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離恨重重（三）

  安訓見他爬自己的凳子，蹙眉想高聲喝斥，李輔卻伸手攔住了，示意他不要出聲，安訓更是看王希孟不順眼起來。

  只見王希孟爬上椅子後，半跪在上面，將宣紙重新鋪設，拿鎮尺順平，才去執筆。

  動作行雲流水，並不像是堪堪學習的娃兒，李輔的目光不由更加深邃了。

  王希孟不緊不慢，端端正正的寫了三個字，才將鎮尺拿開，將紙拿起，從椅子上爬了下來，幾步跑到李輔面前，遞上去道：「就是這三個字。」

  李輔點頭微笑看著他，順手接過一瞧，臉色當即變化莫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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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罕也啊...希孟，你今年可多大了。」李輔眯起眼睛問道。

  「我今年四歲了。」王希孟沒想多，直接回答道。

  安訓撅起嘴，冷哼了一下，小鬼頭，才四歲！

  「哦？那你這字，寫的可真好啊。」四歲的孩子，有些連筷子都不會拿，可這孩子的字，竟然已經頗有風韻，可見平日裡沒少練。

  「真的麼？可我爹爹說，我的字寫的一點都不好。」王希孟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評價，略帶驚訝的回道。

  李輔納悶的蹙眉，按理說家裡有這麼個孩子，鐵定當個寶拿出去炫耀才是，哪有說這樣還不夠好的？要知道，他才四歲而已。

  「那你說說，他剛才，運筆是哪裡不對？」李輔低頭問道。

  王希孟見他笑嘻嘻的，人也和藹可親，便不怕了，抬起頭道：「既然是臨花鳥，怎麼能一下就用黑色來畫。墨汁又太多了，這樣的線條既不清爽也不靈便，畫完了，也只是一副廢作罷了。」

  安訓聽完自然不服氣，立刻眉頭倒豎道：「你說的輕巧，你來畫呀，誰一開始不是用黑色畫的形。」

  「我就不喜歡用黑色畫形，萬物皆有靈，不該只有一種模樣，山水可作青綠，花鳥可作斑斕，局限於黑色，也未免太過匠氣。」王希孟一番話說完，李輔的眼睛已經越發放光了。

  「好！說得好啊，你這孩子沒想到啊，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李輔一拍掌，竟把王希孟嚇了一跳，糟了，娘和爹爹最不喜歡他到處跟別人評畫！

  他下意識的一回頭，嚇得更是臉色蒼白，趙錦娘正一臉慍色的站在書畫鋪子門口，氣的渾身發抖，死死的盯著他。

  「娘！」王希孟下意識的一叫，朝她跑了過去。

  趙錦娘方才一出當鋪便來找他，結果巷子口哪裡有自己兒子的身影，嚇得三魂不見七魄，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恨不得當場脫了褲子打一頓才好，但這麼多人在場，她只好拽著他，低聲痛斥道：「不是讓你在巷子口等我麼，怎麼又亂跑，這節骨眼上你還給我添亂。」

  王希孟立刻委屈的紅了眼眶，「沒有，我沒想給你添亂，我左等右等你都不出來，我害怕。」

  趙錦娘一看把孩子嚇成這樣，也不說了，拉著王希孟就準備走，李輔哪能放過這麼個好苗子，立刻從躺椅上站起來喚道：「小娘子莫走。」

  趙錦娘防備的將王希孟摟在懷裡，盯著李輔行了一禮，「這位掌柜，我這孩子年幼不懂事，若是弄壞了你什麼東西，千萬別跟他計較。」

  李輔一聽，便知道趙錦娘這是誤會了，笑了笑道：「小娘子誤會了，我是想問問，您這孩子，有沒有意思，來我這當個書畫童子。」

  趙錦娘一愣，不言不語了。

  李輔做掌柜多年，看得出趙錦娘家徒四壁，不然再怎麼樣，首飾總得有一兩件，忍不住道：「這麼好的苗子，若是放在我這，將來生計不愁啊，若是明珠暗投，豈不是可惜，而且在我這，吃得好，穿的暖，總比跟著小娘子強些。」

  趙錦娘一聽，猛地抬起頭瞪著李輔，「不必了，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養。」說完，拽著王希孟就發了狠似得往藥鋪走去。

  李輔沒料到趙錦娘反應這麼大，眼瞧著人越走越遠，心中不免惋惜，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好苗子啊。

  安訓在一旁見王希孟被拽走了，不由開心的樂呵呵起來。

  李輔低頭見他傻樂，忍不住哼道：「虧你學了半年，跟著師傅半點長進也沒有，若是還沒這童子一半天賦，怕是要發配去做小廝了。」

  安訓臉色一白，立刻低頭恭順的回道：「是，我一定會努力的。」

  這邊廂，王希孟被趙錦娘一路拽著走，一直不吭聲，趙錦娘到了藥鋪門口才放開了他，見自己都將他手腕拽紅了，立刻蹲下身子，心疼的給他吹了吹，忍不住埋怨道：「娘把你拽疼了，怎麼也不知道叫？」

  王希孟頗有幽怨的看了一眼趙錦娘，低頭道：「我怕娘還生氣，不敢說。」

  趙錦娘又是氣又是心疼，使勁將眼淚憋回去，「娘去抓藥，你等會。」

  「我就在這等娘們，哪也不去。」王希孟倔強的說道。

  趙錦娘見狀點點頭，才進了藥鋪子，抓藥的藥童一見她來了，立刻抓起身邊的一副藥給她，順帶著伸出手，「又要抓藥了？」

  趙錦娘乾笑了一下，將剛換來的銀子，放在了藥童手心，拿起了藥，默默走到了門口。

  那藥童見她日漸消瘦，自己也不大忍心，喚了一句，「趙娘子，以後這藥還是別抓了，吃了也不頂用。」

  趙錦娘聞言，身子晃了晃，抓著店鋪的門板，側過身道：「多謝。」

  藥童嘆了口氣，低下頭繼續打算盤。

  一直默默等著的王希孟見趙錦娘出來了，立刻走了過去，「娘，給爹爹的藥讓我來拿吧。」

  趙錦娘緊緊抓著那袋藥，扯了個笑道：「娘現在還不累，自己拿，等會回去的路上累了你再替我拿。」

  「那好吧，娘要是累了，可要提早說。」王希孟伸出小手，牽著趙錦娘，慢慢從小巷子回了原來的山道上。

  正值正午，烈日下山道被烤的熱辣辣，兩個人大清早就出了門，什麼也沒吃，還得趕山路，王希孟小小的年紀，卻咬緊牙關，不敢喊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