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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孤身一人

2024-06-01 19:18:36 作者: 銀耳君

  立秋一過,滿院蕭瑟,陳雪鳶的身子也越發孱弱,胃口也越來越差,每日除湯藥外,僅食小半碗粥,幾日下來,人便又受了一圈。

  崔寒衣請李濟寧來看,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將陳雪鳶所有的藥都停了,只囑咐他們平日在飲食上多注意,便再不說別的了。

  崔寒衣將人叫到園子裡,卻一時不知該問什麼,因為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李濟寧皺眉看著她,陳雪鳶病入膏肓,她便也似跟去了半條命似的,憔悴不少。

  「能到今日,已是上天垂憐,你莫要苦了自己,你跟我學醫這麼多年,生死倫常,難道還沒堪破生死倫常?」

  「堪破?」崔寒衣愣了片刻,忽然一笑,「我若堪破,眼下已是一堆灰了。」

  便是不甘心,才會有今日,而陳雪鳶是支撐她的柱樑,這根柱樑就要斷了,她還能活?

  她六歲時,李濟寧與她見的第一面,便知這是個七竅不全的冤孽,又冷又犟,這麼些年還以為有所改變,卻不想仍舊這般,甚至因日漸成熟的心智而變本加厲。她對陳雪鳶異乎尋常的依賴,加之陳雪鳶這副薄紙似的身子,皆是她的催命符。

  陳雪鳶若是死了,她怕也活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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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濟寧心頭焦躁,卻又無可奈何。

  「你!唉……」正說著,蘇子游自園子另一頭來了,他來探望師父師母,見李濟寧與崔寒衣正站在園子裡說話,遲疑半晌還是走了過來。

  「李大夫好。」隨後又問道:「不知我師娘的病如何了?」

  李濟寧搖了搖頭。

  蘇子游心頭一沉,隨後對李濟寧說道:「不知李大夫可否同我一起去給老師把把脈。」

  崔寒衣看向他,問道:「明叔怎麼了?」這些日子光顧著陳雪鳶倒是將他給忽略了,這也是個破落身。

  蘇子游凝眉答道:「也不大好,卻又不敢讓師娘知道,便一直忍著不說。」

  崔寒衣一顆心也涼了下來,「一起去瞧瞧吧。」

  三人遂往明洲的書房而去。

  明洲見幾人來,便知是蘇子游去請的,卻也無法埋怨。

  李濟寧替他看診後,臉上浮起怒容,「按說你這身子本不會敗成這般,我給你開的藥,你是不是停了沒吃?」

  明洲沉默半晌後,淡淡道:「不想吃了,她眼看活不成了,那我拖著這副殘軀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眾人皆是一愣,李濟寧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指著明洲與崔寒衣怒道:「你們一個個的,怎麼這般不惜命?生生死死本為常理,你們難道都要替陳雪鳶陪葬才高興?你們可有問過她是否願意?你們可又知她怎麼想?」

  蘇子游聞言暗自驚心,李濟寧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愣愣地看著崔寒衣冷漠的側臉,只覺得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

  明洲與崔寒衣對視一眼,各自臉上皆露出複雜神色。

  明洲道:「我本已命不久矣,如果能與她共赴黃泉,也算圓滿。」

  他們共赴黃泉,那她呢?崔寒衣頓覺茫然,她娘身旁,原來早已沒有她的位置了。

  生同衾,死同穴,是他們夫妻。

  李濟寧被兩人氣得火冒三丈,甩袖離去。

  崔寒衣魂不守舍的自明洲屋裡出來,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蘇子游追上來,也顧不得是在別人府上,一把將她拉住。

  「等等。」

  「有什麼事?」

  蘇子游一顆心又驚有怕,他小心問道:「方才李大夫的話是什麼意思?」

  崔寒衣回神,搖了搖頭,「沒什麼意思,說我阿娘和明洲病入膏肓,都救不了罷了。」

  「我問的是你。」蘇子游抬起她的臉,與她對視,卻只看到一片空洞,他頓時又想起陳雪鳶讓自己看住她,他當時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如今又聞李濟寧一番話,見她這副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的?他心頭大痛,這麼些日子的相處,朝夕相對,她對自己難道竟沒有一絲留戀?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蘇子游眼睛都憋紅了,他腦海里閃過崔寒衣與自己的點點滴滴,驚恐的發覺,她和自己在一起,根本沒想過以後,也從不說將來。「還是從一開始,就打算……放縱自己為數不多的日子?所以才同我在一起?」

  崔寒衣聽完他的話,心頭忽然像被扎進一根針,疼得她瑟縮了一下。

  她定定地看著蘇子游,漂浮的神魂,被他哀痛的眼神纏住,緩緩落回到身體裡。

  「我……」她的話還沒說出口,蘇子游卻像是怕了她似的,狠狠甩開她的手,轉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崔寒衣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臉上微涼,她一抹,卻發現是自己的眼淚。

  過後幾日崔寒衣都沒見到蘇子游的身影,她沒差人找,也沒問,就這麼走了也好,以免糾纏不清,到頭來怪她無情。

  她早出晚歸,除了睡覺回雪衣閣,白日裡都在明府,陪在陳雪鳶身旁。

  昨日陳雪鳶吐血了,自此再沒進食,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明洲對她也寸步不離,他日夜不休的盯著她,眼見也熬至油盡燈枯。

  明府上下勸不住,心焦如焚,明洲卻將兒子招來,讓他去將早已打好的棺材抬進府,他知道,陳雪鳶的大限已至。

  崔寒衣很平靜,平靜得異常,直到陳雪鳶再次清醒,並精神奕奕地叫她去陪著說話,她便知道,就在這一兩日了。

  陳雪鳶想來心頭也清楚,將自己的所有東西,都讓巧眉列了清單,一一託付給了崔寒衣。

  「這些書籍字畫,都是娘的心愛之物,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只有交給你。」陳雪鳶讓巧眉搬來那張琴,眷戀的撫摸道:「還有它,它是我詩會贏得的獎品,是除明洲和你外,上蒼給我的第一件獎勵,我也將它留給你。你要好好保管。」

  崔寒衣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陳雪鳶靠在明洲懷裡,拉著崔寒衣的手,一直不肯放開,她笑道:「多好,我在乎的人都在眼前,這輩子也算沒有遺憾了。」

  明洲不禁心酸,他們在一起才多久?竟就要分離了,他心有不甘。

  「雪鳶,你放心,我會陪著你的。」

  陳雪鳶紅了眼眶。

  崔寒衣看著兩人,心頭刺痛,為二人的情深緣淺,為自己生生死死的孤獨孑孓,她死死抓住陳雪鳶,猶如抓住註定逝去的流水,惶然無措。

  「阿娘……」別走。

  陳雪鳶見她眼中含淚,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霓兒,我的女兒,娘這輩子最記掛最捨不得的便是你,你答應娘,往後也要好好的,嗯?」

  崔寒衣身子冰冷,她捉住陳雪鳶的手,正要說『帶我一起吧。』可陳雪鳶卻突然咳嗽起來,隨後嘔出一大灘血跡。

  崔寒衣悽然喊道:「娘——!」

  陳雪鳶眼裡的光迅速熄滅,手也不住的發抖,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對崔寒衣說道:「好……好活著,就當是為了我。」

  明洲死死抱住她,她抬頭盯著他的臉,笑了笑,「若有來世……咱們再續夫妻情緣。」

  她的話越來越含糊,最後終於堵在了潮水般急促的呼吸中。

  片刻後,一切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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