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縱你壽長,生死兩茫茫6
2024-06-01 20:11:40
作者: 恬劍靈
周欽衍那頭正秘密調查下毒真相,浮婼卻是趁著君王宣召後宮娘娘們侍寢卻有心無力的機會向尚寢大人告假,出宮了一趟。
這段時間日日窩在宮中,她當真是要憋壞了。
雖然她住的是單獨的屋舍,可冷不丁從自由身變成了女官,做些整日裡伺候人的活計,她當真是恨不得將周欽衍給閹了。
沒事折騰她,如今他報應來了不是?
沒那個心思沒那個能力臨幸了不是?
只不過此事雖然與孫裊裊無關,卻是與孫昭昭脫不了干係,到底還是涉及了誠寧伯府。老君後是坐不住的,必定是要照拂娘家,可又要給自己的兒子一個交代的。而周欽衍,也是要將此事徹查的。事情的走向如何,端看查出的結果了。
*
然而,浮婼一回到浮家,壓根就沒心思關注宮廷里那點兒大是大非,她迅速就被雞毛蒜皮的事兒給攪合得焦頭爛額。且還和浮老太太劍拔弩張起來,那些前陣子好不容易才緩和起來的祖孫關係,也迅速化為泡影。
原因無它,而是浮老太太得知高攀不上皇家,在浮婼歸家時大鬧一場。
「你說說你,人家君上都為了你還巴巴地跑我們這破屋子裡借宿,這都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你竟然還能給黃了!」
「我這老婆子一大把年紀,臨了你給了我那麼點兒念想,我和街坊鄰里都將大話給放出去了。可結果呢?」
「你如果不能被選上,當初還那麼大張旗鼓地給淮煬侯府去當閨女作甚?我當初就該拉著你爹將你給攔下來!我堂堂老浮家的閨女去認了旁人當爹,結果不僅沒混好,參與選後到後來竟被選成了個女官。且還是人家君上下的口諭單單指定了你一人,小太子還親自來咱們書鋪拉你入宮去當那女官。當時那場面,我是想都不敢想啊!街坊鄰里那麼多雙眼睛瞧著呢!我這張老臉是徹底不能要了!」
試想一下,浮老太太想要的是轟動,想要的是揚眉吐氣,想要的是家裡能混上個皇親國戚,想要的是能被街坊鄰里羨慕。
可結果呢?
那轟動的排場不是來自於浮婼被封后或者封妃,甚至她都沒能混上一個低品階的才人選侍。咫尺之遙的後位冷不丁變成了一個不入流的女官,還那般興師動眾連晏太子都過來迎她入宮了,頗有點兒被天意玩弄的意味。
若她一開始就被下旨封為女官,那她老浮家也算是祖上蔭庇,竟出了個女官。可偏偏,她是先參與選後,而浮老太太又將大話給放了出去。幾乎大多數與浮家相熟或不相熟的都覺得她過了那麼多輪的選後定然是能一舉奪魁,封后妥妥的。即便不能封后,也能得個妃位。
結果呢?
後位沒撈著,妃位也沒著落,只撈著一個尚寢局女官。
君後和女官,這落差屬實過大。
沒有寄予希望,就沒有如此落差。那天浮婼隨晏太子回宮之後,浮老太太當場就暈了過去。當然,一方面是氣急攻心確實身子不適,另一方面是沒臉見那些自己曾經放過大話的鄰里,暈倒了事,以防瞧見他們看好戲的眼神。
活到了這把年紀,她最在意的,便是臉面,便是這些身後名了。
經了這麼一遭,浮老太太對浮婼又嫌棄上了。抄起一旁的掃帚,浮老太太一手還拄著手杖,手腳略有遲緩,卻還是追著浮婼跑了好幾圈,最終連她的衣角都沒挨著。
氣喘吁吁地停下,浮老太太握緊了掃帚把,一張老臉怒不可遏:「你這賤蹄子這般沒出息,讓老婆子丟了臉面,如今竟然還有臉躲?你給我站在那兒!」
浮婼不是任人戳扁揉圓的性子,她指了指身上這身特意沒有換下的女官服:「祖母,您瞧見這衣裳沒?我好歹也算是在女官中有品階的,您若傷了我,可是一樁罪了。」
老太太初時還真被她唬了一跳,不過很快便回過味來:「你再怎樣都是我老浮家出去的女娃,是我老婆子的孫女。你沒出息混不出人樣兒到手的君後位置都能被人家給半道截胡了,讓我這老婆子被左鄰右舍的看笑話。我當祖母的教訓你這個孫女,犯了哪條律法?今兒個我非抽上你那細皮嫩肉不可!」
說罷便又要來抽。
於是,這一老一少再次展開追逐。
不過老太太追得吃力,浮婼則輕鬆應對,你追我逐的畫面陷入了僵局。
浮老太太朝地上抖了三抖手杖,招呼探頭探腦的浮書焌:「焌哥兒,你幫祖母按住你阿姊!」
不過是聽見院子裡的熱鬧,偷摸著伸出個腦袋打算偷覷幾眼的浮書焌:「……」
既然被點了名兒,他也就不龜縮著了。
在浮老太太的眼神威壓下訕笑著出了房門,浮書焌和浮婼極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在院子裡溜溜達達開來:「祖母,阿姊被宣進宮侍奉,好不容易才歸家一趟,您就別為難阿姊了。您瞧,阿姊還特意給您帶了一隻玉鐲呢!這水頭很足呢!」
他在浮婼的眼神示意下打開擱在那藤椅上的包袱,從裡頭翻出一個嵌著金絲的匣子。一打開,便是一個瞧著便極有價值的玉鐲。
依著往日裡浮老太太的性子,有了這等好處,早就樂得合不攏嘴,將寶貝一揣就戴上了那細瘦的腕子,見牙不見眼地把玩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浮老太太卻是狠下心來不去看那玉鐲:「別給我玩這套!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老婆子臉都給你這個不成器的給丟盡了,你這會兒拿這點子玩意兒過來有個勞什子用!」
浮婼不樂意了,她將浮書焌手裡的玉鐲放入那寶貝匣子,陡然闔上,自個兒收了起來,杜絕了老太太那時不時睃過來的眸光。
「您想要讓我當君後,我不稀罕,我也沒那本事去給您撈這個位置。如今呢一切塵埃落定,您也別想著讓我光宗耀祖讓咱們一家子成為皇親國戚。那都是不可能的。與其做這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阿婼建議您不如走出門去和街坊鄰里們好好談談心,說說您是怎麼被豬油蒙了心將這些指望都壓在了阿婼這個沒出息的女流身上。想來他們也是能理解您望孫女成鳳的心思的,笑笑就過去了。」
過去?怎麼過去?
浮老太太最看重的便是浮書焌這個孫子。望孫子成龍才差不多,望孫女成鳳?不存在的!頂多就是見她有望成為君後便多了一點兒盼頭,忍不住蠢蠢欲動跟街坊鄰里炫耀一番。
浮老太太被浮婼那話說得有點兒語塞,剛要發作,便見到大門被推開,浮有財挺著個肚腩晃悠悠地邁著他的八字步進了院子。
「兒啊!你回來得正好!這賤蹄子忤逆長輩,你這就跟你媳婦合計合計給她找一門親事將她遠遠地嫁出去!」
一直在灶房忙活的曾氏再也憋不住了,手在身上那粗布衣裳上草草一擦,火急火燎地沖了出來;「娘,飯快好了,您消消氣,別被賤蹄子給氣壞了身子。書焌,還不快扶著你祖母進屋?去擺上碗箸!」
浮老太太卻並未讓曾氏帶偏節奏:「這賤蹄子今年也有十八了,別的女娃這個歲數都早已成親,連娃子都呱呱墜地了。就你們,還當她小呢?她都已經是老姑娘了!就仗著這張臉這身段,還以為有大把的人追著她跑呢?我今兒個就做主了,挑個家境殷實的人家將她嫁了。我覺得那趙侍郎家就不錯,他家那二公子品貌才學都行,就是不怎麼守規矩,好幾次跑咱們家牆頭蹲著。但這也說明了他確實是上心了。且對方出手闊綽,這賤蹄子嫁過去絕對不會受了委屈。」
浮書焌第一個不同意:「人家早就娶妻了,阿姊過門就只能當妾了!祖母您糊塗啦!」
「當妾就當妾!反正她已經讓我這老婆子丟醜了,老婆子也不怕背上個賣孫女為妾的罪過。就當養了她這麼多年,讓她貼補點兒家用。」浮老太太衝著浮有財道,「這事兒你和你媳婦去辦,明兒個就讓那媒婆上門,應下了那趙二公子。」
不過就是回了趟浮家,竟還鬧出這種事端。
浮婼冷聲道:「祖母,阿婼的命只由阿婼抉擇,還輪不到您來左右。」
「你……」
「您是覺得我爹的書鋪現今財源滾滾,讓您壓箱底的銀子添了不少,就忘了當初咱家窮困時的苦了嗎?若您非得仗著自個兒的祖母身份而為所欲為,阿婼今兒個便將話撂在這兒了,您的棺材本,是保不住了。」
「你這賤蹄子竟敢威脅上了!」老太太氣急。
浮婼懶得理會,對其他三人道:「看來今日我是不該歸家。」縴手拎起那個藤椅上的包袱,人已經往外走。
浮有財忙出聲:「閨女你說什麼傻話呢!爹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
曾氏也道:「你這蹄子做什麼呢!回來!你祖母她就是一時犯了渾,覺得在鄰裡間面子掛不住。」
向來對浮老太太言聽計從的浮書焌也開始反水:「阿姊,祖母說胡話呢,你別理會!我將來可是封侯拜相的人,怎麼能讓自個兒阿姊去給人當妾呢!我日後一定要罩著阿姊!」
浮老太太對浮有財和曾氏的話嗤之以鼻,但對浮書焌這個孫子的話,卻是聽得擰緊了眉。
她倒是忘了這一茬。
她這個孫子志向遠大,日後指不定就成了大器呢。若是他日在朝為官時被人議論家裡頭有個給人當妾室的阿姊,豈非連累得孫子抬不起頭?
浮老太太當即就躊躇起來,竟覺得剛剛那氣話對他們浮家而言,委實是不利。
浮婼自是不會去管浮老太太的糾結,而是環顧其餘幾人:「爹,阿娘,祖母心裡對我有氣,我若覥著臉留下來,恐怕祖母會被氣出個好歹來。我先回了,下次得了機會再告假出宮來看望你們。書焌,你的功課不可落下!」
*
不願再去和浮老太太大眼瞪小眼,浮婼也沒顧得上用個飯便離去了。
但這幾月她被鎖在皇宮這個囚籠當尚寢局女官,成日裡圍繞著周欽衍的風花雪月事兒打轉,腦仁疼。她自然不會輕易便回宮。
好在她早有準備,去了帽兒胡同的一處小院落腳。
浮家書鋪有了賺頭,她自然不可能沒得到分潤。單單是書生們的話本子被送到各大茶坊酒肆排演,她便從中抽了不少。她也便悄悄給自己置辦了這一產業。
食案、書案、宴幾、椅凳、床、屏風、妝檯等一應家具皆是現成的,原來的房主留下的。她又添添減減簡單布置了一番,還擺上了幾盆觀賞性極佳的果樹,種上了一棵海棠樹,倒也還算溫馨。這海棠樹還是為了和晏晏那乾蕪宮的海棠樹相映照,她費了大力氣找來的。
入住自己的小院,浮婼才覺得總算是能長舒一口氣了。
膳食是直接讓聚仙樓的跑堂送上門的。
羊肉鍋子,鍋蓋掀開,裡頭是羊蠍子大雜燴,香氣四溢。
晚來一場雨,沁出涼意,羊肉鍋子汩汩冒著熱氣,吃起來格外酣暢淋漓。
浮婼一人獨食,只覺得那辣味和孜然混合,刺激味蕾。她不住用帕子拭去香汗,卻也還只是幹掉了鍋子的四之一二。
「浮娘子好生雅興,如此良辰如此夜,也不招待一下本君?」
逆光中,連綿的雨幕下,那一身玄衣的頎長男子踏著夜色而來。
他的身側,張煙杆替他打著傘。他的身後,悄摸摸越過她家牆頭入了她家院子給君王開了門的禁軍統領衛如崢又重新給大門落了鎖,頗有點兒掩耳盜鈴的味兒。
不速之客周欽衍就這般不請自來,撣了撣身上被飄來的雨絲沾染了濕意的衣袍,絲毫不見外地一把坐在了浮婼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