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相逢爭若未曾識 6

  他不容置疑地進了超市，甘小滿只好跟進來。蔣慶康隨手拽了一輛車，直奔蔬菜副食攤位，甘小滿跟在後面看他挑菜，他很大方的樣子：「來，看看想吃什麼。」

  考慮到他不見得會做飯，甘小滿只好彎腰細心挑了幾樣，蔣慶康說：「你先挑著，我去那邊。」甘小滿把青菜選好，又稱了點肉，正四處找他，卻見蔣慶康遠遠地推了一車回來，沒把甘小滿眼珠瞪出來：「你吃得了這麼多嗎？」

  「今天吃不完明天吃，早晚能吃完。」蔣慶康瞅了眼她的車，「好少，吝嗇。」

  甘小滿於是明白他今天擺明了要狠宰她，也不理他，兩個人一人一輛車在超市里晃蕩。蔣慶康隨便看到什麼就往她的車裡扔，最後扔得也是滿滿一車，說：「購物車需要改進，容量太小。」

  甘小滿覺得他真夠無聊，不說話。蔣慶康就和她去排隊結帳。前面阿姨帶著胖胖的小娃娃，正牙牙學語，看著甘小滿不停笑，忽然指著蔣慶康蹦出一句：「舅舅。」肉乎乎的小手又指著甘小滿：「舅媽。」

  蔣慶康似笑非笑看著小娃娃。大約覺得這是個表揚的表情，小娃娃再接再勵：「爺爺。」對著甘小滿：「姥姥。」

  旁邊人全都哈哈大笑，蔣慶康咧咧嘴，再看甘小滿卻沒什麼表情，他的笑容便冷了下去，似乎覺得尷尬，半天他說：「忘了買鹽，你去拿吧。」

  甘小滿便走去拿了一袋鹽，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結完帳在出口等她了，她出來說：「不是讓我還錢嗎？怎麼你還結帳，這樣不是越欠越多？」

  蔣慶康將她手裡的鹽塞進袋子：「你沒看後面人有多少？讓人家等多沒公德，走吧，去買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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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手裡滿滿的東西，蔣慶康還拖著箱子，活像難民逃荒。出來到門口甘小滿就提不動了，咬牙切齒瞅著他的背影，覺得這人真不是一般無聊。其實蔣慶康負重頗多，重東西都在他手裡，甘小滿實在弄不懂他為什麼連衛生紙也要買上兩打，過個生日還要採購衛生紙？

  但他明顯興致高昂，出門大步流星去打車，東西塞在后座上，堪堪只能容納甘小滿坐下，他依舊坐了前面，表情里很有些神氣活現，問：「蛋糕店在哪兒？」

  甘小滿說了地址，司機一路開過去，果然不遠。車子還沒停蔣慶康便看見那櫥窗里的蛋糕模型，回頭說：「果然好。」

  純粹著胡說，蛋糕還沒進嘴，他就能知道好？

  甘小滿大約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但總歸欠著人家錢，不好就走，所以始終客氣地保持冷淡。

  甘小滿之所以選這裡是因為知道這間店價格挺貴，她是實心實意不願欠著他的錢。及至進門，蔣慶康看明標價，扭頭朝她：「真不便宜。」

  店員馬上解說：「先生，我們店所有的蛋糕原料都是進口的，純天然，絕對不含反式脂肪酸，我們的雕花也是國內一流，蛋糕的口味更不用說，您嘗了就會知道和現在國內的蛋糕絕對不同，純歐洲風味……」

  蔣慶康嚴肅地點頭：「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正宗的國人麵包應該是大饅頭。」

  店員是個小姑娘，撲哧笑了。

  蔣慶康讓甘小滿替他選一款，甘小滿說：「蔣總還是自己選一款喜歡的吧。」

  店員本來以為他們是情侶，聽她這麼說神情便不似方才，把甘小滿引著朝大尺寸蛋糕展台邊，那邊的價位更高些。

  蔣慶康指揮：「就咱倆，太大吃不完，選個小點的。」自己則在一邊看雜誌。

  甘小滿只好又走回來，比較了一會兒終於選中一款，讓蔣慶康來看，他卻說：「你選好就成了。」

  做蛋糕頗要一點時間，蔣慶康執意在店內坐等。他們本來買了好多東西，堆在地上好像小山，蔣慶康在裡面翻來翻去翻出幾袋零食。他自己拆了一包，剩下的給甘小滿，甘小滿便也拆了一包薯片，兩個人對著咔嚓咔嚓嚼薯片。

  外面正下著雪，沒聲沒息的。冬日天短，眼看天色暗下去，路面上積了厚厚的白雪，被燈光一照，流著淡淡的微黃，車輛碾過去，深而整齊的兩條轍，好像圖畫。

  小滿記得小時候每到新年要和同學互相送明信片，寫上學習進步或者萬事如意的話，那時候也不懂什麼叫萬事如意，現在想如此願望太過奢侈，這世間一萬件事情裡頭，也只好有一兩件如意。印刷在明信片上的風景都很美，她最愛那些雪景，就像書里講的，琉璃盒子一樣，透著不真實，其實卻是千真萬確的實景。

  蛋糕店裡飄著烘焙香甜的味道，音樂低低的，似有似無。暖氣燒得很好，他們的外套搭在椅子上，甘小滿只穿一件極淺極淡的湖水色絨衫，肌膚勝雪，肩膊清秀，像他書房裡那株蘭花。

  蔣慶康放下薯片，他不喜歡吃零食，但是他百度過，女孩子都喜歡吃薯片。甘小滿顯然在溜號，細密睫毛下的眼神飄飄忽忽地，不知在想什麼。他順著她的目光朝外看，對面街上一家店鋪門口堆了個雪人，臉朝著他們這邊，拿著笤帚，很滑稽。

  他覺得現在這光景正好，天漸漸黑下去，外面下著雪，她坐在對面，平平靜靜的，沒有像上次那樣紅著眼睛，也沒有憂慮，更沒和他彆扭，屋子裡暖和得好像春天，食物的香氣讓人覺得特別滿足，他在心裡低低嘆氣，幸福便是如此吧。

  大約得知飛機誤點，董纖雲打電話過來，蔣慶康答了兩句，看意思董纖雲知道他今天生日，要來給他慶生。蔣慶康說算了，自己不老不小用不著慶祝。然後董纖雲問了句什麼，蔣慶康說：「沒呢，還沒看。」

  他一直漫不經心擺弄桌子上蛋糕畫冊，甘小滿便起身去看裱花師傅裱蛋糕。

  大玻璃窗內工作間裡蛋糕初步成型，她點的蛋糕主題是太陽系，行星們已經就位，師傅正小心翼翼給星星裹上彩色的奶油。甘小滿沒見過做裱花，覺得新奇，看得十分入迷。

  那邊蔣慶康電話掛掉沒過多久又響了起來。雖然他沒回家，又怎麼會沒人關心他的好日子。蔣慶康一個接一個聽電話，大多三言兩語打發掉了，偶爾說得多一些，也不過是應酬的調子。

  他本來說話聲低，語速又快，把方言說得如同外語。但蔣慶康一直對一個電話拒而不接，幾次鈴響，連店員都發覺了，往他那裡看。電話放在桌上，他自顧自翻圖冊，面無表情。那鈴聲執著地響過五六遍之後，終於停了。

  片刻後鈴聲又響，這回他沒拒聽，說：「銳明。」

  這兩個字他說的不是普通話，甘小滿並非有意，還是聽出來了。

  彭銳明給他的哥哥問候生日了，很正常，和她沒有關係，她暗暗挺直身子，逐一去看那些精美的蛋糕。一款紅絲絨蛋糕真漂亮啊，柔膩的表面撒著細碎的巧克力屑，櫻桃紅得發亮，看見這樣的食物覺得世界真是美好。

  她手指不知不覺摳著玻璃櫃檯的邊縫，店員微笑：「這一款的口味特別適合您這樣的年輕女孩子，尺寸小，價格也不貴，帶一個回去吧，吃甜品會令人感到快樂，這一款的名字就叫快樂扣扣。」

  甘小滿輕輕搖頭，她的快樂不是一個蛋糕能搞定的。

  又等了二十分鐘，蛋糕終於做完，裝在精緻的大盒子裡交到她手上。兩人出來天已經黑透了，他們本來提了好些東西，現在又加了個大蛋糕，店員幫著一直送上計程車。

  甘小滿搞不懂蔣慶康為什麼今天不叫司機開車過來，竟認準了打車。蔣慶康望一眼后座上滿滿的東西，旁邊還坐著甘小滿，很有大將軍凱旋班師的意味，只是忽然又想起什麼，說：「銳明夜班，他不過來。」

  甘小滿有點明白了，他是不想讓人知道和自己在一起。她無聲看他一眼，依舊保持沉默。事實上從超市開始，她就沒怎麼說過話，他也再不言語。

  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地往車窗上撲，雨刷器費力地擺動，與玻璃發出摩擦的澀聲，宛如一場艱難的戰鬥。

  蔣慶康的家在新區，原本的老區不堪城市的發展壯大，政府從市中心搬遷至此，新的規劃區就此形成，不似老區繁華，建築卻極具風格，漂亮得很。

  看看時間快六點了，甘小滿給甘薇電話，說稍晚一點回去，不會超過八點鐘。蔣慶康聽她低聲和母親講著話，那邊顯然問她和誰在一起，甘小滿回答：「領導。」

  蔣慶康目不斜視盯著前方，覺得迎面而來的大雪就像暴雨，直欲把人吞沒。

  「好多年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司機說。

  「哦。」蔣慶康點頭，「不過下點雪更像冬天的樣子。」

  蔣慶康買了太多菜，等把東西搬進廚房一樣樣拿出來，才有點傻眼，說：「做什麼好呢？」

  甘小滿因為答應陪他過生日，倒不好總是板著臉，打起精神看看，說：「做四個菜吧，每樣分量少一點，不算太簡單，再做個湯，也足夠了，又不浪費。」挑了幾樣食材，剩下的清理完放進冰箱。

  誰知蔣慶康說：「你來做涼菜，炒菜對皮膚不好。」就繫上了圍裙，把甘小滿弄得一怔：「你會做飯？」

  「你說呢？」他頭也不抬切菜，「覺得我只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