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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鏡里菱花鏡外空5

2024-06-01 18:41:03 作者: 張納言

  掛了電話小滿上床,甘薇睡著了,她聽著母親的呼吸聲,心裡不能安穩。一點點隱憂和刺痛越來越清晰。翻個身,柔軟的被子蹭著她的臉,她直瞪著眼睛瞅著屋角,其實關了燈屋子裡很黑,什麼也看不到。

  世界和她很遠,又很近。她想起高中時一個女同學,方方正正的臉,由於過於嚴肅,讓人敬而遠之,忽然某天沒來上學,原來跳樓了。如同她一貫的做派,她嚴肅地寫好遺書,說明自己輕生的原因,不過是覺得活一天和活一輩子並無分別,所以不耐煩再活下去。

  女同學的家裡人說她有抑鬱症,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她得了這個病,沒人知道。

  她該是孤獨的吧,如果有一個朋友,一個家人令她覺得留戀,她也不會選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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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滿從未想到有人會把孤獨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可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孤獨的。

  她覺得被人揭開創口,露出血淋淋的內里來,那人的名字叫做句號表哥。

  3

  這夜她輾轉良久方才睡著,不知不覺竟睡過了頭,一睜眼天光大亮,跳起來看表驚叫了一聲,甘薇在廚房熱好了飯菜,她來不及吃:「媽,我要遲到了,不吃飯了。」

  甘薇見她急匆匆出門,叮囑:「在路上買點東西吃吧。」

  小滿答應一聲,一路小跑去等車,空著肚子給冷風一吹,更覺得從內到外發抖。正在公交站台上左顧右盼,突然聽見有人叫她:「甘小滿!」

  她四面瞅瞅,並無熟人,睡不好覺真不是好事,都幻聽了。

  那人還在叫:「甘小滿,這兒呢!」

  她才注意到後面車道上一輛車蝸牛樣磨著,有人搖下車窗沖自己說話。那人二十出頭,娃娃臉,甘小滿面熟卻記不起他,他朝她招手:「上來啊!」

  聲音不陌生,可她還是沒把他想起來。看出她的迷惑,他嘆了口氣,為自己識別度太低而沮喪:「我陸羽澤啊,你忘了?」

  甘小滿長長哦了一聲,終於想起來了。

  「要上班嗎?我載你一程。」他說。

  「謝了,不用了。」

  陸羽澤笑嘻嘻:「沒看出來乾一的員工居然住高檔小區,他們給你多少工資?」

  甘小滿心想你管得夠寬。轉念又狐疑,他怎麼知道自己住哪裡?正想問他,車子開走了,遙遙地陸羽澤丟下一句:「甘小滿,以後有機會認識認識吧。」

  這叫什麼話?甘小滿心想我不是已經認得你了,轉念又一想,我認識你幹嘛?

  公汽照例人滿為患。和王笑笑同住那會兒,兩人常買一種丁香魚罐頭,很小很小的魚,給油漬得近乎透明,咬在嘴裡干而香,是下飯的好東西,王笑笑每次都吃很多,小滿畏咸,連吃兩頓嗓子就不舒服,後來徹底吃不下去了。但是每次見公汽從遠處卯足勁開進站,就覺得是一隻丁香魚罐頭,自己這一尾給生活榨得干而透明的小魚自動游進去,成為其中一員。

  她從包里翻出塊餅乾咬著,車子轟隆隆穿過半個城市,小滿覺得公汽上的人神情最為麻木,好像行車途中除了司機是活的,乘客們皆僵死了。王笑笑屢次批評她滿天亂竄的思維,說特別像民國某個以刻薄聞名的女作家。甘小滿思忖半天說你不會說我像張愛玲吧?我那麼有才?

  「你還真會臭美。」王笑笑說,「我那是誇你有才嗎?」

  「刻薄也不要緊,別遇人不淑就好。」甘小滿渾不在意。

  轉眼她就遇上彭銳明,怎麼算也不是遇人很淑。

  一塊餅乾咬完,車子還沒到,她又剝一塊進嘴巴。她有低血糖的毛病,彭銳明讓她在包里裝著餅乾,隨時吃一塊不至於暈倒。多年養成的習慣,也難改,權當聽醫生的話了。

  她已經很久沒想起彭銳明,想到這一段,有點心驚,倒不是被駭著,只是奇怪記憶力之頑強,時間湯湯亂流,居然沒給抹殺了。

  但也只是想到這一層,就繼續啃那梳打餅乾,咔咔的脆響在嘴巴里,好像連往事一塊給咬碎吞了。

  聖誕照例是商場的促銷季,甘小滿負責的一層有三類產品,珠寶,化妝品和手機,因在商場一層,關乎入門印象,小滿有事沒事都要逛上幾圈。聽從她的建議,周長文在電梯旁地心處辟出一塊特價區,會算計的主婦們最愛這裡。

  亞特也算捨得花本錢在裝修上,效益不好還是管理層問題。小滿邊走邊琢磨年後要重新裝修,不知能做出什麼特別的風格來。偉天保留了很多老海豐的東西,亞特沒有海豐的百年文化,估計要全部搬倒來新的了。

  轉過化妝品區便是珠寶區,她腳步一滯,使勁兒眨眨眼,沒錯,的確兩女一男正在櫃檯前,女孩子在試戴,男人則好脾氣地默默等著。

  王笑笑常說那賤人扔進人堆兒里也賤得出眾,話雖難聽,倒是實話,彭銳明的確出色,即便現在看來,甘小滿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比大多數影星都好看。以前他們好的時候,彭銳明曾經自誇說女患者術後不痛因為主治醫生太帥,帥能止痛,藥理上沒任何副作用,心理上可就說不定了,女患者出院後頻頻藉故找他,估計就是副作用的體現。

  然而他留給甘小滿的副作用是發愣。現在甘小滿愣在當場,他餘光瞥見人影,待轉頭看清也是一愣,萬沒料到世界如此之小的表情。上次見面還在醫院,她很有點狼狽,現在一身套裝立在來往人群中,如一枝箭荷,瘦而孤秀,撞得他眼神微晃。

  兩女子其一小滿認得,是趙雪寧。雪寧也算俏麗,待旁邊女孩兒抬起頭來,就給比了下去。

  甘小滿少時讀書,形容有女煙視媚行,許多年來總沒見過能當得起這四字的人,眼前這位大概算得了。她不過二十歲左右,眉眼還帶著少女的嬌嫩,氣態卻有與年齡不襯的風情,天然的捲髮在鬢邊彎曲,別致妖嬈,分明天生尤物。

  甘小滿在趙雪寧臉上看到一絲緊張,趙雪寧一緊張就往彭銳明那兒看,後者面無表情朝甘小滿:「換工作了?」

  「是。」

  趙雪寧朝小滿笑著點點頭算是招呼,小滿也回她一笑。兩邊都沒有開口的意思,那女孩子朝雪寧:「熟人嗎?」

  音調嬌軟,卻又帶著些微輕佻逗人。

  雪寧應了句什麼,大約是相識的話。甘小滿朝他們微微點頭,繞了過去,聽得背後又道:「北方也有好看的女孩子呢!」

  是在贊她。

  甘小滿突然明白此人是誰,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也弄不懂自己為何如此,大概總聽得衛珊的名字,潛意識裡還是好奇。

  從這個角度望去,彭銳明的身影正擋住她的視線,他輕靠在櫃檯邊,一手捏著手套,百無聊賴,看在眼中有點熟悉,原來蔣慶康總愛漫不經心捏一支煙,並不抽,大致也是這樣子。

  似有意似無心,他也扭頭望來,甘小滿不及躲閃,被他瞧個正著。兩人遙遙隔著三四組貨櫃,他目光沉默,並無任何情緒,甘小滿因與他交往一段時間,知道他這個表情其實包含甚多,只是他素來不易使人看穿,總是一副波瀾不驚。

  她相信自己臉上才是真正的波瀾不驚,目光相接不過一秒,轉頭而去。商場裡人流漸盛,不過一會兒,他便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這日晚間正是平安夜,甘小滿下班趕回家先給甘薇做飯,只要自己在家,甘小滿從不讓甘薇做菜,因哮喘最忌油煙。她洗米煮粥,等開了鍋便炒肝尖,小菜一早醃好放在冰箱裡,拿出來用香油一拌就得了。

  甘薇胃口弱,小滿常換樣做她愛吃的東西,等熱騰騰的米粥上來,小滿喊母親吃飯,甘薇卻拿著她的電話進來,說:「小滿,你同事。」

  甘小滿擦手將電話湊在耳邊,對面人道:「做什麼呢?」

  哪有什麼同事,是蔣慶康,她不想招惹他,他卻總找上門。

  甘小滿出來到外間,他當然明白她的一言不發:「不想和我說話?」

  「嗯。」她從鼻子裡輕輕哼一聲。

  這回沉默的是他。

  「你給我帶來很多困擾。」

  「那不是我的本意。」她直白得讓他有點受不了,輕嗽一聲轉移話題:「今天很冷。」

  聖誕節前後是檳城最冷的時段,今年氣溫尤其低,真可用滴水成冰來形容。甘小滿猛然反應過來:「你在檳城?」

  話出口才想起他前幾天過來,說不定還沒走。

  「不想見我?」

  明知故問,見你幹嘛?甘小滿覺得跟他真沒必要客氣:「公事之外的聯繫怕給蔣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給人誤會就不好了。」

  隱約的,他輕聲嘆氣,聲音太低,甘小滿甚至懷疑聽錯了——

  「其實我又有什麼可怕,既然你有困擾,不打擾你了。」

  掛了電話小滿也沒深想,及至出門才明白他話中意思,他甚少如此喪魂落魄,更有種讓她生畏的意味在裡面。她猜不准他具體何指,卻有奇怪的悲傷,讓她好不自在。以至於一路擺脫不了沒來由的憂慮,倒成了心底里的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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