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慈悲

  苻堅下令清掃戰場，凡是戰死的，武器和身上能用的衣物都要收集起來，然後又命人就地挖了一座大坑，將死者掩埋。初步清點傷亡，秦國戰死者有四百多人，羌人戰死者七百多人。一千多具屍身被搜刮一番之後，挨個扔進大坑，堆滿了一丈多深、十幾丈方圓的大坑，也不再區分敵我，太麻煩，能挖個坑蓋上土已經很不錯了。不然曝屍荒野，野狗野狼很快就會趕來。這樣的年頭，千里無人煙，倒是養肥了許多野狗野狼，一個比一個油光肥亮。

  這些剛剛還殺得熱血沸騰、昏天黑地的人們，應該從沒想過轉眼就將長眠在一起，擁擠得分不清誰的胳膊誰的腿。

  林凡在那個大坑邊，為這些亡人念誦地藏經，足足念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念完了經，姬福湊上來很懷疑地問：「大哥，你覺得有用嗎？」

  「我也不知道……」

  「那你還念？」

  林凡沉默了一會，道：「我不知道對這些亡人是不是有用。也許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自己心中安寧。」

  天色已經昏暗，軍隊要在這裡安營紮寨，苻堅傳令下去在四周高地設置哨卡，布置哨兵輪流看守，安排斥候去探視姚萇部隊撤離的情況。剩下的軍士開始壘灶、生火、做飯，飯是稀粥，裡面參和了一些紅薯和青菜葉，放些粗鹽，就是難得的美味。不做飯的就搭帳篷，竹竿撐起布幔，布幔都是泡過米漿，塗過桐油又晾乾的，結實耐用、防風防水。

  小隊長、百夫長組織著各自的兵卒，將這些事務都安排的井井有條，煙火氣在兩萬人的大軍營中四處瀰漫開來。

  林凡和姬福作為苻堅身邊的禁衛軍，是不用幹這些事情的，早有人將軍營為他們搭建好。隨苻堅出征的禁衛軍有兩個小隊，二十人，其餘的都隨太子苻宏留守長安城。禁衛軍和千夫長以上的將領，粥食中添加了牛肉乾，這是相當奢侈的飯食。

  

  苻堅望著碗中的肉，卻吃不下去，對兒子苻暉和女婿楊定說道：「隨我去看看傷兵吧，吩咐兩個士兵，帶一鍋肉粥去。」

  幾位將軍都放下碗，隨苻堅來到傷兵營地。這裡集中著四五百名傷患者，都是傷勢較重的，飲食起居需要人照顧，這個任務是由火頭軍和隨軍方士負責，隨軍方士懂得醫術，可以為傷者處理傷病。

  苻堅走進一個帳篷，裡面是一溜地鋪，鋪的是乾草、草蓆，蓋著棉褥子，地鋪上並排躺了5個傷者，有的眼珠子沒了，血流滿面，有的身上多了幾個窟窿，有的缺胳膊少腿，種種慘狀，不一而足。有人認出進帳篷的是苻堅，驚呼一聲：「皇上！」就要掙扎著起身下跪行禮。

  苻堅急忙上前一步蹲下身子，扶住那名傷兵，「快躺下！」又對其他幾人道：「諸位受苦了！快躺下靜養，不要亂動。」然後一揮手，就有隨行的軍士將肉粥盛到傷兵面前。

  幾個傷兵一眼瞟見碗裡的肉，急忙道：「皇上，千萬不可，這是您和諸位將軍的晚飯！」

  苻堅嚴肅道：「我們的，就是你們的。一人一碗，吃完了，這是軍令！」

  幾個傷兵頓時熱淚盈眶，哽咽難言。其中一個傷兵一隻胳膊已經不見了，身上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他是傷勢最嚴重的，虛弱到無法起身。苻堅虎目含淚，親自端著一碗粥來到他的地鋪前，單膝跪地，用勺子一口一口地餵他吃粥。

  這位傷兵一邊淚流滿面，一邊「嗚嗚」的吞下肉粥。隨行的幾位將軍和林凡、姬福也都眼中憋脹難受，直欲掉淚。

  林凡雖然也清楚這可能只是帝王心術，可還是忍不住眼中發燙。自己也不知道是為這些傷兵難過悲傷，還是為天王屈尊降貴體恤士兵而感動？

  人就是這麼奇怪，剛剛還凶神惡煞一般殺得不死不休，轉眼卻為一碗肉粥淚流滿面。凶神惡煞時是魔，淚流滿面時是佛，反覆無常時則是人。正如道安大師所講，一切都是境由心生，是佛是魔都在人的一念之間。

  林凡心中生起悲憫之情：願人人心中有安寧慈悲，還蒼涼世間以安寧靜美。

  他沉浸在慈悲心中，沒有意識到上丹田中的靈慧之光變成了絢麗的赤金色，黃中帶紅，如燦爛的朝霞照亮天宇。

  一鍋肉粥是遠遠不夠傷兵營四五百名傷員吃的，苻堅下令把將軍們和禁衛軍的肉粥，與傷兵營的菜粥混在一起，肉粥被稀釋了很多，但好在人人都可以嘗到肉味。這一晚，苻堅帶著眾位將軍、親衛，和傷員們吃的是一樣的飯，令數百名傷員感激涕零、哽咽不已。

  晚飯後，苻堅回到中軍帳。林凡和姬福等二十個禁衛軍每五人一帳，共四個帳篷，拱衛在中軍大帳四周。禁衛軍帳篷旁就是苻暉、楊定等幾位將軍的帳篷。

  苻暉走進苻堅大帳，道：「父王，斥候回報，姚萇殘部在我軍正北20里以外安營紮寨。」苻暉前不久還在鎮守洛陽，南方晉朝趁秦國大亂，興兵北伐，收復了洛陽，苻暉於是帶領兵眾逃回了長安。

  苻堅：「這裡方圓百里都是土塬山地，缺少水源，老天又連續大旱數月，很多水塘已經乾枯。這裡向東不到一里地就是石堡川，還有清水可用。安排哨卡，布在石堡川周圍。看羌賊去哪裡取水！」

  「是！父王！」

  方圓百里都缺水，這個石堡川是唯一一個大型的水源，秦軍占據這裡，就不用擔心用水的問題，還可以將對手逼入絕境，不戰而屈人之兵。

  姚萇的大軍的確遇到了缺水的問題，數萬大軍聚集在一起，吃喝拉撒都不是小事，足以影響勝敗。羌人軍隊中有不少臨時徵召的平民，所以傷亡比秦軍慘重，因為兵敗慌忙撤退，連軍士的武器、屍身都來不及帶回。現在近兩萬人只能在附近幾乎乾涸的水塘打來水，就著乾糧草草填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