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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西風愁起綠波間 6

2024-06-01 18:42:31 作者: 張納言

  徐聞水吩咐公司每個員工都要有作品,大家只能各顯神通,請有此專能的表弟表叔表阿姨代筆,這場比賽純粹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真是假沒人追究,甘小滿也隨便對付了一幅字交上。

  這邊裝幀完畢,通行的作品也送過來了。大家立刻圍過去翻看,徐聞水第一個找到栗德生的,一架薔薇,兩隻彩蝶,徐聞水咧開嘴笑:「又香又艷,栗德生心情不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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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小滿呆在格子間沒過去,瞥見許經理饒有深意地眼神在自己身上遊蕩了一圈,她心想這都是些什麼人呢?

  比賽在二十八號舉行,徐聞水請懂風水的先生算的,據說是黃道吉日。前一日下午,徐聞水給大家開會,囑咐明日不僅有通行的人來,更有來自本城的各路名人,員工們一定要展現最好的一面,不要給人笑話。末了他鄭重轉向女員工:「明天要穿得漂亮大方,這個事兒挺雅,你們也要有個風雅的樣子,別給我丟臉!」

  劉欣欣帶頭說:「放心吧徐總。」

  徐聞水說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明天別穿得露這兒露那的,讓人笑話。

  劉欣欣當時穿一件露臍裝,當即往下扯扯衣襟,豈料這麼一來,上圍緊張,把一件鏤空黑色內衣頓時露出來,外加兩個肥碩半球,男員工急忙轉移目光,極力忍著笑,徐聞水從鼻子裡噴出口氣,沒言語。

  劉欣欣甚是委屈:「人家向來時尚,哪有那些老土的衣服嗎?」

  徐聞水不答話,說:「散會。」

  劉欣欣並不避忌,一路追著徐聞水進了他的辦公室,半天出來,喜滋滋哼小曲兒收拾包:「你們忙吧,我得去買衣服了。咱們徐總說了,讓我好好選選,一定挑件像樣子的才能搭我。」

  估計是從徐聞水那兒搞到了錢。

  不過大伙兒沒工夫多在劉欣欣身上費神,急著處理手頭事情。甘小滿想想跑去許經理處:「經理,明天我值班吧,大家都去看展覽了,公司沒人不行啊!」

  許經理一副你到底是傻啊還是裝傻的表情:「小滿啊,你關心公司是對的,值得表揚,不過這次你很有望得獎,到時候沒人領獎怎麼行?我安排小於值班了,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

  甘小滿還想堅持一下,許經理一臉嚴肅莊重的表情:「小滿啊,你身負徐總厚望,千萬別辜負了哦!」

  甘小滿心中連連問候他和徐聞水,卻不能不退出來,唯盼趕快到月底,拿錢走人。

  她在網上找的新住處看過了,也交了定金,說好月末搬過去,這兩天下班都在收拾東西。她討厭搬家的感覺,卻不得不一次次從這裡挪到那裡。

  新租的地點比這裡靠近市區,價錢也貴,她時間緊,沒更多選擇。甘小滿將整理好的東西打好包,堆放在床邊,屋裡頓時蕭索了。其實這樣小而陰暗的房間,原本並沒有特別溫馨的感覺,因住了一段日子,熟悉了,她倒有些不舍,畢竟是容納自己的窩。

  這天晚上不知為什麼,她睡得不好,自從甘薇過世後,她很長一段時間睡眠差,最近有所緩解,今天不知怎麼又犯了毛病,在床上輾轉到凌晨才迷糊了一覺,早飯也沒來得及吃,就匆匆上班了。

  展廳是臨時租用青少年中心的展覽室,兩邊員工作品有一百多幅,加上徐聞水拉來的名人作品,熱熱鬧鬧掛滿整個牆壁。早上是集體參觀時間,甘小滿夾在同事中間一幅幅看著,大家不住瞎點頭,因為牢牢記住徐聞水的囑咐,風雅點,就連劉欣欣也穿了正常的衣裳。

  其實這活動早過時了,徐聞水是投栗德生所好才搞的。大家幾乎全是外行,就算把齊白石的真跡擺在眼前,他們也會覺得不及一斤真正的小龍蝦來得實在,儘管一隻齊氏的蝦米夠他們吃幾輩子小龍蝦。

  畫家們來捧場的作品在正中最顯要位置。甘小滿自小學畫,大學時是校內畫社的活躍分子,儘管對徐聞水不齒,不過有幾幅畫還真的讓她讚嘆。這麼一停,發現個有趣現象,幾張畫中,居然不搭調地掛了幅字,顯然作品是後拿來的,又不能掛到別的位置,只能打亂原來的掛法,硬安排到了中間。她立刻意識到,寫字的人有來頭,這麼安排是徐聞水授意的。

  字是草書,財務老李在小滿身邊,輕聲說:「寫得真好,我一個字兒也不認識。」把甘小滿逗笑了,待看到後面的印章,她的笑意瞬間僵硬地凝固在臉上。這個章她太熟悉了,閉上眼都能知道那些線條的變化。在她的印象里,這款章始終存在於蔣慶康的《菊石圖》上,她從沒想到會在別處見到它的影子。

  那幅畫蔣慶康後來取過來掛在書房,甘小滿下班後沒事兒喜歡讀書,有時候累了,就對著壁上的畫兒發呆。畫上一枝秋菊於嶙峋的亂石中開放,甘小滿少時讀紅樓,大觀園結社詠菊,她覺得「拋書人對一枝秋」句頗有意境,只是慶康畫上的菊花與眾人吟詠的不同,沒有孤傲,亦無閒適,執著倔強,只是開著自己的芬芳,有孤獨而無自艾。

  他的名章是他的國畫老師送的,亦是國內頗有名氣的篆刻大家,蔣慶康一度想以畫為業,少年浪漫,將自己的畫室取名「鴉齋」,塗鴉過活的意思,自稱「鴉生」,被彭向東臭罵一頓,自此不讓他畫了。蔣慶康難過得要命,別師之日,老師送他「鴉生」章一枚為念。

  甘小滿怔怔瞪著鴉生兩字,心抽得發痛。老李和幾個同事連蒙帶順,總算弄懂了,「這不是李白的《將進酒》嗎?」

  陸續有人過來,甘小滿往後讓了讓,他們擋住了她的視線。老李從人堆里鑽出來:「咦,小甘,你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不好?」

  甘小滿覺得如果此刻剖開自己的胸膛,一定會看見心臟布滿了裂紋,每一道裂紋里都滿滿地塞著悲傷,而她還要若無其事地對付著旁人,「哦,今天沒吃早飯。」

  「你們這些小年輕,不吃早飯對身體最不好,我上來的時候看見樓下有豆漿賣,待會兒完事你去買一杯好了。」

  「哦。」甘小滿下意識答應,木然夾在眾人中朝前走去。或許她真的是餓了,從心裡往外發虛,額頭全是冷汗。好不容易挨到參觀完畢,通行的人進來,她下了樓。

  左轉果然有家漿汁館,她要了杯豆漿,並不放糖,因為燙,輕輕吹著,邊透過玻璃窗朝外看。青少年宮前是檳城市中心廣場,最初的城市規劃把最美的地方給了孩子們,到現在這裡已成為本城繁華地段,由此輻射蔓延出去的步行街以及偉天購物等大型百貨都以此為中心。正是花開的季節,廣場四周環繞著花壇,無數花朵組成五個大圓環,今年並非奧運年,這種造型只能讓人覺得是花匠本人對體育運動情有獨鍾。

  巨大的花壇兩邊停了不少車,逐漸熱烈起來的陽光曬得車子閃著一層微光。有人在餵鴿子,手心裡攤著米,鴿子展開翅膀低低盤旋,藍天白雲,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事實並非如此,電視裡屢次報導,有人假借餵鴿子,把鴿子抓回去吃掉。最初工作人員並不知道是何原因鴿子數量減少,後來現場抓了幾個人,他們才承認是自己把鴿子當菜了。

  美好的東西總會有人將它變得殘酷,只因為它脆弱又好得手。

  由於這邊禁行,一輛奧迪Q7v12tdi徐徐轉過彎道停住,栗德生從車上下來,身後跟著穿西裝的男秘書,說是秘書,也可兼做保鏢,足有一米八五的個子,胸肌撐得西裝滿滿的,就差帶副黑超。幾個副手正裝跟在一旁,個個煞有介事。

  栗德生其實過了顯擺得瑟的年齡,不過此一行實在太吸引眼球,好幾個路人不約而同慢了腳步往這邊看。徐聞水早得了消息,在門口等候,此時親自來接,喜笑顏開,老遠做出握手的姿勢,栗德生還是那個萬年不變的微笑,微低著頭,與他握了握,大隊人馬隨之進了樓。

  甘小滿給他定義:斯文禽獸!

  她最近沒見過栗德生,此時更不想進去了,屁股沉在板凳上,恨不得孫悟空喊一聲:「定!」把自己定在椅子上,等栗德生走人,再來喊一聲:「解!」

  於是她的豆漿喝得特別慢,慢到都涼透了,還沒喝完。好在過了早餐點兒,午餐時間還沒到,服務員也不管她,聚在一起閒聊。

  一個說:「今天樓上搞什麼活動,怎麼來的都是大人呢?」

  另外一個消息靈通:「有個單位在展廳搞畫展,你沒見剛才上去的好像是領導。」

  「那車很貴的吧?得有百來萬?」

  「奔馳有小几十萬的,不過這輛不像。」

  女服務員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輕聲輕氣的女聲在廳堂里響著,讓甘小滿覺得這裡更有避難所的意味。忽然女人們的聲音止住了,空氣里有暗流涌過,像香水打開的瞬間,意外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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