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悲莫悲兮生別離（二）

  陳晉中一聽，身子骨軟了一半，「官爺，官爺快帶我走吧，這孩子不是我家的，跟我也沒什麼關係！」

  王希孟不顧疼痛，抹了臉，爬起來就要去救陳晉中，「你們就是搶人，我才不信皇上會這麼對付我們老百姓，你們放手！」

  「臭小子，你找死是吧？！」官兵們被王希孟糾纏的煩躁，一把將他舉起來，就想丟在地上摔死他，王希孟不停掙扎，脖子上掛的盤龍玉佩卻滑了出來。

  有個眼尖的官兵連忙制止，「慢著。」

  王希孟被放了下來，官兵只覺得那玉佩的紋樣不似民間之物，這孩子說話也不像是平頭老百姓人家，萬一得罪了貴人，可就不好了，便揮手道：「你趕緊離開吧。」

  

  陳晉中剛才被嚇的差點暈死過去，此時也無力掙扎，「你走吧，以後別來了！」

  王希孟哭的滿臉通紅，轉身抱著官兵的腿，不讓他們帶走陳晉中。

  不知不覺，匠人街的其他人都打開門出來看，錦娘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看到王希孟竟然公然阻攔官兵，眼前發黑，「孟兒！」

  「你給我撒開！誰是他的爹娘，若是不想你兒子死的，趕緊給我滾出來!」

  錦娘擠開人群跪在地上，「官爺，我兒子年紀小不懂事，請放過他！」

  原先懷疑王希孟身份的那個官兵看著錦娘，還以為那小子是哪家的郎君，沒想到竟然是窮門小戶人家的，那看來八成這玉佩就是偷的，他把王希孟拉起來，準備去拽他脖子上的玉佩，只聽得馬蹄聲響起，官兵們臉色一變，即刻下跪。

  王希孟被錦娘拉到身邊，死死護在懷中，不讓他再出去鬧事。

  來者三十五歲左右，面孔雪白，衣衫華貴，走路卻有些像女子扭捏，正是張迪。

  「怎麼回事，我在外頭就聽見你們吵吵嚷嚷的？」

  官兵們不敢說，畢竟張迪在外，誰也不能喊一句張內侍。

  張迪看了四周，都是好奇的蘇州百姓，傳出去可不大好，他輕哼道：「這點事都做不好，快把人給我帶走，那個女人又是誰？」

  「我們也不知道，她兒子非阻攔我們辦公務。」

  「既然跟這件事沒關係，就走吧。」張迪瞪了官兵一眼，轉身上馬，從頭到尾都沒發現趙佶要找的墨言就是錦娘緊緊摟在懷中的王希孟。

  王希孟不是不想說話，也是他的嘴，被錦娘死死的捂住了，只有低低的嗚咽聲，被馬蹄聲蓋過。

  匠人街的百姓們，眼瞧著陳晉中像死狗一樣被拖了出去，大家都嚇得大門緊閉，當作這裡從來沒來過官兵，也不曾有過陳晉中這個人似得。

  錦娘等人真的走光了，才鬆開了手，王希孟一被她放開，就撒開腿追過去，到了巷子口，哪裡還有人啊，官兵們都走了，陳伯...陳伯也走了！

  錦娘追了出來，經過剛才那麼一鬧，路上空無一人，連半點痕跡都沒有，王希孟趴在地上，哭地撕心裂肺。

  錦娘看著又驚又怕，可是當時那個樣子，她當然是要保護自己的兒子啊！

  「孟兒，咱們快走吧！」錦娘在旁叫道。

  王希孟怨懟地轉過頭，看著她，「娘！你為什麼捂住我的嘴，為什麼要讓他們帶走陳伯，你知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

  錦娘被他的眼神嚇到，心中委屈涌了上來，「我不捂著，難道看著你去死麼？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誰？是官兵，你阻攔他們，殺了你，誰也不會說半個字，我做錯什麼了？我是你娘啊！我寧可自己死，也不能讓你死！」

  王希孟突然頹唐下來，雪飄灑下來，落在他們的身上，「少卿也是這樣，被官兵帶走的時候，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陳伯也是這樣，小風說的對，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學四書五經做什麼？我學畫練字又有何用？我在乎的人，我珍視的人，他們一個個都不在了！我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啪」錦娘失手打了他一巴掌，血液一股腦的衝進劇痛的地方，王希孟仿佛沒有感覺似得，雙眼空洞無神的躺在了雪地上。

  「孟兒，孟兒！」錦娘剛才是氣急了才打他，沒想到這孩子竟然氣性這麼大。

  昏暗的屋內，點著蠟燭，這是錦娘素日裡捨不得用的，屋內借來的鍋子，裡頭還留著冷掉的長壽麵，錦娘的淚水一滴滴落下，王希孟睜著眼睛，就這樣躺在床上，盯著屋頂，仿佛沒了任何知覺，聽不進任何的話。

  「孟兒，娘剛才打你，也是聽你說那些話給氣到了，你不要跟娘生氣好不好？」

  王希孟還是呆呆的，錦娘真是懊悔到了極點，孩子乍然經歷這種事，一定是會難過的，說些氣話罷了，怎麼自己非認真了呢？

  「孟兒，你要娘怎麼辦？那是官府的人，拿的是皇榜，他們要抓木匠，等修好了，你陳伯就回來了，你何必這樣呢？」錦娘說到這，王希孟的眼珠子總算動了動。

  錦娘見有希望，繼續道：「陳伯待你好，娘知道，你這樣不吃不喝不說話的，他回來了，你又病了，到時候，最焦心的便是我，你捨得這樣氣你娘麼？」錦娘說的自己也心中委屈，側過身去默默落淚，世上誰人不是萬般無辜，陳大哥那麼好的人，被抓走了，哪裡還有活命的希望？

  「我沒怪娘，我是怪自己，怪自己無用。」王希孟終於說話了。

  錦娘連忙轉過頭，「孟兒，民不與官斗，咱們做個老百姓，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就好了呀。」

  王希孟望著她，「娘，陳伯不也是老百姓么，不也安安分分過日子麼？為什麼也要遭遇這些？」

  錦娘啞然，她回答不出來。

  「大街上死的，不都是大宋的百姓么？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錦娘握著他冰冷的手，閉上眼，傻孟兒，你可知，咱們家也是這樣有苦說不出的境地啊。

  王希孟覺得好累，他手中握著木雕，仿佛這樣，陳晉中就能回來似得，回來繼續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