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瞬

  這次出宮，到底也沒去成，因為童貫帶著馬植，不，應該叫他趙良嗣，前來覲見官家，商討與女真合作一事。

  童貫見到王希孟與趙佶並排坐著的時候，臉上有過錯愕，但是片刻後又恢復如常，「好久不見王畫師了。」

  「童太尉說笑了。」王希孟應完後，便匆匆告辭。

  這次出宮，終究是沒去成，王希孟心中遺憾麼？應該是遺憾的吧，他想跟趙佶做一個知己之間最後的告別，卻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小郎，咱們回去吧。」

  「嗯。」王希孟朝偏殿走去，看著書桌上的絹布道：「還有幾日過年了，我不出門了，你將有關山水的畫卷都替我取來，我要好好畫一幅大宋的千里江山圖。」

  「是。」

  政和二年初一

  元旦朝會，文武百官、外國使節、番邦民族皆來朝慶賀，趙佶子時就得起身，穿戴好十二旒之冕，執圭，禮服繪八章：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宗彝。前往福寧殿龍墀和聖堂焚香，祈求大宋來年也是一個豐收之年，再去天章閣祖宗神御殿給歷代帝王上香，祈求百姓安康，請已故的先祖們保佑大宋萬年永固，這樣虔誠的祈禱和懇求，令王希孟有一瞬間都覺得，仿佛百姓之苦並不是他縱容奸臣之過了。

  

  隨後，再回到福寧殿接受皇后、皇子、公主、至於郡婦人、內官、大內以下的眾人參拜祝禱，王希孟跟著張擇端和幾位畫師，默默將畫面打了個底稿，只等朝會結束，再繪色。

  接受完祝禱後，趙佶便得偕同諸人，乘坐御輦，前往大慶殿。

  王希孟與張擇端身為畫師，便在儀仗隊後頭跟著，趙佶停，他們也停，百無聊賴時，王希孟望著已經露出魚肚白的夜空，驚訝道：「是什麼聲音？」

  張擇端在人群中豎耳傾聽，「是百官和各國使節在外頭的聲音，你沒參加過大朝會，還是小心些，別做錯了什麼，被人抓住馬腳做文章。」

  「是。」

  就在第一縷陽光突破雲層，綻露出華光的時候，蛤蟆梆鼓的響聲與執挺人的傳喚聲同時響起，宮廷的御吏跑向宮門，大開宮門，朝廷百官身著官服，三師、三公、宰執、三省、六部、御史台身著冠冕朝服率先入內，隨後才是各國使節，秘書省、外正副任等官員殿後，就連各地的舉人，也穿著青邊白袍的服制入內，人雖多，卻無半點紕漏，王希孟抬眼望去，數萬人的湧入，幾乎將大慶殿前的廣場擠滿。

  「遼國的使臣來了。」張擇端的聲音，在喧鬧中，使王希孟心頭一震。

  他在人海中尋找著遼國的使臣，果然，那人瞪了一眼在官員堆里的馬植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王希孟突然覺得，若戰爭一觸即發，不知明年的朝會，可還有今日盛況，越是這樣的隆重和輝煌，他越覺得是強撐著一口氣。

  樂隊奏樂起，趙佶的御輦從眾人面前經過，直到龍椅上，隔著玉屏，禁衛門高喝，聲如驚雷，隨後便是祝禱慶賀，王希孟無暇想其他事，自從那幾日後，他對勸趙佶的心思淡了很多，一心只想著把他當做帝王來對待，少了那些關懷，頓覺輕鬆不少，悶頭在一旁作畫記錄，等大朝會結束後，他剛回到偏殿，便被一頭戴面具之人嚇了一跳。

  那人摘下面具，赫然是方才還坐在殿上的趙佶。

  「十一郎？」王希孟還並不適應他這般無芥蒂的出現在自己跟前。

  他穿著常服，笑吟吟站在他跟前道：「可算回來了，我都換好衣服了。」

  王希孟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在這，就看到張迪提著兩個小花燈走來道：「小郎沒發現你屋子的變化麼？」

  王希孟這幾日一直悶頭畫畫，也不讓硃砂他們貼什麼喜慶的宮燈，所以屋子跟原來是一樣的，現在聽張迪說來，才去看了看屋子。

  柱子上掛了桃符，門邊貼了春聯，一看便是趙佶的手筆，入門處也貼了鍾馗像。

  「屠蘇酒。」王希孟拿起桌上的酒杯細聞，「還有椒柏酒。」

  他怔怔瞧著趙佶、張迪、雲真他們，輕聲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十一郎有心了。」

  「既然說了爆竹聲中一歲除，怎能沒爆竹。」趙佶說完，硃砂他們穿著新衣裳，提著爆竹到了門邊上放了起來。

  「還有呢，我準備最大的禮在這。」趙佶說罷，從身後提出一個絹燈，上面畫了幾幅畫。

  王希孟眼眶微熱，上面畫著的這是當年的王希孟與趙佶。

  「你看，喜歡麼？」

  「喜歡……希孟很喜歡。」王希孟眨了眨眼睛，卻還是濕了睫毛。

  「喜歡就好，這原本是你生辰那日就想給你的，結果沒送成，我希望咱們將來也能如同今日這般。」趙佶說完，王希孟皺了皺眉頭，「會的吧，會的。」

  就在他說完的時候，天空中突然亮起了許許多多的煙花，將夜空照的如同白晝。

  王希孟與趙佶走出殿門，一起仰頭看著天。

  「多好啊，又是一年了，希孟，你看，那個煙花多好。」

  王希孟充滿悲傷的看著趙佶，嘴裡呢喃道：「好……」

  「你怎麼不笑？」趙佶看著他笑著問道。

  王希孟扯出了一個笑容，趙佶以為他真的開心，便繼續道：「蔡京快回來了，到時候，我有你有蔡京，還有童卿，啊，朝政就交給蔡京管，我就跟你飲酒作畫，好不快哉，你說是不是？」

  王希孟依舊笑著，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捏著，那人一下捧著他，一下捏著他，捏的他有點疼，他覺得喉頭有些腥甜，嘴裡卻說著，「十一郎開心最要緊。」

  「啊，人生最暢快不過如此了，你說，等蔡京回來，我賜他什麼好？我許久不見他了，還是讓他自己挑吧，我給他接風洗塵。」

  「十一郎想的周到。」

  夜空燦爛的煙花，在最美的時候，漸漸消失，泯滅不見，王希孟的心也跟著那些煙花，一道沉落了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