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菡萏香銷翠玉殘 1
2024-06-01 18:42:46
作者: 張納言
這是章坤棟第一次看見甘小滿和陸羽澤肩並肩走在一起。還真是有趣,一個像極了貝天欣,一個像極了陸廷全,真是姐弟兩個。
在黃曼儀撐開傘的同時,小蘇也張開大傘小跑上去遮住了陸羽澤。
下了台階,陸羽澤稍停步,扭頭朝甘小滿:「雖然這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最直接阻止彭向東擴大勢力的方法,不過你要是不願意,也不必勉強。」
甘小滿停了一秒:「摧毀那對人渣半生籌謀的事情,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告慰我的母親呢?」
「也許你會覺得是打老鼠碰了玉瓶。」
雨水的濕意逼得整個世界都好像落下眼淚,甘小滿笑了笑:「我和他是永遠不能了,就此了斷才是最好,你只別忘了我們剛才說好的。」
陸羽澤挑眉:「你跟我想的有點不同,儘管你要挾了我,不過你還是提供給我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我已經有了計劃。」
「董纖雲?」
陸羽澤深深盯了她一眼:「你沒有看起來那麼笨。」
「你和她合作倒也合適,起碼你們都有出言不遜的習慣。」
「論起刻薄可能我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見甘小滿扭身要走,他叫住了她:「聽我的,坐章叔的車去,雖然你有請柬,不過徒步而至的客人會被保安擋在門外。衣服在車裡,換上它,你是陸家的大小姐,我不希望有人用輕賤的目光注視你。」
甘小滿奇怪地看著他。
「我的意思,如果爸爸知道了會很生氣,那跟看他沒有分別。」
雨刷刷下,陸羽澤大步上車,從車窗里探出頭:「你能這樣做很好,起碼我不會有愧疚——好像我逼走了你。」
藍色的法拉利像一道切開雨幕的刀光,急速遠去,黃曼儀輕聲說:「大小姐,上車吧。」
甘小滿在雨中停留片刻,仿佛在下定什麼決心,終於她說:「叫我小滿就可以了。」
「是。」黃曼儀替她拉開車門,后座上安靜躺著一隻長方形盒子,Dior的標誌表示它價格不菲。
「您應該去做個頭髮,」黃曼儀建議,「花不了多少時間。」
「好。」
黃曼儀發現一旦統一了目標,甘小滿並不難相處。
十幾分鐘後,甘小滿從美容院走出。章坤棟深深吸了口氣。她本來的直發給微微做成彎曲,柔軟地垂在肩頭,已經換好了白色晚禮服裙,領口鑲嵌淡紫色珍珠,襯得她的臉龐猶如玉潤,白色的裙擺給風拂動,更好像夜色中綻開的白曇,直觸人心。
「那傻小子會後悔的吧。」章坤棟想,「這樣的美麗姑娘,錯過了一定會難過。」他從後視鏡里不經意看了眼甘小滿,後者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環湖東路曾是永寧極負盛名的一條小路,因為臨著風景絕佳的永寧湖,從來為達官顯貴青睞,遍布豪奢府邸。民國時候小路拓寬,為的是汽車來往方便。大批政界軍界要員或一時名流來往於此。每當夜幕降臨,總有舞會在某個深宅中舉行,靡靡樂音響起,紛亂的時局裡照樣金粉繁華。
之後鳥獸飛散,人去樓空。直到現在小路基本保持原貌,不過新鋪了柏油路面,改換了馬路兩邊路燈的式樣而已。
正值夏末,濃蔭翠蔽,路兩旁一叢一叢木樨蓬蓬勃勃,昏黃的路燈底下,微雨斜飛,濃郁的花香給水汽沖淡,偶然從敞開的車窗漫進,一點點淡淡的馨馥令人失神。
章坤棟一直往前開,差不多已經到了盡頭,才現出這條路上最大的一所宅院。
拜占庭花園,乾一的私家會所,從不對外。
老舊的大門維持原貌,純粹中式,於拜占庭毫無瓜葛。高大的梧桐闊葉繁枝,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喬木亦在雨中舒枝展葉,那樣繁茂的枝椏從圍牆裡探出,翠蓋如壓。
早有幾人在門口,看見他們這一輛車,撐著傘過來,章坤棟便將那大紅燙金的請帖遞出車窗。
「甘小滿女士。」迎賓顯然對這個陌生的名字並無耳聞,但仍舊恭恭敬敬,「請進。」
黑色的奔馳緩緩駛進,車道兩旁儘是濃密的植物,倒垂的枝條從車窗上拂過,好像行駛於陰翳的密林。
雨聲之外多了嘩嘩的水聲,車子轉了一大圈,前方豁然開朗,無數懸掛的彩燈將占地廣闊的花園照得通亮,足球場大小的的噴泉嘩嘩吐著水柱,彩虹般斑斕的水線不斷變幻,交疊穿插,瑰麗萬端。
白色的拜占庭風格大宅靜靜矗立在夜色中,三個小「洋蔥頭」拱衛著正中的大穹窿頂,漆黑的天幕下,突兀壯美如大幅油畫。
宅前泊滿各式豪車,保安快步走出,協助章坤棟將車駛到一旁,倒進停車位里。同時疾步而來的還有一名保安,手裡撐著巨傘,顯然是要為參加訂婚式的客人遮雨,免得淋濕貴賓昂貴的衣裙。
黃曼儀打個手勢拒絕了他,親自撐傘下來,轉到另一邊扶出了了甘小滿。
章坤棟早在地面鋪上一塊大紅羊毛地毯,甘小滿銀色鑲珍珠的高跟鞋踏上,黃曼儀的雨傘立刻遮上她的頭頂。
音樂聲夾雜人聲從燈火通明的大廳里傳出,甘小滿微微停頓一秒,冷風和著雨水令她肌膚生涼。
與他,終究是要別過了!
就算她痛得會把自己撕裂,又怎麼能不答應甘薇最後的請求?
那是她的母親,給了她生命的人!
錯就錯在,他不該是彭向東的兒子,他們不該相遇!
就讓他狠狠地恨她一輩子吧!
她使勁咬了咬牙,壓下衝上鼻腔的酸楚。黃曼儀和章坤棟簇擁她走向敞開的廳門,廊下早點亮數盞明燈,照著一行三人。章坤棟很久沒穿得這么正式了,筆挺的西裝令他不得不挺直脊背,好像有杆衝鋒鎗頂在他的腰眼上。黃曼儀今晚著淺灰色套裙,頭髮在腦後挽髻,壓一支紫羅蘭翠蝶,利落幹練。
誰都看得出,這兩人是管家是保姆是保護公主的左膀右臂。
花香酒香女人香,細細的音樂水樣流淌,白色和琥珀金的花朵裝點整個大廳。衣香鬢影,笑語宴宴,甘小滿一腳踏進,迎面而來的浮華之氣令她恍惚,感覺自己正在某部電影中。
她二十五年的生活里從來沒有如此的場景。
她的生活簡單淳樸,充滿真實的時間與空間感。或是心酸或是喜淚,哪一樣都與奢靡無關。而現在她卻正置身於從來不曾夢想的場地,穿著陌生的衣裙,踏著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門外停著的汽車價值數百萬,只是為了將她載入這個廳門洞開地方。
因為若不如此,她就會被拒之門外。
而她此來,只為了見一次蔣慶康。
在她進入大廳時候,有一瞬的安靜。人們舉目看著緩步而入的女孩兒,典雅昂貴的禮服裙包裹著她,她其實並沒有佩戴任何首飾,卻散發著珍珠般的光彩。在她四望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無以倫比的清艷。
而她身後一臉嚴肅的章坤棟與黃曼儀則明明白白向眾人昭示,不要唐突我們家的公主,不然有你好看。
「小滿?」有人驚異,似乎不敢確定,大步穿過半個大廳來到她面前,「真是你嗎?」
穿上高跟鞋的甘小滿和彭銳明身高几乎同等,不必仰頭就能看清他驚愕的臉。
「不歡迎?」她微微一笑。
「不。只是沒有想到。」他有點困惑,低聲,「爸爸說你去國外了。」
甘小滿依舊微笑,從侍者的托盤中取過一杯香檳:「他的確那樣安排了,可是我沒有去。」
「那麼,你這是?」彭銳明瞅了瞅與甘小滿寸步不離的章坤棟與黃曼儀。今晚的甘小滿與他認識的大不相同,身後又跟著這樣兩個看樣來者不善的傢伙,他直覺有點不好。
「我收到了請柬。」甘小滿說。
「哦。」彭銳明不清楚是誰的安排,不過以他對甘小滿的了解,她絕對做不出什麼壞事來,想到這裡他微微鬆了口氣,「我待會兒帶你去見爸媽吧,他們正在樓上陪領導。」
甘小滿以前總覺得彭銳明很高,現在看其實他比蔣慶康要略矮一點點。同蔣慶康一樣,他們都有著濃濃的眉頭。甘小滿忽覺悵悵,曾經那樣濃情繾綣的相處仿佛一場春夢,過去便過去了,無論曾經多痛多痛,如今剩下的不過是相識這唯一的結果。
冷了,就凝固了。
是不是過了今夜,她與蔣慶康將同樣如此,再見亦只是相識?
一旦念及至此,心如錐刺,她竟忍不住低下頭去。
彭銳明並不清楚她所想,只見她神色一片空茫,面前人分明是初相識模樣,又不完全是他所認識的女孩兒了。那個在派對上吃得饞貓一樣的女孩兒,臨走還要打包一大袋點心,讓他想放過她都不能。
今晚的她明艷不可方物,滿場珠光寶氣的女子全給比了下去。但她又那麼疏離高傲,甚至,竟帶著一絲悲傷。
「聽說,你媽媽去世了。」彭銳明輕聲,「不要太難過了。」
「哦。」她答應著,重新揚起頭。
「我們會照顧你的。」他想了半天才說出口,畢竟這樣的話在他也是相當困難。
「你們?」她笑。
「其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不是那樣……我會找機會替你解釋的,你放心。」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說,只是覺得這樣的話唯有說出來才算對得起她,也對得起自己。
甘小滿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