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空山白髮憶相知 3

  他又撥了一個電話，甘小滿猜他是給甘薇電話，她低頭喝咖啡，覺得自己的心也算是硬，他畢竟是個病人，看樣子病得不輕，不過她並不覺得他生病的緣故就可以得到所有的原諒。

  她從來不是喜歡原諒的人。

  很多事，錯了便無法彌補。在甘小滿來想，也不需要彌補，癒合的傷疤何苦要再扒開一次流出血來。

  甘薇的電話很快到了，手機屏幕不停閃動，她能想像甘薇有多急，手機在桌子上嗡嗡震動，甘小滿朝後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

  幾次電話無人接聽，甘薇不再打來了。

  沙發上的老人有點坐不住了，吃力地起身朝門口去，努力挺直脊背朝外觀望，甘小滿注視他的側影，手指在咖啡杯沿上划來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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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還是二十分鐘，抑或是半個小時？老人又一次撥通她的電話，陌生的號碼長久顯示於手機屏上，最終掛掉。

  他知道她不會出現了，頹然坐回，雙手捂臉，雕塑般一動不動。咖啡早涼了，甘小滿沒喝過這麼苦的咖啡，她分明加了糖，於是她懷疑這家酒店發給她的是劣質糖，現在連糖都有假冒偽劣的了，人們還能從哪兒找到甜蜜感呢？

  大堂上方的水晶燈璀璨閃亮，這樣的店堂來往人本來不多，偶爾有人路過見老人垂頭坐在沙發一隅，都不覺多看兩眼。

  甘小滿看了看表，七點半，他還沒有上去的意思，看來自己只能接著耗。她正考慮乾脆在這兒把晚飯解決了，叫個外賣送來是不是可以？八塊錢盒飯里三個炒菜足夠吃飽，價廉物美；一份漢堡包一杯熱奶好像也不錯，再來份薯條，蘸著番茄醬咔嚓咔嚓有口感又有質感，估計可以打發到號稱父親的那人回房間去……

  她正胡思亂，老人站了起來，他終於放棄等待，慢慢走回電梯。甘小滿看出他之所以拄拐不是因為腿有問題，而是他整個人虛弱得很，需要支撐。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甘小滿鬆了口氣。其實她沒想過見面會這樣，她事先沒有計劃，也沒有打定主意怎麼樣，只想躲起來，躲起來看看那個人，然後離開。他看不見她，而她看見了他，也算見了面，不是嗎？

  現在貌似她圓滿地達到了目的。

  她把手機裝回包里，喝光最後一口咖啡，涼了的咖啡真難喝，不過總不能扔掉吧，那麼貴的東西。她喝苦藥湯樣咽下去，招手服務員買單。耳邊忽然有人道：「五百塊，謝謝女士。」

  「什麼？」她幾乎跳起來，「明明一百零六塊，怎麼漲價了？」

  說話的人嬉皮笑臉坐到她對面：「剛剛漲的。」

  他穿靛藍色大衣，這樣的顏色在男裝里也算鮮艷，不過二十出頭，齒白唇紅的少年，衣衫竟然極配。甘小滿是第三次見他，之前兩次他都裝老成，現在才是本來面目，笑嘻嘻瞅她，毫不掩飾眼中的好奇。

  「陸羽澤？」甘小滿真沒想到。

  聽她直呼自己名字，陸羽澤並不在意：「你倒還記得我？我以為你忘了。」

  「怎麼能不記得陸總呢？」雖然她一直當他是個小屁孩，可人家其實真是個老總。

  服務員捧著托盤過來，陸羽澤看著甘小滿付錢，問：「怎麼有興趣到這兒喝咖啡，沒聽說凱旋的咖啡怎麼好。」

  「一點私事偶爾過來。」甘小滿接了服務員找的零頭，起身，「陸總您慢用，我先走了。」

  「這麼著急？」他挑了挑眉毛，「我見你坐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辦什麼事兒，怎麼我一來你就要走？」

  甘小滿大驚，這傢伙藏哪兒了？居然一直監視自己。陸羽澤好像明白她的疑問，朝右一指，吧檯後方單獨一張小桌，地點隱蔽，原來他一直躲在那兒。

  「既然來了再坐一會兒，我看你也沒什麼要緊事。」他拿過她的包，「我也正好有話要跟你說，之前幾次也沒約上，你架子大啊！」

  甘小滿只得停步：「陸總什麼事？」

  「這個點兒也餓了，不如邊吃邊說。」他拎著她的包轉出咖啡座，甘小滿跟在後頭，「陸總什麼事兒在這兒說吧。」

  陸羽澤停步回身：「跟我吃飯很難嗎？我們要是在一塊吃上幾十年的飯，你是不是會覺得食不下咽？」

  甘小滿心說憑什麼呀，誰跟你一塊吃幾十年的飯？

  陸羽澤伸手拉住她胳膊：「一言兩語說不完，我不喜歡餓肚子說話。」

  甘小滿想掙脫他的手，他抓得還真夠緊，陸羽澤低聲：「你要是不想出醜就跟我走。」來往人都在往他們這邊看，甘小滿只得跟他上了電梯。

  酒店三層是餐廳，那經理一見陸羽澤立馬快步而來：「陸先生，您預訂的座位已經準備好了，請這邊走。」

  預訂？甘小滿狐疑地看了眼身邊的陸羽澤，這傢伙搞得什麼鬼？

  陸羽澤一直臉帶笑容，那個笑容就是他的面具，他的眼神一直在探究她，不知怎麼甘小滿覺得他有點緊張，生怕她跑了似的握著她的胳膊不肯撒手。經理帶他們走過長長的散座區。這裡的海鮮在檳城相當出名，雖然菜品昂貴，就餐的人卻不少。甘小滿心說大家什麼時候都這麼有錢了，在這吃飯哪叫吃飯，分明是吃鈔票，可他們吃起來眼睛都不眨，難道只有自己還在貧困線上掙扎？

  她這當口還有心情心疼別人口袋裡的錢，王笑笑知道准說她神經大條。不過再大條的神經也有敏感的時候，何況對手狹路相逢正擋在面前。

  彭銳明出現在這兒並不奇怪，他本來就是講究吃的人，何況還帶著趙雪寧。不過上帝總安排這種偶遇甘小滿十分不解，估計上帝有愛看熱鬧的癖好。

  甘小滿下意識想擺脫陸羽澤，他暗中用力把她薅得更靠近自己，甘小滿明白了，陸羽澤絕不是看上去嘻嘻哈哈那麼輕鬆，他今天要找自己說的也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彭銳明卻眼神複雜，甘小滿太了解他了，他認定自己和陸羽澤有什麼，倒也難怪，就連一旁的趙雪寧也覺得他們的關係不一般。陸羽澤滿臉是笑帶著甘小滿，遇見熟人甘小滿立刻想要擺脫他，而陸羽澤則故意向人家顯擺自己有這麼漂亮的女伴兒，一路不肯放手，無聲向人宣布我和她是一起的。

  趙雪寧望向甘小滿，甘小滿只能沖她咧嘴笑笑，估計這個笑一定非常詭異。趙雪寧理解她，她們第一次見面還在蔣慶康的房裡，現在她又以姐弟戀的形象出現，換誰都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也沒什麼，都什麼時代了，男女之間分分合合也尋常事，於是雪寧綻開個我懂你的笑容，試圖讓小滿明白她並不掛懷。同時輕輕觸一下彭銳明，意思是別因為你哥的緣故板著臉，感情的事兒誰也左右不了啊！

  彭銳明先開了口：「吃飯？」

  不等甘小滿回答，陸羽澤已經答話：「吃飯。」

  甘小滿恍然大明白，他們認識！

  無形的殺氣展開，兩人都玉樹臨風地站著，仿佛在比誰更帥。彭銳明穿藏青色大衣，衣襟猶如銳利的刀鋒，單從身高上講，他要比陸羽澤高那麼一點點，但陸公子頂著天才之名成長，睨視群雄的氣勢從小養成，眼光中總有你是笨蛋你無知的意味，彭銳明在這樣的目光下絲毫占不了上風。甘小滿不知道這二人是怎麼結下樑子的，單就眼前情形來看，定是宿仇！

  陸羽澤掃了掃趙雪寧，向彭銳明：「傳說中的未婚妻？」

  「是。」彭銳明面無表情。

  甘小滿和陸羽澤暗中較勁，一個要掙脫一個使勁控制，陸羽澤突然發力將甘小滿拽向自己身邊，甘小滿被他拽了個趔趄，差點撞到他身上，他卻齜牙笑：「不久之後你便會知道這位女士是我們陸家的人。」

  甘小滿彭銳明趙雪寧俱都一驚，這句話的意思太明顯不過，而旁邊一個聲音則雲淡風輕：「你搞錯了，她是我們蔣家的人。」

  一隻大手將甘小滿一把從陸羽澤手裡奪過，甘小滿才反應起來，有彭銳明的地方實在太容易碰到蔣慶康了。彭銳明和趙雪寧本來在等蔣慶康吃飯，現在飯沒吃，卻排出全武行的架勢。

  陸羽澤笑意更濃，笑非好笑，明顯掛著嘲弄：「你們蔣家的人？」

  「不錯。」蔣慶康剛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帶著冷空氣的味道，甘小滿總在不該開小差的時候思想特別活躍，她驚訝自己的鼻子如此靈，對於無關緊要的細節氣味感受得特別敏銳。

  他的手也帶著微微的涼意，抓著甘小滿的手不放，似乎責備：「下班不回家隨便什麼人都跟出來吃飯，究竟還能不能讓人放心？」

  陸羽澤冷笑：「蔣總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陸總自便。」他捉著甘小滿朝包間裡去，甘小滿執拗地沒動，陸羽澤哈地笑了一聲，捉住甘小滿另一隻胳膊：「你沒看出來她不願意跟你走嗎？這位女士跟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談，蔣總您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