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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西風愁起綠波間 10

2024-06-01 18:42:39 作者: 張納言

  彭向東眉頭皺得更緊:「你媽都教了你些什麼,當初我就沒想讓她把你生下來,可是你既然被生下來我怎麼會不管你——你不去也行,那就去國外,我會給你一筆錢。總之你必須離開,衛珊現在對你誤會很深,以為大慶和你怎麼樣,你一定要走遠一點,別連累大慶。」

  說到最後,他毫不掩飾不耐:「不要像你媽一樣,別再給我們添亂!」

  「這樣做對你對我們都好,」蔣碧枝顯然對她的不聽勸反感,厲聲,「難道你還想滿世界都知道你媽利用你去勾引兩個哥哥來報復前夫嗎?你不怕丑我們怕,我們還是要做人的!」

  甘小滿對於他們的話幾乎沒聽進去,腦子裡像有金色的閃電劈過,一瞬間竟被突然意識到的什麼驚得一跳,長久來困惑的問題衝口而出:「我媽去世前你們去找過她?」

  彭向東與蔣碧枝對視了一眼:「怎麼?」

  甘小滿直視他:「你對我媽說了什麼?是不是你引起她情緒激動誘發哮喘?」

  彭向東微微一頓,冷笑:「她幹了那樣的蠢事,就不該怕人揭穿,這個女人一輩子都在干蠢事,還生下了你這個蠢貨!」

  陽光熱起來了,小屋裡漸漸發悶,甘小滿呼吸都困難起來:「這麼說果然是你刺激了她?你都幹了些什麼?她的病是不能情緒激動的,她的哮喘很嚴重,隨時會有危險——」

  她的目光漸漸透出憤怒,又飽含著巨大的悲痛,蔣碧枝被她懾住了,這個女孩子心中好像突然有什麼暴戾的東西覺醒了,像是野獸,她上前一步,那麼可怕的目光把彭向東逼得一屁股坐回椅子,她用前所未有的大聲朝彭向東吼:「你這個兇手!你害死了她!」

  

  「瘋子!」彭向東一把推開她,「我告訴你,大慶就要訂婚了,你離他遠點,我給你的路你選一條,別不識好歹!」

  蔣碧枝:「和你媽一個樣!」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彭向東耐心耗盡,再也不想多留,推起蔣碧枝出門。

  甘小滿全身發抖,如同看見母親被人親手殘害,如今那個害人的傢伙居然堂而皇之地來去,她恨不得撲過去撕碎他們華麗的外皮,或者扔點什麼讓他後腦開花。

  她恨自己,多麼沒用的女兒啊!

  那個柔弱善良的女人用一生的時間把自己養大,自己卻眼睜睜看著害死她的人就這樣施施然走去,穿著昂貴的西裝,帶著貴重的寶石,坐著閃亮的高級轎車飛馳而去……

  她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沒用,惱怒得想要給自己兩個耳光。

  一整天甘小滿過得都不好,頭疼連帶著眼睛疼,還是在高考的時候她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神經緊張,多年都沒犯過這個毛病了。

  心情不好又不舒服,她比平時關門早了一點。

  小店的閣樓上正好可以放下一張床,她的店也就是她的家。小小的窗子外面,深藍的夜空里有絲絲浮雲,是安靜的美。牆上掛著甘薇的照片,恬靜的眼神,嘴角邊似乎還掛著笑意,她望著母親,有一絲恍惚,似乎她還在的日子,心裡很暖,很有依靠。

  她心裡滿滿的酸楚,只怕再不做點什麼眼淚就要下來,她需要找一點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她開始收拾東西,衣服重新理過掛好,鞋子一雙雙打理乾淨,重新放回盒子,自己的東西也就是那麼幾件,不過二十分鐘就全都收拾了一遍。

  閣樓很小,她的目光落到最後一隻箱子上,自從搬過來,那個箱子就從來沒被打開過,是甘薇的東西。

  她沒有勇氣觸碰母親的遺物,著意阻斷內心的悲傷。但是此刻,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

  箱子是甘薇去世之後王笑笑幫她整理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她小心地一件件拿出來,重新再疊一遍,才兩個月,衣服上的褶皺已經很深,不過再也不需要熨燙,主人已經不在,它們就此沉睡,永遠不會給喚醒了。

  衣服下面是單獨包在一處的內衣,再下面是些雜物,甘薇的手錶,幾件首飾,還有甘小滿買給她的絲巾,在這一堆里還躺著甘薇的手機。

  老人機,甘薇的眼睛過早地花了,甘小滿特意給她選了這部老人機,字大,帶語音讀簡訊功能。

  手機已經沒電了,她呆呆地握在手裡,不知道母親犯了哮喘之後為什麼不給自己來一個電話,她應該有足夠的時間來打一個電話給自己,但是卻沒有。

  她忽然想知道母親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誰的。

  她拿過充電器給手機充電,短暫地等待之後,手機滴地開始顯示充電模式,甘小滿按下開機鍵,屏幕閃亮,開機音樂響起,幾秒鐘後界面顯現,按到已撥電話,最後一個撥出的是李春花,他們的老鄰居,甘薇這次回扎廟也就是住在她家裡。看看時間,是甘薇抵達扎廟的那天,原來她沒再打出過電話,也就是說,她在最後的時候並沒有給任何人打過電話。

  甘小滿呆坐了一會兒,不知道母親為什麼不給自己留一句話,她大概是沒有想到這一次竟然會永訣吧。

  她想了想,開始翻簡訊息,都是自己和甘薇互發的簡訊,她甚至能夠記起自己接發那些信息的情形。她一條一條地翻看,不覺開始啜泣。

  頭更疼了,眼睛也更疼,但是加在一起也比不了她心裡的痛。

  然後她看到了草稿箱裡存著的唯一信息,那是一條沒有寫完的長信息:

  「小滿,我現在難受得厲害,是不是這一次不會再活過來了……」

  她震驚地去看簡訊編輯的時間,沒錯,就是甘薇乘車回來的那一天,六點一分,那時的甘薇應該正在火車上!

  她急去看那內容:

  「小滿,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對你說出自己的事,是因為我想徹底忘掉,但是卻沒有想到你也跟著卷進來。蔣慶康和彭銳明的父親彭向東是我的前夫,也是我一生中最恨的人,我嘗試著忘記他,也覺得自己已經把他忘記了,但是當他昨天找到我的時候,我才發覺這些年來我其實一點都沒有消減對他的憎恨,他和蔣慶康的母親蔣碧枝,這一對卑鄙的夫妻,嘴臉一如當初,如果我能撕碎他,我會毫不猶豫,可恨是我自己沒有一點力量。」

  「所以小滿,我不許你嫁給蔣慶康,即使彭向東和蔣碧枝不來阻止,我也不許你嫁給他!這是我對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要求,也是請求,因為我不能讓我心愛的女兒和那樣的一群人生活在一起。」

  「我感覺到窒息,甚至能感到死神已經來到身邊,如果我能活著下車,能再看你一眼,我最愛的小滿,我就覺得命運待我已經圓滿。」

  「記住媽媽唯一的請求,如果你不答應,不論我在……」

  簡訊沒有編輯完,儘管甘小滿已經從陸羽澤口中得知甘薇與彭向東的關係,但是看完這段簡訊,還是良久良久發怔。

  母親對她最後的要求竟然是這樣!

  如果自己不答應,不論母親在天上還是地下,都不會瞑目的吧。

  她最後也不曾合上的雙目是不是就為了看一眼自己的承諾?

  甘小滿竟撐不住這個身軀,整個靠在冰冷堅硬的牆壁。那本來已經破碎不堪的心好像給無數利箭再度貫穿。

  還能怎麼痛?

  她伏下身蜷縮著,好像這樣能夠好一點,能夠體會到心臟還在跳,而她還活著。

  「媽,」她低聲叫,好像那不在世上的人還聽得到,「他已經要訂婚了,所以您可以放心,我不會嫁給他的。」

  「你恨的人,也就是我恨的人,傷害你的人,也就是傷害我的人,我都記住了。」

  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黑夜裡哀鳴,悽厲而孤獨。

  甘小滿持續頭疼,總覺得有重物壓著,沉悶昏沉。

  老周家在相鄰街上,常過來溜達,看出她狀態不好,說:「姑娘,你不是有病了吧,有病得去醫院,我幫你看攤,你去買點藥吃吃就好了。」

  「我沒事。」甘小滿感激他的好意,「就是睡眠不好。」

  「是啊,這街上也太吵。」老周對此倒有體會,「過了夏天就好了,大排檔撤了沒有宵夜,就肅靜了。」

  過了夏天就好了,甘小滿想,我就可以完全忘記了。

  然而這個夏天卻像總也過不完,甘小滿不看日曆,某天才聽老周說,今年閏九月,天氣涼得晚,比往年要再暖上一個月呢。

  老周說話的時候甘小滿正算這個月的利潤,突然想起什麼,問:「周叔,隔壁的小倉庫是誰的?怎麼總不見有人來開門。」

  老周說這個倉庫原本也是咱們房東的,後來租出去了,租的那家把店盤給燒烤店之後,燒烤店另外租了個大倉庫,這個小的就不用了,一直閒著。」

  甘小滿停了筆思忖,老周問:「怎麼,你想把它也盤下來嗎?」

  「有這個打算呢。」小滿願意和他講一講,「飾品這邊櫃檯太小,要是再多五六個平方,多擺不少東西,就算每天出兩百塊,利潤三個點也不錯。」

  「租金和打通的裝修都是費用啊!」老周還是自己的老一套生意經,「小本小利的,要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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