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相逢爭若未曾識 7

  他刀工算是很好，馬鮫魚肉剃得薄厚均勻，因為只兩人，所以單取了四塊魚尾肉，餵了口放在一邊，又洗手換了砧板和刀去弄西芹。

  見甘小滿一臉驚訝立在一邊，他笑：「會做麵條嗎？長壽麵，一根長長的那種。」

  「試試吧。」甘小滿回神，「你吃打滷面還是湯麵？」

  「還有什麼？」

  「炸醬。」

  他想了想：「湯麵好了，這麼冷的天。」

  甘薇有家傳的湯麵做法，甘小滿吃了好多年媽媽給做的生日面，都學會了。只是剛才蔣慶康並沒提吃麵條，所以翻了翻，只有一點雞脯子肉，她便又加了兩隻雞爪和幾片火腿，用砂鍋吊起湯汁，等湯開了，加入蝦仁、裡脊肉絲、冬筍、香菇，小火慢慢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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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了兩個雞蛋，只取蛋清和面。他這廚房裡家什齊全，連擀麵杖都有。等醒面的時候，把黃瓜和紅蘿蔔切絲。黃瓜碧綠，蘿蔔嬌紅，在潔白的磁碟上攢好，粉皮改刀，加一把焯好的綠豆芽，猶豫了一下，她問：「吃辣根嗎？」

  「吃啊。」他說，「那麼好吃的東西怎麼不吃。」

  於是她用老醋瀉開辣根，又取溫水瀉開芝麻醬，淋了上去。

  做完這些趕快切面擀麵，看一眼蔣慶康那邊，他已經在煎魚塊，很老道的樣子，居然還會翻勺，見她注目，他毫不掩飾得意：「怎麼樣，大廚風範吧？」

  甘小滿由衷地：「還真有點像。」

  他得了她一句讚揚，相當開心：「魚肉不能煎太久，不然就老了。」關火裝盤，果然微金的魚肉，剛剛好。

  「還差一點點，我跟一個老饕學的，秘制醬汁，配這個魚肉最好。」他說著去找榨汁機，把蘑菇塞進去打茸。正弄著，門鈴猛地響起，甘小滿嚇了一跳，蔣慶康眉頭微皺：「我去看看。」

  他關了機器擦擦手去看，馬上又回來了，把甘小滿的包放在廚房椅子上：「我去開門，你就在這裡。」掩了廚房門出去。

  甘小滿好像做賊，大氣也不敢出。來人是個女子，聲音耳熟，進門就叫：「康哥。」

  甘小滿想不出自己認識的哪個女人叫他康哥，正納悶，聽蔣慶康說：「不是讓你別來了嗎？這麼大的雪，天又冷。」

  女子笑：「怎麼好讓你一個人過生日。要是你回了那邊我就不管，現在這裡我哪能不來。」

  蔣慶康嘿了一聲，因他還繫著圍裙，女子便問：「就猜你不會出去吃，給自己做什麼好的了？」一邊往廚房來。

  甘小滿驚出一身冷汗，左右亂看，廚房一目了然，根本沒地方藏身，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藏起來，只是潛意識裡覺得不能讓人看到自己和蔣慶康在一處。忽然瞥見櫥櫃下方一溜儲物柜子，她毫不猶豫拉開一個，裡面赫然一隻大號不鏽鋼湯鍋，鋥亮得能照出人影，她估量一下，自己要進到裡面得蜷成一個蛋，可是顧不得了，她彎腰就往裡鑽。

  但聽蔣慶康波瀾不驚的一句：「廚房裡剛殺的魚，有血呢。」這一句顯然奏效，女子立刻止步。甘小滿驚魂初定，摸摸胸口，心臟差一點就要蹦出來。聽女子驚嘆：「蛋糕真漂亮，康哥你也太小氣，這樣好的蛋糕也不叫我來吃。」

  蔣慶康沒說話。

  鍋里湯水滾開，甘小滿躡手躡腳把擀好的面下進去，大氣也不敢出。聽女子問：「喜歡那條領帶嗎？」

  甘小滿腦子裡神經一顫，領帶？她想起檔案袋裡長方形盒子，很像領帶盒子誒！

  然後她終於想起了這女子的聲音，董纖雲！

  一驚的功夫，蒸汽燙到指頭，她齜牙咧嘴亂甩手，心裡猶自疑惑，董纖雲居然叫蔣慶康哥？

  外面蔣慶康恍然嗐了一聲：「我忘了看！」

  董纖雲沒言語，幾秒鐘的沉默讓甘小滿也察覺到難言的尷尬。蔣慶康立馬拆了袋子：「不錯不錯，你眼光還是那麼好。」

  「喜歡就好，就怕你看不上。」

  甘小滿於是明白，昨天董纖雲去商場其實是買了領帶，放包里了，折騰了她一下午的正是這條領帶，讓員工去辦私事算不算以權謀私？

  她邊想邊用筷子輕輕攪動那根壽麵，兩指闊的麵條，在噴香的湯水中起伏，活像一條游龍。這面規矩是不能斷的，她弄得很小心，生怕一個疏忽觸了霉頭。過生日這種事，還是吉祥如意的好。

  她一邊煮一邊想，董纖雲的意思要在這裡吃飯，自己總得想法逃出去。她對某些事情總是遲遲鈍鈍，王笑笑總說她後知後覺，這話用在今天也很合適，直到麵條煮熟，她小心翼翼關了煤氣，把面盛到碗裡，才在腦子裡頭猛然爆出一個反應來：董纖雲喜歡蔣慶康！

  她自己幾乎被這個想法轟得跳起來！

  什麼情況嗎？她醒悟之後立馬竄到門口，從那一線門縫往外瞧，這麼做實在有點不太正人君子，子曰非禮勿視，用到這裡也差不多。她這麼門縫裡看人也是夠失禮的，不過不觀察好了伺機逃走，她甘小滿不是陣亡在蔣慶康的廚房裡，就是陣亡在董纖雲的辦公室里。

  董纖雲要知道她派去機場送定情物的小嘍囉居然和情郎哥哥孤男寡女在廚房裡做飯，能不生吞活剝了她！

  有句話怎麼說，門縫裡看人，把人瞧扁了。甘小滿心說天地良心，我沒有看扁你們的意思，實在是這縫太小。

  蔣慶康依舊裹著圍裙，不過在擺弄一支煙。甘小滿如今知道他這個習慣，每當他無聊的時候，就拿一支煙來捏，他本人卻並不吸菸。用鼻子聞的叫鼻煙，也許該叫他的煙為「手煙」。

  董纖雲來了兩天每天都一身黑，如今這件酒紅蕾絲裙子卻一反白日形象，華麗的花邊簇擁著她，艷麗無儔，好像十八世紀的貴族小姐，腳下的銀色鞋跟則鋒利如刃，很合她的氣場，將她的身高硬生生往上拔了五公分，站在那裡兩隻腳掌堪比芭蕾的足尖舞蹈式。

  甘小滿真擔心她一個不小心，把腳踝扭斷了。

  而她的表情，甘小滿覺得現在的董纖雲往北極一站，北冰洋上的冰蓋都能解凍，北極熊沒有冰蓋只能在陸地上徘徊，抓不到海豹吃的北極熊處境相當艱難，全球氣候已經變暖，董總你能不能別再雪上加霜了啊！

  她晃了晃頭，打住，思想跑得太遠了。且看董纖雲那麼一抹似嗔似怨的溫情笑容與白日的形象判若兩人，只是蔣慶康頭也沒抬，千鍾柔情萬般幽怨全都空投，

  蔣慶康慢慢吐出一句：「纖雲，以後別給我買領帶了。」

  「為什麼？」董纖雲在他對面坐下，「我每年都買的，之前你也打過啊，你就職典禮上的領帶不也是我送的嗎？」

  「是，」蔣慶康點頭，「我前兩天才聽人說，領帶這種東西最好還是不要冒昧地請別人送，尤其是長大了的妹妹，人家的男朋友會有意見。」

  如同雪上潑了一盆熱水，董纖雲的笑容融化得好像能看到一縷輕煙，眼睛裡則漸漸浮出堅硬：「你的意思，衛珊送的你才打？」

  蔣慶康抬眼：「她送的東西你看我用過哪一樣？」

  「那為什麼？」

  「你長大了，總會有自己的生活。」蔣慶康將煙放下，走到蛋糕邊上，「喜歡哪顆星星？水星可以嗎？」

  他切了一塊蛋糕端到她面前：「嘗嘗。」

  董纖雲的表情讓甘小滿都跟著難受，她好像突然丟了極愛的玩具的女孩兒，本來她這兩天給甘小滿的印象是強硬女子，一瞬間外面的硬殼全都坍塌，露出內里的柔軟來，但她還是強拾起一點銳氣：「你不是還沒許願？」

  「有什麼關係？」蔣慶康笑，「你不是最喜歡吃蛋糕，小時候總纏著要點心吃，結果弄成蛀牙。」

  他遞到她面前，她只得接過去，甘小滿看得出，她這一接完全是被動的無意識，然後低頭吃了一口，似乎將心裡的一聲哽咽也跟著咽了下去，她說：「生日快樂。」

  突然手機鈴聲大作：

  「泥娃娃，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甘小滿一個餓虎撲食到了包前，驚天地泣鬼神鈴聲正發自裡面，手忙腳亂掏出手機的時候，奶聲奶氣的童聲還在唱：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

  嘴巴……」

  甘小滿一把關上了它的嘴巴。門外兩人也被驀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董纖雲騰地站起朝廚房注目，蔣慶康也隨著緩緩起身，她回頭來正觸到他的目光，他太高，她穿了高跟鞋也和他不是理想身高差，他近乎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掛著淡淡的笑。

  「原來，有客人在。」她說。

  「是。」

  停頓了兩秒，她重又浮出慣常的笑容：「我走了，雪太大，怕一會兒開不了車。」

  甘小滿長出氣，懸著的心落到肚子裡。阿彌陀佛，她總算沒來看個究竟。這齣苦情戲真真讓人緊張，不是為她的劇情緊張，而是為自己的小飯碗緊張。

  「小心開車。」蔣慶康將外套給她。

  她開門出去，一領墨黑的貂裘立刻撲上雪花，她回頭：「打擾你了，再見。」

  他揮揮手：「再見。」

  她朝自己的車走，她從沒見過他穿圍裙，圍裙角上繡著一隻小熊，憨憨的，之前她一直以為他不會喜歡卡通圖案，原來她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