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舊物雖在人已去

  錦娘原本以為王希孟過幾日就好了，沒成想，他越發沉寂下去，木雕也會閒暇時候刻一下，但刻著刻著就哭了，畫也是，反反覆覆來來回回，只是練筆法，好似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般，若是自己出門回來，就看到他壓根只是坐在那，望著天發呆，這孩子竟然只是在她面前做功夫。

  別人家過年都是歡聲笑語，自己家的兒子成了這副模樣，錦娘心裡如何不焦急，她想不到辦法，只好決定去找鄺啟元，看看能不能開解開解王希孟。

  鄺啟元正在貼春聯，一時不慎，被乾花枝上的殘雪抖了一身，他喜滋滋的爬下來，「瑞雪兆豐年，好兆頭。」

  「鄺夫子。」錦娘突然出聲倒是把他嚇了一跳，回頭一見是她，連忙拱手行禮，「是趙娘子啊，最近不開學，娘子怎麼過來了？」

  錦娘苦笑道：「夫子現在可方便，我有一事相求。」

  鄺啟元見她這副神情，心中便覺得不妙，「娘子請說。」

  「事情是這樣的，前幾日，張貼皇榜興修全國道觀一事，夫子可聽說了？」

  鄺啟元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蘇州城內所有的泥瓦匠、木匠、彩繪匠人都被帶走了，皇上的乾龍節在五月五號，如今年節開始興修，到那時候也差不多了。」

  「是，問題就在這。」錦娘將前幾日發生的事情說與鄺啟元聽，鄺啟元的眉頭皺成了川字。

  

  「聽娘子這麼說來，希孟的確不大對勁，這孩子向來懂事早慧，尋常孩子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調皮搗蛋的很，性格也不像他這樣敏感小心，這樣吧娘子，我稍後去看他，開解開解。」

  錦娘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半福身子道：「若是夫子能幫此大忙，錦娘願一生吃素，為夫子祈福。」

  「娘子不必如此，希孟是我的學生，我身為夫子這是應當做的。」

  鄺啟元在家忙活完，見時辰差不多了，才拿上王希孟喜歡的山水圖，往匠人街去，不過他不了解環境，瞎走了好一通還是沒找到王希孟家，只好挨家挨戶看過去，沒想到，王希孟就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不過他並未發現自己，反而盯著一戶亂糟糟的屋子瞧，手裡攥著一塊木頭。

  「希孟！」鄺啟元上前叫道。

  王希孟愣愣地沒反應，過了會，才發現身旁有人，欣喜地回頭準備叫人的時候，發現是鄺啟元，眼神中的光又淡了下去，「夫子。」

  還好，還會叫人，鄺啟元摸了摸他的頭，「你怎麼在這呢？」

  「我在等人。」王希孟回答他。

  原來是這樣，那剛才一定是把自己當成那個陳伯了吧，這孩子，太重情，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希孟，你能帶我去裡頭看看麼？」鄺啟元問道。

  王希孟搖頭，「陳伯的家，誰也不能進去，他回來了要生氣的。」

  鄺啟元換了種方式說道：「那他心愛的木雕在外面風吹雨淋的，也沒人看顧，不大好吧。」

  這話似乎點醒了王希孟，他二話不說推門就進去了，把陳晉中留下來的那些木雕，一一收進去。

  鄺啟元見地上散落的精緻木雕，就知道當時那些官兵是如何對陳晉中的，難怪王希孟會這樣，他撿起一排比較粗糙的木雕，想想應該是王希孟的作品，便放在隨身的小包里，等會給他帶回家去。

  王希孟拿油布將木雕都蓋好後，才拿起桌上的那碗沒吃完的飯看了起來，隨後幽幽道：「夫子，陳伯會死麼？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

  鄺啟元遲疑片刻後，笑道：「希孟，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糟糕，皇上用人，木匠不夠用徵用民間木匠也是正常的事情，而且又不是去修建別的，只不過是蘇州的道觀罷了，修完了，就回來了。」

  王希孟搖搖頭，「你騙我，我打聽過，被徵召的工匠，修完了道觀，就會被委派到其他地方去，回不來了，死了病了，都回不來了。」

  鄺啟元嘆了口氣，「希孟，凡事想得太透，並不是好事。」

  「夫子，您教過我，要學好做人的道理，將來做個對社稷國家有益的人，可是夫子，享受朝廷俸祿，百姓供養的那些人，他們對我們老百姓做了什麼？」王希孟眼中噙著淚，倉皇且無助的看著鄺啟元，如果他學會那些東西，最後還是要被人一下摧毀，那麼，何苦學呢？在這亂世之道，什麼才是對，才是才是錯？

  鄺啟元萬萬沒想到，王希孟這小小年紀，想的竟然比大人還多，他站到了王希孟面前，「希孟，你想守護那些你在乎的人麼？」

  「當然！」王希孟倔強的仰起頭，回答。

  「那就變強大，只有你的權利，你的地位能夠掌控那些人，你就能守護住你想守護的一切。」

  「強大？夫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王希孟茫然地看著鄺啟元。

  「你不是說過你想當一名畫家，名揚天下麼？」

  「是，那是我爹的夙願，我向我娘發過誓，一定要完成。」

  「那就好好學，站到皇上身邊去，去告訴他，天底下有多少的百姓等著他，期盼著他。」

  王希孟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燒似得，他抱著手中的木雕，喃喃重複著鄺啟元的話，站到皇上的身邊去，成為他身邊的人，去勸諫他，去告訴他真相。

  「我能做到麼？」王希孟回頭問，「夫子，我真的能成為宮廷畫師麼？」

  「能，當今皇上沉醉書畫，你若是畫的好，他必定對你寵幸有加，到時候，就沒有人再從你身邊帶走你重視的人了。」鄺啟元的一番話，讓王希孟混沌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一顆令他有了目標，並且為之努力奮發的種子。

  紫宸殿

  趙佶從噩夢中醒來，身邊的美人藕臂攀在他的胸口，粘膩的令他煩悶。

  「官家，怎麼了？」

  「我夢見有個小郎一直在對我哭。」趙佶擦了擦額上的汗，「點的什麼香，如此擾人。」

  「是新上供的蘇合香。」

  「拿下去倒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