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痴心子游
2024-06-01 19:17:46
作者: 銀耳君
崔寒衣與明柿回到前廳,男賓與女眷分兩館就席,女眷在內館,崔寒衣一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蓮步輕動,神態靜美,姿容華茂,半點不輸在場貴眷。
吳氏並未離去,她在院子裡遇見崔蓁蓁與崔靜嫻,將自己的遭遇哭訴一通,最後被兩人請回席上。
「這三姑娘嫁入高門,確實不同了,哪像是庶女出身?想來二位姑娘成親回門時,也沒這般排場吧。」
崔蓁蓁雖知道她在挑撥,卻仍忍不住動氣,刻薄道:「不過是野雞變鳳凰罷了,想是跟她那個裝模作樣的娘學的做派,面上瞧著端著賢淑,私底下不知浪成什麼樣兒。」說完又對吳氏遷怒起來,「你們陳家,便是出不了好種。」
吳氏臉色微微僵硬,乾笑道:「二姑娘這可錯怪咱們陳家了,她們母女早早便揚言與咱們陳家斷了關係,這些年咱們家一直不敢上門。方才在園子裡你們也看見她是如何對我的,咱們陳家哪兒還敢高攀。」
崔靜嫻諷刺道:「當年不是你們將人送進來的麼?如今又叫什麼屈?」
吳氏嘆道:「大姑娘便不屈麼?你才是這崔家的嫡長女,按說才配得上這般人家,也不知怎麼陰差陽錯,竟成全了這個小庶女。」
崔靜嫻聞言朝崔蓁蓁冷冷看了一眼,崔蓁蓁則恨吳氏哪壺不開提哪壺,又見崔寒衣坐到了自己母親旁,不由得提高了嗓音道:「三妹妹倒是架子大,這嫁入宰相府,咱們這些親姐妹看都不看一眼便罷了,自己的舅母怎麼也這般薄待?」
眾人驚訝的朝她看來,胡檀也有些意外,隨即皺眉道:「蓁蓁莫要胡言。」隨後又對賓客們笑道:「我這女兒,驕縱慣了,這齣嫁了都還跟沒長大似的,讓大家見笑了。」
這話讓崔蓁蓁甚為惱怒,母親是什麼意思,這是說她不懂事?
「母親怕是還不知道吧,方才陳夫人找三妹妹敘舊,被甩臉子不說,還被她推倒在地,若不是我和大姐遇上好生安撫一番,陳夫人就要以為是咱們崔家瞧不上他們陳家,刻意怠慢了。」
胡檀要被自己這個蠢女兒氣死,在這種場合揭崔寒衣的短,不是打崔家和釗家的臉麼?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她瞪了崔蓁蓁一眼,又看向她身邊的吳氏,難說自己女兒不是被這吳氏挑撥的。
可她如今卻不好跟吳氏甩臉子,只好笑道:「陳夫人來了倒沒注意,有不周之處,都是我沒招呼好,還望包涵。」
這話說得妥帖,可稍微有點心眼的都知道胡檀的意思,你陳家一個五品小官,崔家人看不上,是自然之理,這也是默許了崔寒衣的做法。
崔蓁蓁聽不出來,崔靜嫻倒是聽出來了,她冷哼一聲,離吳氏坐遠了些。她如今要靠崔家才能在婆家站穩腳跟,自然不能得罪母親。
崔寒衣此時根本不用開口,有胡檀在,不會讓局面變得難看。她看向吳氏,心頭冷笑,這人臉皮倒是厚,那般趕都趕不走。
吳氏見胡檀這般說,只好賠笑道:「夫人與三小姐事忙,是我沒眼力見,又怎敢責怪。」說著她又沖崔寒衣道:「下次去相府給三小姐登門賠罪。」
崔寒衣不置可否,一言不發。
在場眾人誰不知她打的什麼算盤,不由得都哼笑出聲,吳氏卻不在意,來這崔家赴宴的,誰人打的不是這個心思?她不過是順杆而上,投宗巧兒罷了。
崔蓁蓁妒火中燒,又恨這吳氏兩頭倒,便冷道:「先前找我們訴苦,這會兒倒順杆爬了,真是沒臉沒皮。」
吳氏只當沒聽到。
崔蓁蓁坐不住了,摔下杯子,拂袖而去。
胡檀看著她負氣而走,只覺得腦袋隱隱作痛,她是造了什麼孽,生了這麼個冤家。崔靜嫻倒是穩坐著,臉上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譏笑,崔蓁蓁今日這般模樣,不正是母親養出來的麼?若不是因為她,自己如今也不會只嫁個小官,成天拮据度日,還要受婆母的氣。
她這個母親,自小偏心,她與崔蓁蓁嫁人後依舊偏心,真以為她不知道,母親時常接濟崔蓁蓁,而自己找她要些銀子,卻遲遲不給。
想來這所謂的母女至親,多半也是靠不住的。
崔靜嫻又看向崔寒衣,心道她這個平日裡不吭不響的妹妹,最後倒是得了個大便宜。
宴席結束後,崔寒衣又回落樟院,與陳雪鳶待了許久,直到釗家的丫鬟來催促,她才依依不捨的與陳雪鳶告別,又去拜了崔浩與胡檀,這才攜著崔仙芝離開崔府。
出府後,她以抓藥為由讓隊伍繞到李濟寧的醫館,最後只留下一輛車兩個僕從,便將其他人打發回去了。
她帶著崔仙芝與明柿進內堂,藥童學徒們見她來,都紛紛打招呼,她拉著一個藥童問:「師父呢?」
藥童朝她指了指後院,「師父正在後院蒸藥,你去就能看到了。」
崔寒衣讓明柿和崔仙芝在外間候著,自己找李濟寧去了,崔仙芝想跟著去,卻被明柿攔著,「你又不通藥理,進去做什麼?」
崔仙芝一想也是,便同她一起在外間歇著喝茶。
崔寒衣一入後院便問道一股蒸附子的味兒,她尋味兒望去,李濟寧正蹲在臨時堆砌出的灶前打瞌睡。她揭開蒸籠一看,附子蒸得正好,便將蒸籠一屜一屜的卸下來。李濟寧聽到動靜醒了,一見是她倒是有些驚訝。
「今日不是你回門的日子麼?怎麼到這兒來了?」說完又去看蒸籠里的附子,時候剛好。
兩人齊手將附子撿出,攤倒米篩里晾曬,弄好之後才歇下來敘舊。
「我想找你斷個方。」
「什麼方?」
崔寒衣從懷裡掏出針包,將拈出一根針遞給李濟寧,「毒方。」
李濟寧眉頭微皺,他接過針輕輕嗅了嗅,嗅到一股淡淡的腥氣,「還真是毒。」
他找出一個碗,盛了半碗水,將針包里的所有針都抽出來扔進了碗裡,不一會兒,那水中便浮起一股極淺的青色。
李濟寧拿手指沾一滴水點在舌頭上,皺眉品了半晌,才道:「倒是極其厲害的心思,此毒中摻了淬鍊過的五石散和少量的烏頭,五石散使人癲狂,烏頭使人痛苦,二者相迫,中毒之人便會狂躁發瘋,卻又不至於立即斃命。」
果然。
崔寒衣本來也猜想過,只是沒李濟寧這般有把握,「如何解?」
「解倒容易,因為烏頭劑量不多,只是那五石散有些麻煩。」
五石散上癮,需要戒斷。
李濟寧好奇問道:「誰中了這毒?」
「我夫君。」
「什麼?」李濟寧感嘆道:「這些富貴人家,果然處處藏垢。」
這丫頭親娘中毒,如今夫君也中毒,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他嘆道:「我給你開個藥方,你過會自己去抓藥,先拿回了給他服用三日,三日過後再觀其效果,拿來改方。」
崔寒衣點頭,「好。」隨後又對李濟寧道:「今日我瞧著阿娘臉色不大好,想來是為我憂心傷了身子,還請你明日去瞧一瞧。」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撐了這麼些年也實在不容易。」說完又對崔寒衣道:「你也不容易,為了你娘,跟我學醫識藥,這才保了她那麼多年。只是瞧著你也是個苦命的,如今又攤上個夫君也是這般,哎,註定勞碌一輩子。」
崔寒衣不想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他,只與他閒談幾句,讓他寫了藥方,去外間抓藥去了。
正抓藥,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門口進來了,明柿驚呼道:「蘇二公子?可真是好巧。」
崔寒衣聞言抬頭,正對上蘇子游鬱郁的目光,蘇子游瞧她一身新婦打扮,只覺得心如錐鑿,隨後啞著嗓子對她說了句,「好巧。」
巧不巧難說,崔寒衣心頭卻很平靜,她朝蘇子游點點頭,繼續抓藥。
崔仙芝在二人身上轉了轉,心頭也惆悵,他們本該成就一樁好姻緣,因為她崔寒衣才替嫁釗府,說起來也是她的罪過。
她又想起崔寒衣說要釗明和離的話,心頭不禁猜測,難道便是為了這蘇子游?
藥童來問蘇子游有何貴幹,蘇子游只說替明洲抓藥,藥童點頭,他對那方子早熟悉了,熟門熟路的替他抓藥去了。
蘇子游低聲問道:「你可還好?」
崔寒衣『嗯』了一聲,沒多言語。
「你阿娘呢?」又見她在抓藥,便關切道:「可是又病了?」
崔寒衣看了他一眼,說道:「沒有,這藥不是給她抓的。」
「那是給……」蘇子游猛地閉嘴,還能有誰?必然是釗明了。她已經這般關切他了嗎?哪怕他是個瘋子?
崔寒衣很快將藥抓好了,隨後沖明柿招呼了一聲,準備動身回府了。
「我們該走了,蘇二公子,告辭。」她給蘇子游福了一禮,便帶著崔仙芝與明柿往外頭去了。
蘇子游正要追上去,卻被明柿攔下,「蘇二公子,莫要糾纏,如今小姐處境本就不好,再傳出流言蜚語,日子就更加難熬了。」
處境不好?他怔怔盯著崔寒衣的背影,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她在釗家過的是什麼日子?
一切都是他的錯!若他早些提親,早些說通母親,她便不會落到釗家,又怎會吃這種苦?
藥童抓完藥,卻見蘇子游失魂落魄地盯著門口,他抬眼望去,釗府的馬車正駛走。
「蘇公子,你的藥。」
蘇子游接過藥,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銀子遞給他,等他找補回來,卻見人已經不見了。
馬車內,崔仙芝盯著崔寒衣沒什麼表情的臉,試探道:「姐姐,那蘇公子瞧著像是對你余情未了。」
崔寒衣冷眼看來,「再管不住你這張嘴,我便只能使藥將你毒啞了。」
她立馬噤聲。
「別讓我後悔帶你入釗家。」
崔仙芝這才想起自己吃了崔寒衣的毒藥,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崔寒衣警告道:「今日見到蘇子游的事,若傳到釗家任何人的耳里,我只向你問罪。」
崔仙芝垂下頭,「我知道了,我不會說出去的。」
崔寒衣輕哼一聲,不再言語,崔仙芝也不敢再搭話,馬車就這樣載著沉默的兩個人,駛向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