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相逢爭若未曾識 4

  甘小滿哈了口氣，白霧散在眼前。賈寶玉一夢醒來，見軟紅塵依舊千丈，便是如此光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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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樓餐廳有樂隊奏舒緩的音樂，上到樓上，被包間門隔斷，若有若無。周長文湊近蔣慶康和董纖雲低聲：「好像景大的陸總在隔壁。」

  董纖雲看了看蔣慶康：「我去打個招呼吧，他們必定也是奔著藍城來的。」

  甘小滿立刻意識到，蔣慶康此來除了亞特，藍城的事兒恐怕才是重點。在檳城藍城一直是零售業的傳奇，二十萬平方米，年銷售額十億，雄心勃勃的乾一不對它動心實在說不過去。當然好東西誰都想要攬入自己手中，同是行業強手的景大看上藍城也不奇怪。

  蔣慶康頭也不抬嗯了一聲，董纖雲便起身，甘小滿趕緊跟出來。她剛才在車上百度了一下怎樣給女人做助理，不少人說給女人當助理其實跟娘娘的貼身太監差不多，鞍前馬後伺候著准沒錯。經驗經驗，經驗肯定有道理，甘小滿決定就這麼幹。

  甘小滿比董纖雲高一頭，她儘量保持適當距離，避免自己的身高對董纖雲有影響。董纖雲腳下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悄然無聲，甘小滿從後頭看去她一定學過舞蹈，走路姿態裊娜多姿，很有韻味。

  這俄式餐館百年前曾是俄國使館，兩層小樓，內里的格局只做了極小的改動，壁爐壁燈一應俱在。細長的走廊兩側掛著各路名人同歷任老闆的留影，有些照片還是黑白照，鑲嵌在沉重的柚木畫框裡，已經老舊發黃，沿路走過如同逆溯時間的河流。

  不過七八步轉彎，現出一間包房。門口侍者朝里知會有客人到，隨著房門開啟，內里三人一齊扭頭，兩個年齡大的並不認得董纖雲，倒是最年輕的男子先略驚，接著笑了，徑直叫她的名字：「纖雲，你也來了！」

  說話間他起身幾步來到門口，伸雙手與董纖雲相握：「好久不見，你更漂亮了。」

  那兩人見他如此也都站起，男子便說：「乾一的董總，你們早就聽說的商圈第一美女。」

  又給董纖雲介紹：「章經理和畢經理。」

  他邊說著往甘小滿望去，卻是一怔，明顯的愣神讓甘小滿不可思議。她也實在沒想到景大的陸總會如此年輕，蔣慶康算是子承父業，也有三十歲了，這位實實在在只有二十一二歲，看似幹練，眉眼清秀猶帶稚嫩，更像大學在校生。

  年輕人略微遲疑：「這一位是？」

  董纖雲微笑：「我助理。」

  其實單看情形他也能猜出她的身份，他卻定要問上一句，甘小滿心裡奇怪。讓她更奇怪的他一口一個纖雲，貌似與董纖雲極為熟稔，後者竟也十分自然。後來她才知道，景大的這位少年公子陸羽澤是個天才，十三歲便念了大學，與董纖雲是同班同學。

  倒像兩小無猜的樣子。

  董纖雲與陸羽澤寒暄兩句就回來了。已經走菜，眾人正等著她們。因蔣慶康在，大家比較拘謹。蔣慶康象徵性說了兩句話，共飲一口，於是開始吃飯。

  沒吃幾口，甘小滿手機簡訊進來，是王笑笑，給了她一個msn帳號，是郭志剛表哥的。甘小滿對這位不曾見面的表哥心存莫大感激，得了他的聯繫方式但覺大恩難言謝，竟不知道該怎麼對人家表示謝意才好。

  她心裡想著事兒，不經意抬頭，見蔣慶康似乎無意似乎有心，往她這邊瞅了一眼。她立刻坐直了身板兒，這個當口她實在不願意工作上出什麼岔頭，即便對著他彆扭，也要堅持下去。

  他卻低下頭喝湯，再沒看她，甘小滿的心才微微放下。甘薇住院的時候她心情不好沒接他電話，猜想他還不至於小人公報私仇將她開除。

  一旦思想輕鬆，她便食量大開，吃得心滿意足。本來忍飢挨餓撐了一下午，全憑一杯咖啡吊著，現在體力全補充回來了。她在心裡暗暗發出滿意的嘆息，真是饑飽兩重天啊！

  但她舒暢了沒多久就蔫了下去。吃完飯大家回家的回家，回酒店的回酒店，她的工作還沒結束，因董纖雲要去做保養，她還得在一邊助理著。

  她想起之前王笑笑總抱怨加班，說剝奪別人時間的行為跟謀財害命沒啥區別，是對的。

  大家都走了，董纖雲卻沒上車的意思，扎進步行街上一家賣場。甘小滿亦步亦趨跟著，她忽然回頭：「你在這裡等我。」

  二樓電梯口是零食區，甘小滿杵在幾對買糖葫蘆的情侶中間，看她乘滾梯去了三層。吊牌上大字明明白白寫著「三樓男裝區」。

  甘小滿往邊上走了兩步，這個時間段商場裡人不多，奶茶售貨員笑著問她：「女士，要奶茶嗎？」

  小滿搖頭，在電梯邊休息椅上坐了，拿出手機上網。她先將王笑笑給的帳號加上，等了一會兒沒回應，對方不在線。甘小滿算算時間，那邊正是深夜，人家睡覺呢。

  她揣摩著董纖雲的口味在網上給自己淘了兩件衣服，過了十多分鐘董纖雲還沒下來，甘小滿覺得她該是有目的購物，不會逗留太久，這樣的時間也足夠長，於是擔心她沒看到自己獨自走了。站起來張望，卻一眼看見董纖雲從電梯上下來，手裡依然只拿著包，並沒買到東西。

  董纖雲做完保養快十一點了，甘小滿將她送回酒店，回到家人困馬乏，胡亂沖個澡就睡了。

  才躺下沒多久，手機叮地一聲響，她以為垃圾簡訊翻個身沒理。第二天早起才發現msn已經加上了，表哥大力水手的頭像黑著，網名的地方只有個句號。

  她於是給句號表哥留言，由於誠心誠意心懷感激，竟然不知不覺寫了幾百字，倒像一封感謝信。她看了一遍，覺得雖然囉嗦，但的確都是想說的話，於是就長篇大套地發了過去。

  豈料對方竟隱著身，一會兒功夫大力水手亮了，發過個笑臉來。甘小滿腦子裡頓時出現一幅場景，句號表哥身在被植物掩映的鄉間風情小墅里，披著晨光喝著咖啡，漫不經心看當地的報紙，一邊發現了她隔著大洋發出的感謝，嘴角邊不覺露出笑容——

  她甩甩頭，這邊的早晨加拿大該是快要黃昏了，哪來的晨報咖啡？

  句號表哥又發過來一句：以後不要說謝謝了，我有事，有空聊，好好照顧魚。

  「一定。」甘小滿答應。

  終於找到恩人，甘小滿這個早晨很愉快。這種愉快又堅定了她好好工作爭取更好生活的信心，於是擠得沙丁魚罐頭般的公汽車廂也變得開闊起來。

  急匆匆來到十六樓，放下包她先去打掃董纖雲的辦公室，桌子擦好，文件整理好，花草澆過水，連電腦上的細灰也徹底收拾乾淨，最後洗了手為她沖一杯熱咖啡，杯子剛剛擺好，董纖雲便走進來。

  她今天仍穿黑色套裝，不過和昨天的不同，衣領裝飾蕾絲，有一絲嫵媚的意味。她看看咖啡，抬頭向甘小滿：「我只喜歡現磨的。」

  「哦。」甘小滿窘迫。

  「不過這個也喝過很多年。」董纖雲端起來呷了一口，「謝謝。」

  甘小滿鬆了口氣。

  整個上午在忙碌中度過，董纖雲先處理了一些文件，接著去和亞特的人見面，整整談了兩個多小時，雙方分歧很大，未有結果。董纖雲出來臉色很難看，和此時天空中厚厚的積雲差不多，她扭頭向周長文：「獅子大開口，也不掂量自己的斤兩。」

  周長文：「看來他們輕易不肯讓步，咱們還真難辦。」

  董纖雲冷笑：「比這還硬的骨頭我也啃過，他們不算什麼。」

  甘小滿覺得耳熟，戰爭片裡總有類似的台詞，商場如戰場，果然就是。

  周長文：「他們的心態是達到條件就賣，不然就不賣，怎麼樣讓他改了這個想法就好了。」

  董纖雲哼了聲：「會有辦法的。」

  因到了午飯時間，幾人就近找了餐館吃飯。董纖雲給蔣慶康電話細敘和亞特見面的事兒，兩人在電話里說了會兒，等掛了電話，董纖雲朝甘小滿：「你的飯吃不成了，我文件櫃裡有個檔案袋，你現在拿去機場給蔣總。」

  周長文：「怎麼蔣總要回去了嗎？」

  董纖雲點頭，甘小滿於是知道蔣慶康必定今天上午和藍城接觸過了，但不知他得到的是什麼結果。

  於是她匆匆趕回辦公室，找到董纖雲說的檔案袋，袋口封著，裡面一個長方形硬盒。她將它塞進包里下樓，在街口買了個煎餅果子，打車直奔機場。

  她沒讓放蔥，大概為了彌補味道上的不足，攤果子的大嬸給放了好多辣椒。甘小滿不大能吃辣，咬了一口，嘶嘶吸氣，覺得舌頭都麻了。

  車子出了城在公路上撒歡跑著，彤雲重壓，楊樹挺著枯枝，偶爾看到小小的鳥巢在枝椏上，甘小滿真擔心一陣風來，那搖搖欲墜的小窩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