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悲慘世界

  「這個世界裡，人們都喜歡用殘酷的方法讓別人產生恐懼心，最終達到長治久安或者魔獸橫行的目的。

  土匪殺官員，殺百姓，官員們殺土匪，也殺百姓，事情演變到最後，倒霉的就剩下百姓了。

  所以說，這不是一個允許老實人生活的世界。

  就是因為這樣的風氣，很容易出現類似馬敬文這樣的巨寇，也很容易出現顧文亭這樣的英雄，厲害的壞蛋跟厲害的好人相互纏鬥的結果，就是讓不厲害的百姓們民不聊生。」

  張家園是學過哲學的，很容易根據親眼目睹的事情用哲學的方式做一個不算差的解釋。

  「從心理學角度來看，這就是一個屬於烏合之眾的世界，人們習慣性地崇拜強者，不管這個強者是不是正義的，這也是人類群居生活之後形成的一個習慣，一旦有人開始操弄蜂巢效應，那麼，從原理上來講，這個蜂巢會急劇擴大。

  

  歷史上有過的無數次農民起義，其實就是蜂巢效果的具體演化，不過呢，蜂巢里如果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蜂后，那麼，就能成事。

  如果蜂巢中出現了兩個蜂后，那麼，失敗是可以預期的，也就是說重新回到了烏合之眾的狀態。」

  王桃子更熟悉心理學，所以，她也就更喜歡從心理學的角度去解釋看到的事情。

  兩個學者騎著馬在荒蕪的古道上騎行，自覺不自覺地將自己帶入到了這個時代中。

  這一路上看不到人煙，即便是有，也是一堆斷壁殘垣，一個活物都看不到。

  好在，有張家園跟王桃子這一對男女加上兩匹馬一隻狗，也就讓這裡的模樣多了幾分靈動的意思，沒有人，就是荒蠻之地，有了人，便是靈動之所。

  又走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左邊的懸崖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山洞，這個山洞口上有類似宮殿一般的飛檐，飛檐的角上還掛著鈴鐺，鈴鐺是鐵質的，風吹動鈴鐺咚咚作響的時候沒有銅質鈴鐺發出來的聲音好聽。

  看來，這是一個不怎麼富裕的寺廟。

  轉過山腳張家園就看到了一道破敗的山門，山門上有三個斑駁的大字——石洞寺。別看山門很破敗，山門上的對聯卻極具文采——淨土法門普被三根，實如來成始成終之妙道；彌陀誓願全收九界，示眾生心作心是之洪猷。

  山門下站著一個身著百衲衣的和尚，和尚腦袋上有長達半尺的頭髮，這就讓他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和尚又不是和尚，如果不是他手中捻著一串佛珠，張家園跟王桃子會認為這就是一個叫花子。

  還以為這個和尚有什麼神通，特意在這裡等他們兩人，走近了一看，才發現，這個和尚正在等候岩壁上的冰掛融化用一個葫蘆接水呢。

  兩人才靠近，那個類似和尚的人，就立刻拿起自己的葫蘆緊緊地抱在懷裡，不斷地重複著誦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這個人的意志已經崩潰了。」王桃子低聲對張家園道。

  「按理說，有信仰的人的意志一般都比較強大，他為什麼會崩潰呢？」

  王桃子指指山門裡邊殘破的大殿道：「廟裡面的塑像已經缺胳膊少腿的，有些佛像連腦袋都沒有了，一個佛信徒在這樣的環境裡長時間停留，他的信仰跟精神也會變得殘缺，如果沒有人重新整修這座廟宇，這座廟宇里的神性就會消失。

  開始的時候只是忘記了這裡是一個莊嚴的場所，人們會經常進出，而後，就是野獸進出，再後來會出現便溺之物……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寺廟就已經死了。」

  張家園若有所思地對王桃子道：「假如我們把老龜夢境也當成一座寺廟來看，顧道人是廟裡的和尚，我父親他們那一輩人是香客，你說說看，像你我這種不相信老龜的人算什麼人，算是遊客，還是野狗，野狼，亦或是廟宇裡面的便溺之物？」

  王桃子瞅瞅天邊的太陽想了一下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是老龜夢境裡的變數。」

  「變數？」

  「對啊，我們之所以能進來，不是我們本身的力量有多強，而是老龜主動把我們放進來的，我們對於老龜來說，就相當於合資企業裡面的外資，總體上是老龜選擇的新的嘗試，他也想給這個世界多一份變化。

  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這個世界裡的人性都比較陰鬱，你以前是一個多麼陽光的一個帥小伙啊，自從進了老龜夢境之後，整個人就變得非常非常得暴戾，殺人就跟喝涼水一樣簡單。

  如果我猜得正確的話，老龜的心境整體上也是陰鬱的，所以，體現在這個世界裡的時候，也同樣如此。」

  張家園從馬包里掏出一塊餅子丟給老和尚，見老和尚迫不及待地往嘴裡塞，就對王桃子道：「真實的1919年，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快活起來。」

  王桃子大笑道：「你忘記你當初附身張大嶺兒子身上，看到張大嶺他媽被小偷殺死的那件事了嗎？

  那可不是破敗的1919年，而是興旺發達的2000年，你的經歷依舊是破敗的，沒有修復的，就像是一個抑鬱患者，就算身在極樂世界，他依舊快活不起來。」

  老和尚抱著啃了一半的餅子跑了，跑的時候還沒有忘記抱著他的破水葫蘆，跑得很快，甚至可以說快逾奔馬！

  「我們要不要燒掉這座廟，讓老和尚換一種活法，守著一個沒有希望的廟宇等死，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據我所知，這座石洞寺，一直要等到1985年才能重新修建，這個老和尚不可能活著等到那一天，不如讓他解脫算了。」

  「還是不要了吧，就算你說得很有道理，做得也很有道理，明知道一個人第二天就要遭遇最殘酷的死法，你要是現在把他弄死了，他絕對不會感激你，只會恨你。」

  張家園點點頭，就放棄了要一把火把寺廟點燃的想法。

  沒有人的時候，兩個人就快馬加鞭，直到眼前看到一大片梨園的時候，才放緩了腳步。

  冬日裡的梨園光禿禿的，深秋的時候這裡的紅葉非常得好看，現在……一個個枝幹鐵鉤銀劃插向天空，再被風一吹，就發出嗚嗚的鬼叫聲。

  「你說那個女人是跟著一支商隊走的，他們雖然走得比我們早，不過，速度絕對不可能比我們更快，他們去了哪裡？我們一路上只看到了一個瘋和尚，一個正常人都沒有看到啊，這不對啊。」

  梨園裡有一個不大的土坯房子，這種房子就是用來看管梨園的，此時，泥巴製作的煙囪里正冒著煙，應該是土炕在冒煙。

  兩人推開梨園的籬笆門走了進去，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張家園的那匹由狼硬是被他變成狗的狗，狼一樣地嚎叫一聲。

  這傢伙叫喚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什麼好事情會發生。

  果然，張家園在一棵兩個人都抱不攏的梨樹樹幹上看到了一張黃狗狗皮，這張狗皮被剝下來不長時間，被人用木棍撐著晾曬呢。

  「有人嗎？」張家園用自己熟悉的土話喊了一聲，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於是，他就跳下馬，用步槍推開虛掩著的木門，朝裡面看了一眼，就轉過身對王桃子道：「走吧。」

  王桃子好奇地朝裡面看了一眼之後，就立刻開始嘔吐，她從未見過一間如此小的房間裡居然會堆著如此多的屍體。

  裡邊的屍體都是一絲不掛的，男女老幼都有……因為有熱炕，這些屍體裡的血汩汩地往下淌，屋子裡的地面，早就成了一個血潭。

  房子周圍堆滿了修剪下來的果樹樹枝，張家園就點了一個火把，將這些果樹樹枝點燃，直到烈火籠罩了整個房子，他們兩個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現在遇到這樣的慘事，張家園已經不太感到憤怒了，因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如果大環境不改變，小環境裡的災難就永遠不會停止。

  張家園可以不在乎，王桃子卻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儘管她是一個不錯的心理學家，可是呢，看到這樣的反人類罪行，她的心都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

  「他們怎麼能這樣做？」王桃子憤怒地問張家園。

  「因為人家手頭有槍，所以就不把人當人。」張家園回答道。

  「有槍就能為所欲為嗎？」

  「你說得一點錯都沒有，這世道有槍就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殺人的是官兵，看梨園外邊貼著的告示說，這些人會死得原因就是——通匪。估計是有人看上了這一片繁盛的梨園，找了一個藉口接受產業罷了。

  「想想辦法，弄死這些雜種！」王桃子的臉漲得通紅，看得出來，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憤怒。

  「不行。」張家園一口回絕。

  「為什麼不行，你成了一個膽小鬼？」

  「以前殺人都是在夢裡，這一次不是，我覺得我們好像是真人進入了夢境，要是死掉了，就真地死了。」

  「你怎麼確定，我們是真人過來，不是在夢裡？」

  「我親眼看到你消失在我眼前，進入了龜城。」

  「你的眼睛不會欺騙你嗎？」

  「滾，我還要回去結婚呢，田柔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還等著我回去呢。」

  「據我所知，很多英烈都是拋家舍業的為民族抗爭。」

  「所以，我成不了大英雄，我就是一個想要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