現在我是衣食無憂的，我只不過是不能一下子太闊氣而已，不然會引來禍患的，你以為我買不起大宅豪居？我有的是銀子，只是我還沒想好該怎樣讓別人以為我是正常的富有而已，而且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困頓的時候你陪著我們母子倆，以後不管我買多少奴婢僕人，你都是他們的頭。」娘親自信地說道。

  「我陪著你是因為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不是因為要做你僕人的頭領；我陪著你，不是因為你的無知與自私，而是小少爺太可憐了。但是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允許他再跟著你了，你去做你的幸福的美夢去吧。」他第一次見到老嬤嬤如此兇狠地說話，他嚇得哇哇大哭，驚恐地看看老嬤嬤又看看他的娘親。

  「你不許帶走他，你想要走你自己走好了，我會給你銀子的，不過這銀子要等到他的父親來才會有的。所以你要等一等。這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不能隨便跟別人走的，他是尊貴的人，他的兒子也是。不論我愛不愛他，不論我是否是個自私的母親，你不能把豐景帶走。你要走自己走便是了。」母親扔下手裡的柴禾，生氣地說道。

  「這可由不得你。」老嬤嬤丟下這句話，也不去管在角落裡哭泣的他，自顧自地進屋去收拾行李了。

  他的娘親看著他向隅而泣，莫名地心生煩惱，走過去踢了他的輪椅一腳，埋怨地說道「都怪你，你嚎什麼嚎？有什麼好哭的？哎呀，我說你，你，不要再哭了。」

  娘親生氣地用手指頭指著他說道「為了生你，我遭了多少罪？生了你，又能怎麼樣呢？生了你，我一樣是住這樣的破屋，一樣要生柴做飯，還要為了你的口糧，低聲下氣地求人，你說，我幹嘛要生你啊？」

  看著娘親嫌棄自己的樣子，他立即閉口不哭了，只是用眼神哀哀地看著母親，母親教訓完他，一甩手又忙去了。

  到下午時分，他已經一個人在輪椅里呆了很久了，他看完布滿蜘蛛網的天花板，再來仔細地研究他日日乘坐的輪椅，最後他實在是太無聊了，不由得研究起自己的手指甲來。

  不知何時，他尿意來了，他想大聲地叫起來，要上廁所，可是屋子裡靜極了，不見娘親走路的聲音，也聽不到老嬤嬤那帶著倦意的吆喝聲。

  他忽然感到害怕極了，他不敢說話，就這樣帶著害怕的心理，他把尿撒在了自己的輪椅上。

  剛開始還是熱乎乎的，很快那些尿液變得冰涼一片，他就那樣用他自己小小的熱乎乎的身體去暖干那一片尿漬，直到他自己都感覺得到他的屁股變得冰涼冰涼的。

  他咬著嘴唇無聲地流著隱忍的眼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嬤嬤終於來了。

  她帶著包裹，走到他的跟前，跪在他的面前，認真地問道「少爺，你願不願意跟嬤嬤走？」

  他聽到「走」這個字，哇地一聲又哭了，他嘶啞著嗓子說道「我，我要嬤嬤，也要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