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西風愁起綠波間 8
2024-06-01 18:42:35
作者: 張納言
直到老李氣喘吁吁回來,說甘小滿不見了,他門口徘徊找甘小滿的時候,看見栗德生掩面而去,臉上似有被老拳揮過的痕跡。徐聞水才明白過味兒,出事了。他立刻追到栗德生公司,被秘書攔住,態度冷漠,告訴他栗總不會再見他,而與通行聯繫的小組以後再也不用過來了。
他頓時從頭涼到腳。
「誰幹的!」他直跳腳。
許經理小心翼翼:「畫家們介紹過來的乾一的蔣總提前走的,表情非常難看。」
徐聞水怒火中燒,憋悶著不知向誰撒,全算在了甘小滿頭上。他手指甘小滿,臉都氣紫了:「你好大靠山!」
甘小滿本來低著頭,看徐聞水罵起來沒完沒了,輕聲打斷了他:「徐總,我辭職了。」沒再停留一秒,離開了徐聞水的辦公室。徐聞水的咆哮聲從裡面傳來,她回到自己座位,簡單收拾了一下,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出了門。
在她出門的時候,劉欣欣小跑著進了徐聞水辦公室,顯然去做解語花了。
甘小滿抱著紙箱走在馬路上,徐聞水罵了他,沒拿到工資,她卻沒有特別生氣。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一步一步交替著踩在灰塵里,腦子裡空空蕩蕩。
蔣慶康將她拉進樓道里鬆開,甚至沒有看她。他們倆在樓梯背面其實不過站了幾秒鐘,感覺卻有一輩子那麼長。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身後斑駁的牆壁,上面有孩子的塗鴉,兩隻很醜很醜的鳥兒,站在枝頭上,一隻嘴裡銜著蟲兒,另一隻在打瞌睡——
樓上展廳里人聲隱隱約約,馬路上汽車聲被距離稀釋,細小的灰塵在陽光里飛舞,而這一方小天地里,寂然無聲——
「你,還好嗎?」他終於開口。
她不語。
「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出來,「別怪我不和你聯繫,因為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他好像對著那兩隻蠢萌蠢萌的鳥兒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陸羽澤實在不是很好,你要慎重。」
他等不得她說話,似乎害怕她開口說一句話,再也不能走開,轉身離去。
她低著頭一直沒出聲,哪怕一個字,不想解釋,也不願解釋。
她只是忍著,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悶頭走著,一直不曾留意身後一輛車始終不急不緩跟著,直到司機按了兩聲喇叭,她才回頭,車窗搖下來,露出陌生男人的臉孔,他從車窗里探出頭,笑著將手裡的菸頭扔到地上,揚聲道:「甘小姐似乎情緒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甘小滿警覺。
「我當然知道你。」男人饒有興致地打量她,「我順路告訴你,你新找好的住處已經有人入住了,房東很快會給你電話。」
甘小滿停住腳,仿佛為了證明男人的話,手機叫起來。男人笑著看她接完電話,問:「怎麼樣,沒騙你吧?如果我是你,立馬離開檳城。」
「劉衛珊讓你來的?」
「你猜對了,還算明白。」
「為什麼要我離開?」
「有蔣總的地方就不應該有你,儘管他不常來,但劉董不希望他看見你,哪怕一次。」
甘小滿笑了:「我要是不呢?」
男人嗤笑著:「見過流浪狗嗎?你會和它們一個樣兒。」
甘小滿哼了聲:「說到狗,你現在就是一條走狗。」
不再管他,昂頭向前走。男人說的沒錯,她現在就是一條喪家犬,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不過她還是要抬起頭,難道要在他面前現出難受來嗎?讓他為惡行得逞而歡呼嗎?
即使有眼淚,她也要吞進肚子裡。
男人開車跟在她旁邊:「交你個實底兒吧,你在這兒是找不到住處的。你真該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別總是意氣用事。劉董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你離開檳城。」
見甘小滿還是不理他,他笑:「不是威脅你,你根本沒的選,早走晚走都是走,趁著現在還沒那麼慘,離開吧。」
甘小滿漠然看他一眼,拐進窄巷。他車子進不來,在巷口停了幾秒,無趣地開走了。
甘小滿捧著紙箱,望著他車子遠去的方向,這個麻煩如此執著地跟隨自己,看來劉衛珊過得很不愉快。她當然知道劉衛珊的不快來自於蔣慶康,想到這裡不覺失神。
「很傷腦筋嗎?」背後突然有人講話,嚇了她一跳。
白音從街角慢慢轉出,甘小滿之前沒仔細看過他面目,現在他慢條斯理走到近前,她才發現他其實已經不年輕,不過皮色黧黑,雙目有神,總給人矯健之感,倒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
「你有麻煩?」他問。
「沒事。」
他仔細瞅她:「你氣色不好。」
其實他說話有點口音,嗓音也是偏厚重的那種,聽在耳中嗡嗡的,似乎有回聲。
「上次想給你免單的,不過你住的是乾一定的房,那就算了。」他瞅著她,「我剛剛認識蔣慶康,淳于淵介紹的。」
甘小滿不知道他怎麼會憑空出現,滿是狐疑。
他當然看出她的疑惑,卻並不解釋,只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你辭職了?」
「嗯。」甘小滿不準備再說下去,漸漸熱起來的陽光讓她不舒服,她抱著個紙箱在大太陽底下曬著,好像個傻子。
白音還是微笑:「既然辭職了,不如給我工作吧。」
「什麼?」甘小滿沒聽明白。
「我公司需要人手,正在招兵買馬。」
甘小滿心說難道他除了隨處發名片還喜歡滿大街招工?
「我很看好你,我看好的人不多。」
這什麼邏輯?
他也笑了:「我不是很會說話,不過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可以考慮一下,我不急。」
「具體做什麼?」甘小滿承認他打到她的軟肋,用王笑笑的話講,甘小滿平生第一愛好是工作,誰一提起工作就能吊到她的胃口。
「我有個牧場,我們的口號是只做好產品。」他笑。
「哦?」甘小滿沒想到是這個,想起第一次見白音,他是在低頭擺弄那對腳丫茶寵,很知足常樂的樣子。
他拿過她的箱子:「走吧,好熱,我知道有個地方冰激凌好吃,我們邊吃邊聊。」
可我沒想跟你聊啊,甘小滿心想。他已經抱著箱子攔車了,他沒開那輛凱迪拉克,仿佛解釋:「烏蘭開車走了,她是個歌手,想要嫁給我。」
甘小滿被他的坦率驚住。
他卻自顧自繼續:「我不會娶她,因為我不喜歡她。但是可以讓她開我的車,因為當她是好朋友。」
他替她開了計程車門:「上車吧。」
見甘小滿還不動,他補充:「只吃一個冰激凌。」
天熱火大,甘小滿猶豫一秒,覺得以自己現在的情形,吃個冰激凌也再壞不到哪兒去。
結果白音給她點了超大號提拉米蘇,他自己則喝一杯白水,說:「我總覺得兩個人只要坐下來一起吃點東西,就會變得很熟悉。」
甘小滿與他坐得近,覷見他眼角的皺紋,或者這是他的人生經驗?
「我的廠剛剛投產,這一次回去一兩個月才回來,你可以隨時打我的電話。」
甘小滿沉吟,她完全不熟悉的行業,還有,勢必要離開檳城。
「我給你時間考慮。你會喜歡呼倫貝爾的,自由,廣闊。」白音瞅著她,「我走過很多地方,還是覺得草原最好。」
「因為是你的故鄉。」
「不,我是客觀地說,檳城也不錯,所以我弄了度假村,也是為了自己冬天的時候有個地方看雪。人生很短,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好了,不然會遺憾。」
這樣的話也熟悉,小說里常寫,連曹操都說「人生幾何,對酒當歌」,一代梟雄有這樣的感慨,挺不容易。
一大杯冰激凌下肚,甘小滿沒有胃痛,什麼季節吃什麼東西,吃對了才不會難受。
清涼的冷意讓她渾身舒坦,連帶著心煩都解了。
「好吃吧?」
「還真不錯。」
白音爽快地笑了:「下次還來。」
兩人在冷飲店門口互道再見。白音坐上計程車去機場,甘小滿還在店門口抱著紙箱,他瞅著她的目光里是一點點笑意,好像看枝頭海棠正艷。
回到住處,甘小滿想了很久,給王笑笑電話商量,王笑笑驚訝:「小滿你可想好,那麼遠呢,還有這個人你熟悉嗎?不會騙子吧?」
「騙子?」甘小滿想想白音黧黑的面龐,好像還真沒見過這麼敦厚的面相的騙子。
「你是想嫁個少數民族生個混血娃嗎?」王笑笑問,「要是為了這個我倒不反對。」
甘小滿最後給白音發了條婉拒的簡訊,他回得快,沒別的話,只說遺憾。
她拿出存摺和銀行卡仔細算了算。和蔣慶康一起的這段時間,蔣慶康不讓她花錢,她的工資都沒取,加上甘薇去世單位的撫恤金,做一間小店綽綽有餘。
她把存摺和卡小心地收好,給自己煮了碗面吃,熱騰騰的麵條和湯水讓她的心情格外好。
三天後,甘小滿搬到了一間小旅館,旅館距離學府路小巷不遠,巷子兩邊都是小店,冰激凌屋,美髮店,禮品屋,小吃部……不到放學的時間段,大部分店家都很悠閒:有的搬著馬扎坐在門口,燒一壺茶,曬太陽;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處閒聊,有的則什麼都不做,只在門口閒站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