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空山白髮憶相知 4

  兩人一左一右擒著甘小滿，好像兩隻咬住同一獵物的獅子，趙雪寧和彭銳明都有點傻眼，侍者默默後退兩步，看過電視裡吃醋較勁的，沒看過現場版的。甘小滿徹底明白上帝是個老頑童，不僅頑皮且看熱鬧不怕亂子大，估計蔣慶康和陸羽澤打起來他老人家還會暗中喊加油。

  她左右手都給禁錮，動彈不得，蔣慶康和陸羽澤瞪著對方，看樣子非要把獵物據為己有。獅子倒是威風，有沒有問過獵物的感受？甘小滿怒從心頭起，哪兒跟哪兒啊，這倆人憑什麼拽著她不放，她低聲說：「你們倆放開我。」

  拔河的時候不能鬆勁兒，一鬆勁兒必輸無疑，蔣慶康和陸羽澤都深諳此理，不僅沒松，反而握得更緊。甘小滿雙眉一挑，這個動作說明她發火了，要出狠招，彭銳明看出不好，剛要出聲，耳邊陸羽澤啊地大叫，甘小滿一腳跺在他腳背上，高跟鞋用力一擰，陸羽澤痛得立刻放手，跳腳慘呼。

  蔣慶康面露微笑，投向甘小滿的目光充滿讚許，豈料甘小滿對他同樣來了一腳，蔣慶康咧嘴吸氣：「你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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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小滿劈手從還在發蒙的陸羽澤手裡奪過包包，扭頭就走，蔣慶康忍痛追上來：「你去哪兒？」

  「回家。」

  「我送你。」

  甘小滿差點給他氣笑了：「不用。」

  蔣慶康瘸著腳跟上：「怎麼不用？我開車來的很方便。」

  「說不用就是不用。」

  蔣慶康不肯放她，一直跟進電梯，電梯裡就他們兩個，真天助我也，他說：「我給你看個圖片，很好玩的。」他掏出手機按亮遞給甘小滿，甘小滿不接他就遞到她眼前，屏幕上兩隻貓站在船頭，分明模仿鐵達尼號經典畫面。

  「好玩吧？」

  「老照片了。」甘小滿早看過沒什麼新鮮感。

  「老照片也好玩啊！」他跟在她身邊解釋，「我很少時間上網，挺多事兒都不知道，你要是不說我像小李子我還找不到這個照片，覺得有趣，就設為手機屏幕了。錢小濤笑話我，說我童心未泯。」

  甘小滿搞不明白為什麼蔣慶康總能將他們的每次不快散場自動遺忘，每回她把他氣走了，再見面他又滿血復活，好像原來那些都沒發生過。

  甘小滿著急甩開他，大步跑到站台等車，蔣慶康掂量了一下這種情況想讓她上自己的車估計做不到，也跟到站台邊，汽車到站甘小滿上去，蔣慶康說我沒準備零錢，甘小滿充耳不聞找個座位坐下，蔣慶康只好丟了一百塊在投幣口，跟司機說：「不用找了。」

  司機白了他一眼，估計把他當神經病了。這個時段車裡人不多，大眼小眼都瞅著蔣慶康，蔣慶康跟到甘小滿身旁：「你往裡坐坐。」

  甘小滿沒動。他只好在她後面的座位坐下，他甚少坐公交車，扒著甘小滿的座椅想跟她搭兩句，乘客自覺不自覺都瞅他，目光像看耍猴，他輕嗽一聲，壓低聲音：「你賠我九十九塊。」

  甘小滿扭頭看窗外不理他，他繼續：「你不幫我打卡，害我損失九十九塊。」

  甘小滿低頭翻包，掏出一百給他，他笑：「不如咱們拿這錢吃麵，你上次請我吃的面味道不錯。」

  甘小滿不吭聲，將錢又收了回去。蔣慶康耐心有限，先前的底火還在，忍不住問：「怎麼和陸羽澤在一起？」

  甘小滿背對他，他看不見她表情，只見她一聲也無，明顯給他個軟釘子，但還是憋不住：「根本不是好人。」

  好像他自己是天字號第一大好人！

  蔣慶康鐵了心要讓甘小滿知道陸羽澤何許人，甘小滿倒了兩班車，他全程都跟著，喋喋不休向甘小滿抖摟陸羽澤的好事。甘小滿印象中他一向話少，她不知道一旦遭遇假想敵，尤其是情敵這種生物，再傲慢矜持的人也會像個八婆般詆毀對方，何況對方還有一大堆把柄攥在手中。

  甘小滿本來不耐煩聽他講話，可蔣慶康顯然對陸羽澤知之甚多。陸羽澤從小精怪，智商高情商也不低，小學五年級陸羽澤還是個小毛孩兒就有同班女生為他自殺。及至破格被錄取到大學，更是情史劣跡斑斑，大學畢業那年他正好十七歲，同時跟好幾個女生交往，人送外號「八爪魚」。後來去留學，又和洋妞不清不楚。甘小滿相信這些並非空穴來風，陸羽澤和比基尼洋妞的照片大大方方在網上貼著，可見他對這個根本就不在意。只是蔣慶康與他井水河水，兩家公司固然是競爭對手，也犯不著對他的私事如此關注。

  於是她清清嗓子：「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蔣慶康：「我是怕你上當。」

  「我有什麼當可上？」彼時甘小滿已到小區門口，停步審視他，「他搶過你女朋友？」

  「他也敢？不過他倒的確搶過銳明的女朋友。銳明的第一個女朋友是陸羽澤大學同學，給他誆去徒步五公里了一次，分手了。」

  五公里拿下一個姑娘，還真高手。甘小滿心裡讚嘆，也沒聽彭銳明說過，難怪剛才酒店裡兩人見面分外眼紅。

  且慢，這是一種什麼心態，以前她不是一想起彭銳明就百感交集嗎？就萬念俱灰嗎？怎麼現在聽到他的往事居然和普通大眾一樣即能調侃又有點幸災樂禍？

  王笑笑說什麼來著？快餐愛情時代，他們之間的感情原來也成了炸薯條，一旦失去熱度，就完蛋了。

  甘小滿的走神蔣慶康當然看在眼中。天黑風冷，她的臉在路燈下呈現出無比柔和的輪廓，眼神飄忽，帶著淡淡的悲傷與譏誚。他搞不清這兩種情緒是怎樣糅合到一處的，只是一時間想不起再說什麼。

  她說：「你回去吧。」聲音有點無力，他以為是餓的，他自己也沒吃飯。於是再度提議：「都沒吃飯，先吃飯好不好？」

  他也覺得奇怪，特別喜歡和她一塊吃東西，每當有她在他總能吃得很香。

  他似乎聽到她嘆氣，而她分明沒有嘆氣，只低垂著眼帘，他知道自己會被拒絕，做好了準備，不料卻聽她說：「你不在是永寧？」

  「為年後收購的事情。」他還沒對誰匯報過，可是願意說給她聽，「和藍城的人先碰個頭。」

  她剛才踩了他一腳，又呼哧呼哧地趕公交要甩掉他，現在到了家門口卻好像突然被霜打了的茄子，沒了精神。蔣慶康摸不准她怎麼了，仿佛剛才賣力坐車的勁兒鬆懈了，她不願意進家門了。

  手機響了，他瞅一眼掛掉，不厭其煩地：「吃飯好嗎？」

  人家實在是餓了啊！

  甘小滿平生第一次騙了母親，並對她的電話置之不理，她難以想像甘薇會有多生氣，今晚母女間定會暴風驟雨。

  有個民國女作家怎麼寫的：大考的早晨，那慘澹的心情大概只有軍隊作戰前的黎明可以比擬，像《斯巴達克斯》里奴隸起義的叛軍在晨霧中遙望羅馬大軍擺陣，所有的戰爭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為完全是等待。

  明明知道要遭受責備，如果能晚一點承受，吃頓飯也許是個好辦法，吃飽了總比空著肚子抗擊打能力強。

  至於蔣慶康，好像也是個可以一起吃飯的人，只要他不拿那讓人戰慄的眼神瞅她，她也不討厭到哪兒去，有人陪著吃頓飯多少能讓她輕鬆點。於是出乎意料地，她說：「好。」

  她的心事重重他敏銳地感知了，不懂為什麼她總是眉頭壓著一座大山的模樣，如果可以他化身愚公不錯，可以把大山移走。

  吃的是燒烤。路邊的小館子，門口架著炭爐的夫妻店，老闆娘在屋裡點餐，老闆在門口烤串。甘小滿一有心事就食量暴增，她點了蜜汁小排、烤板筋、羊肉串、雞翅膀、雞爪子、鵪鶉蛋、蜜汁地瓜片，外加烤饅頭。

  蔣慶康驚愕：「真能吃，賺得少被你吃窮了。」

  老闆娘笑：「這麼漂亮的媳婦吃得再多點先生也願意不是！」蔣慶康笑眯眯，甘小滿覺得無趣也不分辨，讓他自己賊笑去。

  蔣慶康對著油膩膩的菜單研究，也點了一堆東西，最後在老闆娘的慫恿下來了串豬腰子。串沒烤好，兩人相對左右亂顧，甘小滿心不在焉，蔣慶康心中歡喜，情緒不搭調。甘小滿偶然轉眼見他原有些憨態，心中倒是一跳，彭銳明那時候人人都講優雅溫文，獨她覺得他是有些憨，怎麼今日蔣慶康也現出這樣一面來？

  堂堂乾一執行總裁有小熊維尼的氣質？說出去說會相信？可他偏就顯出一臉我不精明我沒城府我人畜無害，我是小熊叫維尼的模樣。

  孫悟空現一副討笑猴兒相；機器貓現一副老實肥貓相；超人把內褲穿外面；阿凡達綠毛長尾巴，傳奇都不露真容，甘小滿心說莫非你也想成傳奇？

  烤串啤酒是絕配，蔣慶康豪邁地倒滿兩杯，一杯遞給她一杯自己端起來：「走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