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相逢爭若未曾識 8
2024-06-01 18:40:51
作者: 張納言
送走董纖雲,蔣慶康回頭見甘小滿正從廚房門裡慢慢探出腦袋,她沒有表情的時候冷若冰霜,有了表情就讓他覺得古古怪怪,她瞅著他,似乎在琢磨該怎麼說,他只好等著。
「那個,麵條好了。」她小心翼翼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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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元帥聞軍情:「很好。」
不過四個菜,餐桌不大,杯盞齊備碗筷就位後,竟也頗有點隆重的意思,當然最點亮氣氛的是那塊蛋糕。因被切了一角,蠟燭插上去感覺甚奇怪。
甘小滿為他點燃蠟燭,他關了中心的燈,只頂壁一溜燈帶投著月色般瑩白的光,襯得微紅的火苗搖晃如豆。
他正模正樣許願,吹熄了蠟燭。一線裊裊的煙從兩人中間搖搖往半空里升,然後散了。一瞬間很靜,甘小滿莫名其妙不安,卻聽他說:「天塌西北,地陷東南,連天地都不是圓滿的,何況一塊蛋糕。」
光線不甚明,他的兩隻眼睛卻極亮,臉上豁然的笑容:「我還是第一次在北方過生日。」
「北方其實也沒什麼,現在哪裡風俗都差不多。」她說。
「我卻覺得北方更好些,南方這個季節不好。」
他重開了燈,她的杯子裡是橙汁,他的杯子裡是紅酒,她舉杯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兩隻杯子清脆地輕輕碰撞,他飲了一口,味道是從沒有過的好。
他搛一塊魚肉給她:「私家秘制,嘗嘗吧。」
甘小滿沒嘗過這種奇異的搭配,魚肉軟嫩鮮滑,醬汁是特別的味道,她細辨了辨:「黑胡椒?」
「嗯,白胡椒味道也好,你以後做可以試試。」
涼菜拌好了,青紅搭配,顏色誘人,他吃一筷粉皮,滑溜溜的,帶著芝麻醬的香,酸里透著微辣,又勁道。他沒怎麼吃過北方的家常菜,有一點不習慣,又覺得很新奇。
她拿了手機看時間,他當然知道八點了,她跟媽媽說過八點鐘回家的。
「如果家裡沒什麼事的話,把飯吃完吧。」他說,「我開車送你回去,很快的。」
甘小滿沒等答話,有簡訊進來,她低著頭,細碎的頭髮擋住額頭,表情是他看不清的,但他覺得這信息有些不同,在她抬起頭的時候,面色卻依舊平靜,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好。」
於是他們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氣氛說不上融洽,也並不僵。麵條好吃,不是餐館的味道,樸素的面香味兒,湯汁厚實,很能飽的那種。
蔣慶康說:「這種面該叫媽媽面。」
「我就是跟我媽學的。」她說,「每年生日她都給我做一碗,比這個好吃多了,我只學了個皮毛。」
他由衷地:「已經很好了。你生日哪一天,我也替你過。」
她不吭聲,默默咬一根西芹,他炒的西芹很脆,蝦仁滑滑的,勾了玻璃芡,賣相剔透,她心裡很贊,沒想到他居然做這樣一手好菜。卻聽他說:「不告訴我也知道,不就是小滿?」
他要知道當然能知道,公司有員工的資料。
他換了話題:「小時候看過一個故事,一位公主十分美麗,艷名遠播到海那邊的國家,王子於是涉海向她求婚。公主的父親老國王十分疼愛女兒,問王子會什麼技藝,王子說我是王子啊,還需要什麼技藝?老國王說什麼技藝都不會,我不能將女兒交給你,回絕了他。」
「王子很生氣,帶著人回國。結果在大海上遭遇了風暴,船給大浪打翻,王子流落到一個荒島上。島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群野山羊,王子為了謀生,只能學著捉羊。後來他學會了把捉來的山羊放牧,幾年之後成了一個出色的牧羊人。這時他父親派來的人找到了他,他卻沒有立即回國,而是重新來到公主的國度,再度向公主求婚。他對老國王說,我有一個非常拿手的技藝就是放羊,您把女兒交給我吧,公主的父親立刻答應了他。」
他微笑瞅著她:「所以男人還是有一技傍身的好。哪天我不在乾一了,開個菜館應該也能賺到點小錢養活家裡人。」
她忍不住暗笑,這傢伙還真夠矯情。
他頗有些開心:「來,干一杯。」
她響應著端起杯子,心想是該回去了。
然而今天老天有意安排非要和她過不去,門鈴叮叮脆響,甘小滿疑惑望他,蔣慶康搖頭,也不知道有誰會來。甘小滿提著自己的包再度鑽進廚房,有了剛才的經驗她鎮定多了,不慌不忙扔下一句:「我把電話靜音。」
他走去開門,有點意外:「你不是夜班嗎?」
「科里同事臨時調班,我就過來了,雪可真大。」來人聲音不大,聽在甘小滿耳中卻恍如巨雷。難得蔣慶康依然鎮定自若,不,他是一貫的鎮定自若,上一次也是在這裡,四個人面對面,他不也是一切在我掌控之中的樣子嗎!
「雪寧呢?沒和你一起?」
「出差了,四五天才回來。」彭銳明說,「喏,蛋糕,衛珊讓我買的。」
蔣慶康沒出聲。甘小滿背貼著牆,地熱其實極暖,屋子裡二十四五度,可牆壁依然冰冷,她覺得寒氣從脊背透進來,於是朝邊上挪了挪。門關嚴了,沒有縫隙,她看不見外面,只聽見自己的心不停跳,撲通,撲通,跳得她全身都發抖。
今天真是不該來啊!這樣下去會得心動過速的!甘小滿啊甘小滿,你怎麼總是這麼糊裡糊塗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早晚小命也交代了。
彭銳明說:「衛珊給你電話你不接,跟我哭了半天。」
蔣慶康嗯了一聲:「故意沒接的,不想給她幻想。」
甘小滿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名字,彭銳明跟她說過,衛珊和蔣慶康是大家公認要結婚的一對,原來他在蛋糕店裡拒聽的電話是這位準夫人的。
她忽然好奇想看看蔣慶康的表情,一道門隔住,有些失望。自己身處如此危險境地當中居然還有一顆八卦的心,王笑笑總說她一本正經,真是錯了。
彭銳明:「明天你回去又會被教訓。」
「那又怎麼樣呢?」蔣慶康漫不經心地,「雪還沒停嗎?」
甘小滿下意識朝窗外望,黑沉沉的天,什麼也看不見。流理台上沒打掃,凌凌亂亂,她覺得現在的情形也正凌凌亂亂,每個人都亂七八糟,真讓人發煩。
「正宗善璉紫毫。」彭銳明說。
弟弟送的東西果然投蔣慶康所好,他的語氣明顯開心:「前些天他們送我一條老煙,正好配你這筆,可惜那方鱔魚黃的硯,竟讓媽給摜碎了,這麼些年再沒遇到那麼好的。」
彭銳明笑:「摜碎了你不是也沒停了畫?你喜歡的事兒什麼時候放下過,爸當初還打過你,你也還是偷偷畫,用媽的話說把學業都荒廢了。」
「家裡有你一個會讀書的就行了,我做點自己喜歡的是正經,事事都聽他們的,乾脆別活了。」
兄弟倆相談甚洽,甘小滿將手機拿出來,因為靜了音倒不擔心被人聽見。翻到簡訊收件箱,她又把剛收到的簡訊看了一遍,號碼綴著江南山三個字,還是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存進去的。
「可以見個面嗎?」很簡單的一句話,她瞅了會兒心裡更煩,隨手刪了,連帶著將他的號碼也刪掉了。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一直掛著的msn有新消息,句號表哥給她留了言:我們的魚怎麼樣了?
她回:魚兒們都很好。
不料對方馬上回了信息:「謝謝。」
甘小滿吃驚,加拿大現在凌晨二三點鐘,句號表哥居然還在線!
「王笑笑說你是個詩情畫意有內涵的人,真高興能認識你。」
甘小滿心想我什麼時候就詩情畫意了,什麼時候就有內涵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王笑笑都說了些什麼啊?句號表哥怎麼說話有點玄乎啊!
於是她說:「感到幸運的應該是我。」這倒是實話,句號表哥對她的幫助太大了。
甘小滿想既然他隔著老遠關心著他的紅鯉魚,回家該拍個照片給他發過去,好讓他放心。她的確按照養魚書上教的,很用心地在養這些魚,魚們都很爭氣,肥了一圈。
但現在的問題是,她得先離開這兒。
彭銳明就像一隻斑斕猛虎,牢牢地把守著出口,將她封印在廚房裡了。天啊,他要是準備在這兒和他大哥抵足清談,她明天早晨會不會石化成一座雕像?
她正愁腸百轉,聽彭銳明問:「吃過飯了?」
這傢伙鼻子一向靈,香噴噴的飯菜怎麼會瞞過他?他的腳步往餐廳這邊來,最後停在餐桌邊,甘小滿狠狠攥著背包帶子,餐廳緊挨廚房,他只要抬手拉開廚房門,她將完全暴露。
怎麼辦?一瞬間她腦子裡飛快閃過數個方案,同時目光掃過身後的工具,萬一他拉開門自己直接一馬勺把他掀倒奪路而逃,這樣他既看不清自己是誰又可報之前的被甩之仇;或者一瓶辣椒油揚在他臉上,現在的防狼噴霧就是這個原理,老乾媽的辣度還是相當可靠的;又或者乾脆一刀結果了他,一了百了?貌似那一把剔骨刀能夠勝任,名牌刀具就是趁手——
慢著,怎麼想來想去都是暴力手段?難道自己有暴力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