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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尾聲

2024-06-01 18:43:05 作者: 張納言

  甘小滿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站在他面前,他看到一雙腳停駐,並不動,依舊專注唱自己的句子:

  「神仙啊不知道我的喜樂,

  我用自己的哲學騎射,

  那春天的花朵秋天的落葉,

  它們都是我的歌。

  旁邊的人說我著了魔,

  沒有房子也沒有汽車,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冬天冷來夏天熱,

  沒有媳婦和我過。

  看呀看呀看呀,

  唐僧他騎著馬兒得得得

  ……」

  甘小滿把錢包里所有的錢都放在他面前。現在的她已經不是當初囊中羞澀出門只帶幾百塊的女孩子,厚厚的一沓鈔票令地上的舊紙盒頓時飽滿起來。

  歌手抬眼微微朝她點頭,甘小滿也朝他微微點頭,然後走去,他的歌聲還在身後:

  「神仙啊不知道我的喜樂,

  我用自己的哲學騎射,

  那春天的花朵秋天的落葉,

  它們都是我的歌。

  ……」

  甘小滿沿著站台走出好遠,列車進站,風拂動她的裙擺,她看著那麼多人上上下下,沒有一張臉孔是她熟悉的。

  她想起看過的一本幻想小說,裡面有個女孩子因為愛人走失在地鐵里,就發了瘋地每天都去坐地鐵。十年,二十年,最後她老了,頭髮白了,皺紋爬上眼角,再後來她病了,不治之症。她最後一次坐地鐵,忽然發現地鐵上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她的愛人就在前方不遠默默地看著她,依然當初模樣。

  故事沒有結尾,也沒有交代為什麼會是這樣,王笑笑說什麼破故事嗎,根本沒說明白。甘小滿卻覺得這個故事已經說得很完整了,他們重逢了,不論是在地鐵上還是在她的心裡,他們從來沒有分離。

  對於甘小滿來說,滎州的冬天不算冷,因為檳城的溫度要比這裡低很多。

  但她整個冬天都在不停地感冒,弄得騰姨總是搓著手說:「水土不服啊,小滿你這是水土不服。上一次你回檳城的時候忘記讓你帶一點泥土回來,泡在水裡喝就不會這樣了。」

  王笑笑生產的時候甘小滿回了一次檳城,漂亮的小寶寶抱出產房贏得一片稱讚,按照王笑笑的叮囑,甘小滿第一個抱了寶貝。王笑笑說得明白,希望孩子像小滿一樣漂亮可愛。

  甘小滿不覺得自己可愛,即便曾經一度有那麼一點,現在也完全沒有可愛的影子了。一個馬上二十六歲的女人,已經和可愛無緣了。

  甘小滿在檳城住了十天。十一月的檳城冬天剛剛來臨,某天清早甘小滿在酒店醒來,看見窗外天空中零零星星飄著細碎的雪花,一種熟悉的痛感突如其來攫住了她。

  她其實什麼都沒有想起,卻覺得臉上流著看不見的淚。

  她的一生都在去年冬天過完了。

  陸羽澤的電話打過來:「比我預期得要快一點,你要的結果馬上就能看到了。」

  「哦?」

  「董纖雲會在今天上午的臨時董事會上對彭向東發難,董事們已經事先碰過頭,彭向東將被踢出董事局。」他笑,「你可以回來我們喝一杯了。」

  「確定嗎?」

  「當然,其實是彭向東給了我們機會,之前彭向東任總裁的時候把自己餵得太飽了,讓董纖雲抓住了把柄。而景大已經成為乾一的第二大持股人,據說蔣碧枝不遺餘力想要促成彭銳明和劉衛珊的婚姻,但也泡了湯。」

  甘小滿沒吭聲。

  「怎麼不見你歡欣鼓舞,不是你要的結果嗎?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知道做這樣事兒不是想想就能成的,跟搞諜戰似的。」

  「謝謝你,羽澤。」

  「別那麼麻人了,」陸羽澤笑,「他們會死得很難看。」停了停他又說,「其實你不用一半景大來交換,我也會給你報仇的,你是我們陸家的人!不過現在我是一箭雙鵰了。」

  甘小滿默默笑了笑,對於陸羽澤,怕是所有女人都不會討厭吧。

  「我知道了。我還有一點事情要辦,明天回去。」

  甘小滿拉開所有的窗簾,晨光毫無阻礙地灑在她身上,她在闊大的臥房裡站立,俯瞰腳下的城市,雪花密集起來了,大地像籠罩在霧氣中。她從來沒有覺得心裡如此空蕩,空到連她自己也好像是不存在的。

  這天甘小滿沒有去王笑笑那兒,她先是回到了與王笑笑合租的那片舊樓區,舊樓已經全部推倒,新樓框架初成,她站在空曠的工地間,工人們在高高的樓體上施工,腳手架林立,塔吊高高聳立在她頭頂。風從耳畔吹過,她微微合上眼睛,聽不見時間的聲音。

  然後她去了學府路小巷,那些小店鋪依然在,唯有她的那間小店房門緊閉,粉紅色的門頭還是當初的樣子,她離開之後是直接關了門,彭向東當然不會在乎一個小店的收益,當然也不會費心將它出租。

  她在街上慢慢走了一趟,從街頭到街尾,不過十幾分鐘。然後她一步步走回來,最終走出了小街,她曾經認定這是安身立命的地方,現在她是這裡的過客。

  中午時候她去了市中心一家餐廳,獨個兒走上餐廳電梯,白制服侍者殷勤引路,這樣的餐廳總是人少,她在窗邊坐下,暗紅色落地窗簾刺繡曼陀羅花紋,同色的窗紗輕薄華麗。

  她點菜,那些菜名好像在心裡被默記了好多遍,一個一個說出來,侍者輕聲提醒:「女士,您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哦,沒關係,」她說,「我會打包走。」

  這頓飯吃了很久,侍者發現大多時候這位女客只是呆呆坐著,他不明白如果菜品不合口味,她為什麼還要點那麼多。

  最後上了主食,精緻的瓷碗盛著湯圓。奶白湯汁,三枚鴿蛋大小的湯圓,半透明皮子,晶瑩潔白,似乎三枚水晶丸。三顆湯圓,餡子各不相同,一顆鮮蝦,一顆銀魚,還有一顆是鹹蛋黃。

  這碗湯圓顯然比菜品合意,她竟然吃光了。

  2

  甘小滿一向覺得自己很善於適應環境,但直到第五個年頭上,她才逐步習慣了滎州的喧囂、濕冷以及它的古老與新潮。

  三十歲的甘小滿覺得自己老了,最先表現在身體上,檳城那麼冷她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容易咳嗽。從陸廷全去世的那年冬天開始,她每年都要咳嗽半個冬天。騰姨說這是節氣病,在那個節氣里傷了,就容易在相同的時節發作。

  元宵節的時候甘小滿的仙人掌發了一片新葉,騰姨笑說:「它也知道春天來了。」

  其實案頭水仙正盛,白音買來的。陸羽澤笑:「這人還真有意思,愛送花,怎麼不送玫瑰?」又說,「聽說第一次送你菜花?」

  甘小滿咳嗽稍愈,騰姨的方子,每天喝蜂蜜雪梨川貝湯,她不慣這樣的甜,近似於咸了。每次喝完都覺得嗓子被蟄,聲音不自在,說:「別瞎說,都怪你沒事老把他往家裡招呼。」

  「可憐兮兮的,總想拐你到草原去,每次跟我喝酒都說你喜歡自由,我沒給你自由嗎?」陸羽澤嘆氣,「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草原也沒什麼不好。」甘小滿繼續對付那幾塊梨,「好大塊,吃這個就飽了,不用吃飯了。」

  「又請你吃飯?」陸羽澤撇嘴,「沒新意。」

  見甘小滿不吭聲,忽然湊上來,一副跟她搶東西吃的模樣,嚇了甘小滿一跳:「要吃還有,自己盛去。」

  「誰吃你這藥水?」陸羽澤笑嘻嘻,「怎麼樣,五年了,這傢伙還挺長情,百鍊鋼也成繞指柔了,你要是覺得成,提前知會一聲,老爸老媽都不在,我好好給你準備一副嫁妝,你這三十歲的老姑娘出嫁也算大事一樁。」

  「你的葉小姐怎麼樣,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瞧瞧?」甘小滿也笑眯眯。

  「轉移話題!」陸羽澤瞪她,「不過你觸到我的痛處了,這傢伙油鹽不進,搞得我頭大!」

  「你不是花叢聖手?」

  「能說得更難聽點嗎?」陸羽澤起身,「不跟你說了,我有事。」

  門關上了,屋子裡靜了,這樣的老宅子就是容易靜,靜得發空。有時候騰姨或者陸羽澤在,甘小滿不覺得怎麼樣,一旦剩了她一個人,她就覺得靈魂抽離了軀殼,好像個活死人。

  活著的東西都給死死壓在心底了,她在上面壘了一座泰山。久而久之,山底的東西都枯萎了。

  她不能放任自己在寂靜里發呆,下床去換衣服。五顏六色長長短短的衣裝看得她頭暈。她坐在椅子上毫無目的地瞅著那些衣服,又出現了熟悉的茫然與疼痛,好像面對整個世界。

  「小滿,在嗎?」白音的聲音。

  「哦。」她給驚醒了,「這裡。」

  他稍微探頭一下,果然便在衣帽間裡看到她。她穿一套暖灰色家常便服,長發披垂,她一直沒有剪髮,已經很長了,像舊時閨中的女子。

  「中午想吃什麼?」

  「都行。」

  她臉色一直不大好,白音記得第一見她的時候,她微笑著的臉龐像盛開的花朵,現在完全和那時不同。

  他們已經熟稔,說是不喝酒,但白音每次來陸羽澤都還是要和他喝上一頓,甘小滿知道陸羽澤一直眼高於頂,不知道為何對白音肯這樣另眼相看。

  「好多衣服都沒見你穿過。」白音指著其中一件,「這個好看。」

  「唔。」

  「我出去等你。」

  「好。」

  待她換了出來,卻不是那一件,他也並不在意:「走吧。」

  「唔。」

  白音早定了位子,安安靜靜的地方,吃東西的人全都彬彬有禮,王笑笑若在一定會形容道貌岸然。

  「你吃得不多。」白音說。

  「哦,已經飽了。」

  是的,那麼花團錦簇的菜品,單是看看也差不多就飽了。

  「感冒還沒好嗎?」

  「好了。」

  甘小滿放下餐巾,低頭看手機,王笑笑發來的孩子照片,一張又一張。

  「烏蘭結婚了。」白音笑說。

  倒是個意外的消息,小滿也笑:「你不給人家機會,人家不等你了。」

  「我在等人給我機會。」他看著她。

  甘小滿有電話進來,她說:「我先接一下。」

  電話是黃曼儀打來的:「甘總,新辦公樓裝修得差不多了,什麼時候您有空去看一下。」

  甘小滿想了想:「下午吧,兩點鐘,你直接過去,我們在那兒碰頭。」

  「好。」

  白音:「公司要搬家?」

  「嗯。」

  「擴大?」

  「是。」

  「恭喜。」白音舉杯,「生意蒸蒸日上!」

  喝完酒他又說:「其實你該好好休息,旅行什麼的,放鬆一下,幹嘛那麼拼命?」

  甘小滿笑笑。白音不會明白,在她心中工作永遠是最可靠的夥伴,不會背叛,不會疏遠,只要付出就有回報。即便不是謀生,她也需要用工作來支撐自己。

  活著總需要有點事做,不管靈魂是否還在。

  「那麼,搬家之後結婚好不好?考慮一下,和我。」他說得從容,好像事情就該如此。

  他不知道她是心死過的人了。

  「五年時間,我們很了解對方,很適合,羽澤也這樣說。」

  甘小滿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夜,她一個人在被窩裡哭泣,剛剛喝醉了紅酒。為的是要一生捂住一塊石頭,把它當做自己的寶。

  時隔多年,上帝懶怠改她的劇本,不過給她換了塊石頭。

  她亦並不難過。

  「我要去一次西藏。」

  「哦?」白音意外,「這個時節進藏不太適合。」

  「是,不過還是想去。」

  「我陪你吧。」

  「不用了,和朋友說好了一塊去的。」

  「女朋友還是男朋友?」他笑問。

  「一對夫妻。」

  「那我就放心了。」他笑,「是不是回來就可以給我肯定的答覆?要是這樣,我應該早一點求婚。」

  甘小滿揚起頭:「白音,我當初對你說過的,並沒有變。」

  他滯了一下:「看在我等了這些年,一塊兒逛逛街應該是可以的吧?」

  倒令人不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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