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月落星河空皎皎 2
2024-06-01 18:42:00
作者: 張納言
次日早晨醒來,眼睛腫得厲害,洗臉的時候甘小滿詫異,覺得並沒掉幾顆眼淚。反覆用冰袋敷來敷去,由於距離額頭近,倒冷得頭痛。
早飯是泡飯,她聽說有些女人情緒不好便不吃飯,她沒那樣的勇氣,總覺得再難過也要活下去,飯也還是要吃的。
倒像很寬大的胸懷,也可以說是傻。
只是吃完了特別堵,像咽進去的是花崗岩。
洗了碗在沙發上呆坐,空氣里有奇怪的聲響,聽清了,壁鐘的聲音,之前她沒留意居然如此大聲,懷疑是不是要壞掉了。
還是陰天,下雪的樣子,到處都氣悶。
她發一會兒呆,打一個電話,對方是個中年男人,可以想見發福的肚子和油光的臉,說沒問題,一整天都在家,可以隨時來看房子。
甘小滿便和他約好十點鐘,打開記事簿默記一遍地址,穿了大衣出門。
零零星星的雪花兒,明顯的冬天勢頭已盡,這一點雪特別像敷衍舊情人的男子,三言兩語的簡單,沒有溫度,連情緒都談不上。
她走路也儘管失神,好像沒睡醒,還在夢魘里昏沉,其實並沒想什麼,甚至連慶康的模樣也不曾想,只是沉入水底似的懨懨,好像不悲傷,又好像太悲傷,整個人瘦溜溜,沒聲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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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色奔馳從馬路對面滑過,攔在她面前,車窗落下,陸羽澤架著墨鏡,甘小滿不明白大冬天的他戴著墨鏡幹嘛,又不是明星又沒得雪盲症,非要搞一副神鬼莫測的模樣。
他卻說:「請吧,等了你半天了。」
甘小滿不吭聲,繞過車子繼續走。
「十點十分扎廟的火車,我已經讓人去接站了。」
甘小滿頓了頓。
他微微揚頭:「老頭子最後的心愿,就等你了。他本來應該在醫院,大夫也攔不住,非來檳城,你就算不原諒他,也該給他個悔過的機會,畢竟沒他也不會有你。」
見甘小滿不動,他忽然冷笑:「你難道不想當面問問他為什麼當初把你給扔了?我要是你,一定會問。」
司機已經下車替她打開車門,甘小滿想了兩秒,坐了上去。
本來稀疏的雪忽然密集起來,好像御雪之神傾倒了最後一捧白雪,發誓就此作罷,下工回家。太陽光在密集的白雪中變得亮眼,刺入車窗,甘小滿微微目眩,此去是一場什麼樣的行程難以確定,總之不會使人愉快。
陸羽澤說得對,她的確應該問問那個自稱父親的人,到底為什麼把自己拋棄在荒郊野外。如果錯過,這個答案不會再有人給。
陸羽澤正襟危坐,她見他次數不多,但沒見過他如此嚴肅。他依舊架著那副眼鏡,清秀甚至有點孩子氣的臉被遮住一半,看不清表情。司機制服襯衫白色手套,筆直地目視前方,讓人感覺這是個只會開車和開門的機器人,即便在這部車裡和總統密談也足可以放心。
已過了上班高峰,路上卻還是堵。城市道路改造永遠攆不上車輛的增長速度。不過他們這一輛卻不必擔心,隔著老遠就有人從對講機里提醒,司機及時拐道,各種小巷窄街,避過堵車路段,等上了大路一路飛馳,快速平穩,不過二十分鐘,載著甘小滿已經跨了兩個區。
眼見前方「人」字形大廈拔地而起,四周圍大片綠地花園,這在寸土寸金的繁華商業區簡直奢侈得不可想像。司機一打舵,車子徑直駛入地下停車場。開過泊車區司機仍舊沒有停車的意思,左轉前方早有兩人,一見車來,光控密碼鎖解鎖,沉重的黑色大門朝左右兩側緩緩洞開,直通頂層的專用電梯同時開啟,司機減速將車駛進,電梯關閉,載著車輛無聲快速上升。
甘小滿雖然早聽說有這樣的服務,還是暗自吃驚。這一部電梯可以容納一輛大巴,轎車在裡面挑頭也不成問題,她直覺接下來到達的地方怕是豪奢得令她難以想像。
陸羽澤摘下眼鏡,甘小滿才明白他為什麼要黑超遮面,他的雙眼紅紅的,像是哭了又像是熬夜熬大了,倒和她異曲同工。
「就算你真的要問,也該顧及他的身體,我想你還不至於做出特別過火的事來。」停了停,他又說:「你不是已經讓他空等了一回,他已經很難過了。」
見甘小滿不做聲,陸羽澤也就不再說話。電梯叮地一聲到了,陸羽澤看了她一眼,甘小滿覺得他眼神里包含甚多,一時也猜不透。
出來迎面兩扇檀色大門,司機早上前推開,甘小滿一個錯神竟以為誤入中世紀歐洲某個皇帝行宮。三四十米的門廳金碧輝煌,壁上浮雕泛著淡淡金光,甘小滿聽說國外某總統套房用純金打造,不知道此處是不是也鍍了金粉。
門廳盡頭兩側分列會議廳、茶室、餐廳、健身房、觀影室、書房,又有四個標間,是隨從房,裝修莫不華麗,甘小滿所見過最貴的客房也不及這裡標間的水準。其中一間門開著,兩三個人正在裡面吸菸,看見陸羽澤紛紛掐了煙站起,叫陸總。
陸羽澤腳不停步徑直前行,甘小滿鞋底儘是泥水,一路在啡色富貴牡丹的羊毛地毯上留下稀髒的泥漬,那樣昂貴的地毯,清洗起來怕是很費錢吧。
至會客廳暗紅色門前,陸羽澤腳步稍停,朝甘小滿:「他剛動過手術。」
甘小滿面無表情也不吭聲,他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他見過的女人亦不算少,但對流落在外多年的這個姐姐還真不了解,只見她眼神表情俱都安靜。他當然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實在不算是好,兩個女人相依為命,用一份工資活著,而這樣的氣派奢華對她卻好像沒什麼震懾,也挺讓他納悶,換旁的女人,不管怎麼樣先哇塞好酷地亂叫一番了。
從這點來看,她還真是陸家的人!
隨從里有人打開門,足有三百平的會客室豁然呈現。中國紅的壁板,懸掛大幅潑墨山水,巨型水晶燈下,金色的沙發獅子般臥在當地,西班牙紅木矮桌,主位一側琺瑯彩闊口花瓶里半人高的花束開得正盛,蓬蓬得好似一團火焰。
甘小滿抽抽鼻子,空氣中一股消毒水味道。本該出現在醫院裡的味道在這樣豪華得無以復加的地方出現有點詭異,金錢奢靡與生老病死總像隔得很遠,住在總統套房在人看來應該連死神都要給三分情面不便親臨,但實際上原來沒人逃的過大限。
甘小滿以前和王笑笑一同看電影,《天使之城》,尼古拉斯凱奇還沒發胖,一襲黑衣,又帥又多情,王笑笑雙眼冒小桃:「有這樣的帥哥接引,我才不怕死呢!上帝啊,讓死亡來得更猛烈些吧!」
甘小滿笑:「萬一是他那個同事天使接引你怎麼辦?」
王笑笑頓時蔫了:「那還是讓我多活兩年吧。」
後來又看韓劇《七日》,王笑笑重新振作,對死亡生出無限幻想:「單眼皮帥哥也不錯嘛,齒白唇紅,真來接我我先把他推倒。」
甘小滿冷靜地:「別怪我沒提醒你,還有鳥叔型的歐巴。」
王笑笑注視甘小滿:「我看出來了,全世界屬你對我好,你這是希望我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嗎?」
果然有接引者的話,將要蒞臨至陸廷全身邊的又會是哪種天使呢?
陸羽澤將她帶過會客廳又轉到一間稍小的客室,總統先生定是客人超級多,所以搞了這麼多會客室。豈料朝右一轉,又是一間客廳,沒人帶路怕是要迷路在裡面了。
與外面兩間不同,這間面積不過七八十平,裝飾依然浮華,卻明顯有了典雅的格調,收斂了咄咄逼人的氣派。電視電腦等俱全,更妙的是居然有一架鋼琴,蜀繡的琴套是《清明上河圖》,繁複之極的針法,竟有喧賓奪主之嫌。
靠窗桌邊五十幾歲的男人貌似正處理文件,見陸羽澤進來,住了手站起說:「羽澤,你回來了。」
甘小滿注意到他的目光很留意自己,看來這裡的人大約都知道自己的存在。
「爸爸怎麼樣?」
「還好,還在打針。」
陸羽澤放輕腳步,推開柚木雕花的屋門,內里窗簾半掩,冬日的薄光微微照著闊大的臥室,甘小滿當先看見一張金色歐式大床,重重錦被中睡著枯瘦的老人,正是陸廷全。
他本來身材很高,由於生病的緣故,竟似塌縮了下來。不過兩月間,與甘小滿在凱旋飯店看見時候相比又瘦了一大圈,本來花白的頭髮竟全都白掉了。
旁邊護士向陸羽澤輕聲:「才睡了。」
點滴顯然已經打了一段時間,剩了小半瓶,旁邊還掛著一袋黃色藥水,看樣子是待會要換的藥。
陸羽澤示意甘小滿先出去坐,陸廷全本來病中眠淺,又心中有事,一點動靜便醒來了,微睜眼問:「羽澤嗎?」
陸羽澤便上前去,俯身道:「爸,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