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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相逢爭若未曾識 9

2024-06-01 18:40:52 作者: 張納言

  極度的緊張之後,她忽然放鬆了,發現了又能怎樣?她儘管不願意難堪,但關他彭銳明什麼事兒呢?她之所以緊張,不過是不想再見他而已,說到底,是不想看見踐踏自己那點小小自尊的人出現在眼前。

  想明白了,她立刻輕鬆了,如果他拉開門,她就若無其事走出去,然後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家了。

  她並不知道彭銳明在看過餐桌之後,立刻往廚房掃了一眼,裡面亮著燈,毫無聲息。他轉頭看蔣慶康,後者正在沙發上擺弄手機,自己帶來的蛋糕孤零零地在桌上,他連打開看看的興趣也沒有。因為他已經許過願了,餐桌上兩隻杯子空了,菜也吃得差不多,蛋糕切了一角,剩了幾顆美麗的星星,一碗長壽麵亦只剩了湯汁——他忽然覺得自己來得可能真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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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銳明想起沙發上打開的領帶盒子,亮眼的鑽石藍底色,精巧的小菱形花點子,優雅又漂亮的東西,很合做生日禮物。他當然知道有誰會送這樣的東西,他走回蔣慶康跟前,低低地:「纖雲來了?」

  「唔,你猜到了?」

  彭銳明嘆了口氣:「我來她也用不著躲起來。」其實他還沒吃晚飯,餓著來的,想蹭飯吃。

  「我走了。」他拿起鑰匙,「明天我不送你了。」

  「嗯。」蔣慶康並不多言,放下手機沒動地方,看著他到門口,想起什麼,又說:「你不要問她。」

  「我知道。」彭銳明覺得他有點和以往不同,似乎囉嗦了點。

  門關上了,蔣慶康向廚房:「出來吧。」

  甘小滿拉開門,確定敵情消失,拿起背包,蔣慶康想笑:「再待會兒,開了筆試試。」

  甘小滿才見他手中兩枝毛筆,他的神情真是迫不及待躍躍欲試,難得見他這般年紀還如此赤子情懷,看來他的確喜歡這個。

  甘小滿自己何嘗不喜歡,小時候每天放學寫完作業甘薇都帶她臨帖,一點墨香里寫著寫著很容易把心沉進去,美妙難以言說。不過自從工作以來,她倒是很少摸筆了。

  蔣慶康引她到書房,入眼最醒目一張闊大的書桌,一見便知用來畫大幅的國畫。蔣慶康將筆在一旁浸了清水,自己則取了墨:「據說是好松煙。」

  甘小滿有點情不自禁,她打心底太愛這些東西了,他將墨遞給她,她便不由自主接過來,上頭一面描金的青松圖樣,翻過來一面寫著「歲寒知有節」。

  她沒用過這樣好的東西,硯石滑膩好似嬰兒皮膚,下手一磨便覺出和自己以往用過的絕不相同。的確也不可能是相同的,她用的是文具店裡十塊錢一方粗石頭硯,和這個怎麼能比,不由得想方才蔣慶康說的那被摜碎的鱔魚黃該是多麼好的一件東西。

  筆開好了,蔣慶康鋪紙,略一思索,寫了四句:

  「南湖秋水夜無煙,

  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賒月色,

  將船買酒白雲邊。」

  字真的好,他以前給她寫過電話號碼,名字寫得不錯,但現在人都練習簽名,寫得好不奇怪。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專心習過書法,且頗出色。

  「我喜歡這個,甚至想以此為業。」蔣慶康笑,「你試試。」他遞筆給她,她沒接:「我不會寫,糟蹋了紙筆。」

  「又不是參加比賽,有什麼關係。」他麻利地替她鋪紙:「寫寫看。」

  甘小滿低頭瞧著紙,思索。他相識的女子也多,沒見過如此的恬靜,她們的心和這個時代一樣躁動,而他偏喜歡已被時間帶到極遠的本真。

  她落筆:

  「終南陰嶺秀,

  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霽色,

  城中增暮寒。」

  貴的東西就是好用啊,好筆好墨好紙,難怪古代的皇帝個個書法不錯,用這麼好的東西能寫不出好字嗎?

  蔣慶康愣了兩秒,沒料到她寫一首殘詩,心裡莫名不快,問:「臨過王羲之?」

  「小時候的事兒了。」她擱了筆,「晚了,我得回去了。」

  這晚蔣慶康送甘小滿回家,甘小滿本來打算自己打車走,等看清外面尺把深的積雪,沒再拒絕他的好意。這樣大的雪,別說車難打,就算打到了,也不一定什麼時候給擱在路上,計程車那麼低的地盤,給大雪拖住是很容易的事兒。

  蔣慶康開車庫倒出輛路虎,引擎發動像獅子咆哮,寬闊的車胎碾壓積雪嘎嘎作響,甘小滿上去後奇怪他什麼時候換了這車。

  蔣慶康好像看出她的疑問:「我看網上有個北方生活攻略,有人建議冬天應該備這麼輛車,看來還真對。」

  甘小滿心說現在的人可真夠有逗,生活還有攻略,更稀奇的是居然還有人相信。

  車子開出小區大門,甘小滿說我搬家了,現在住經緯路上。

  「新居住得好嗎?」

  「很好。」

  「唔。」蔣慶康看著前方,路上幾乎沒有車輛,偌大城市現出前所未有的肅寂。道路兩旁路燈杆直立,燈光給冬夜的寒冷凍得如同果子黃的凍子。這一輛車氣勢磅礴地碾碎白雪,極細極細的雪末子在冷風裡飛騰得如同白霧,和天上的雪花攪在一起,散出一路雪塵。

  「南方冬天不好,外面太陽是暖的,屋子裡陰冷,空調太乾燥,住慣了北方就不想回去了。」蔣慶康今天第二次說出南方不好。

  她不言語,他隨手開了音樂,莎拉布萊曼的歌聲猶如冰凌穿透水面:

  「Mystaturesarefalling

  Likefeathersofsnow

  Theirvoicesarecalling

  Inwhisperingwordwaitingforthemorninglight

  Heaveniscalling

  Fromrainyshores

  Countingwoundedlightsfalling

  Intotheirdreamsstillsearchingforanopendoor

  Inmorningdew

  Agloriousscenecamethrough

  Likewarisovernow

  IfeelI'mcominghomeagain

  Themomentsunfold

  Inthemeaningoflove

  Thiswarisovernow

  IfeelI'mcominghomeagain

  ……」

  甘小滿心裡略略一酸,其實她剛才寫字的時候是開心的,或者是外面的雪夜太寂靜,或者是莎氏的聲音太動人,又或者是她這些年漂泊無依始終不曾有過安全溫暖的生活,她覺得此時自己和被風揚起的飛雪並無區別,亦如輾轉於戰爭中的靈魂。

  沒有交通擁堵,他順利將她送到小區門口。黑燈瞎火的,本來他要駛進去,但甘小滿堅持下車自己走,他就作罷,說:「雪大,你走路小心。」

  她向他道了謝,見他調轉車頭回去才進大門。沒走幾步,有人叫她:「小滿。」

  她站住腳,門口值班室亮著燈,一個人從門衛房裡出來,身影熟悉,看清了,竟是江南山。

  他說:「我等你好久了。」

  「哦?」她倒不知道說什麼,他們早完了,他還來做什麼?

  他走上幾步到她跟前:「你怎麼才回來?誰送的你啊?」

  顯然他在門衛房裡已經看見了。

  甘小滿只是納悶:「你來幹嘛?」

  「不是給你發簡訊了嗎?」他笑,「看到了嗎?」

  「難道我錢還少了?」

  「什麼話?」南山說,「還在生氣?」

  「那麼你來幹嘛?」甘小滿實在想不通。

  南山說你可真夠翻臉無情的,我也沒怎麼得罪你,就這樣啊?

  理直氣壯的話,倒把甘小滿說得一怔,想想也是,他倒也真沒得罪過她。

  南山說我一直等你氣消,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了,誰知道你還不理我。

  他說得很是委屈,甘小滿一愣一愣的,完全不對了,她的意思分明不是這樣,原來他卻這麼想。

  「或者我說錯了什麼讓你傷心,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是嗎?」他輕輕扶上她的肩頭,小滿往旁邊一躲,他臉上很有些尷尬,「別生氣了,我在想如果我再不來,你可能就要氣我一輩子,所以你不回我簡訊,我也跑過來了。阿姨說你還沒回,我就在門口等你,你瞧都快凍成冰棍兒了,還好門衛大哥是好人,讓我進去暖和著,不然你回來只能看見我的冰雕了。」

  他說這話完全小兒女情狀,甘小滿腦子裡一千隻小蜜蜂亂飛,什麼情況,她鄭重其事提出分手,他卻始終當她在賭氣?

  江南山快一個月沒見小滿,見她穿荷色羽絨衣,長長的白色棒針長圍巾將脖子裹得嚴嚴實實,同色絨線帽,帽頂一個小絨球,似乎掛了一顆雪球,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夜色有星子的光,讓他砰地心動。

  但她的眼裡卻現出從沒有過的冷淡,她還是客客氣氣:「我沒賭氣,是認真的。」

  他心頭有一點隱痛,他和她曾經那麼開心,怎麼會成了現在?

  他有點著急,想要解釋,卻聽她說:「太晚了,你回去吧。」

  「小滿……」

  她不聽他的話,朝他微微點頭,轉身走去,江南山整個人呆在當地,愣愣瞅著她的背影一直轉過綠化帶不見了。

  透骨的冷把南山包住了,他猛然想起甘小滿在醫院裡總是很冷很冷的樣子,嘴唇泛著淡淡的青。他突然有點明白她的心情了,那是一種驚怕,夾雜著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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