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逢爭若未曾識 3

  他這幾句話說得完全不像平日的朱湛業，甘小滿站在當地有點發蒙，不知道他是吃錯了藥，還是忽發神經病，朱湛業說：「怎麼，你很意外？說明你還是不了解我。」

  「結婚是喜事，恭喜朱經理了。」甘小滿說得倒是真誠。

  「結了婚就不是自由人了。」朱湛業嘆氣，突然身子前傾，壓低聲音，「我一直想請你吃個飯，怎麼樣，就當給你踐行了，就咱們倆，不讓別人打擾我們……」

  甘小滿脊背發涼，一步跳到門口：「太感謝你的好意了，我心領了，你也知道交接的事兒挺多，還是算了吧……」

  逃出門來，朱湛業賊溜溜的目光也給關到裡頭，甘小滿拍拍胸口，如果繼續留在這兒，早晚給他嚇出心臟病。

  因時間倉促，整整一上午甘小滿都埋頭整理資料，把該交代的都做成文件，中飯也沒來得及吃，過了一點鐘也還是沒弄完，把她急得要命。

  

  亞特組的周組長她認識，是從偉天調過去的，她先跟他通了話，看看能不能晚一點過去，周長文說：「董副總兩點鐘飛機，休息一下大約三點鐘會開會，你儘快。」

  一句話把甘小滿更弄得焦頭爛額，周長文說要不這樣吧，接機你就別去了，直接去辦公室等著。

  甘小滿埋頭苦幹弄到兩點鐘，看看實在不能再拖了，只能告訴朱湛業明天再過來，急急忙忙打車奔亞特組的辦公室。

  檳城原本不過是清朝時候皇家的一處漁場，因產三種極其稀有的魚類而聞名。之後百年建設，由一個小小的漁村變為北方數一數二的城市。沿著江堤的地段是最早的商業圈，如今依然可以看到當初外國傳教士修建的教堂，許多西洋風格房屋現在已成為保護建築，亞特便在這一地段。

  周長文為後期工作方便，將辦公室設在距離亞特不遠的一處寫字樓。甘小滿從偉天到這裡跨兩個區，實在費了一點時間。等她按照地址上到十六層，走廊里靜悄悄絕無人聲。亞特組租下三間辦公室，她敲了敲11室的門，沒人，來到12室前，裡面也沒動靜。

  難道都去接飛機了？她心裡想著，不想本來看似沒人的12室房門突然打開，把她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室內七八人圍坐一圈，開門的是周長文，而與她正對面主位上赫然竟是蔣慶康！

  看到她的瞬間，蔣慶康的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皺了一下，甘小滿本來聽說負責人是女的，竟不料在此看見他，實在意外。不過想來只要她在人家手底下一天，也難免會狹路相逢。

  周長文本來要去取東西，見她來低聲說：「進來吧，人都齊了，就差你了。」

  在座中三四人是偉天過來的，甘小滿認得。她揣度蔣慶康下首穿黑色套裝的女子該是副總董纖雲，沒料到她如此年輕。董纖雲身材嬌小，神色凜然，微揚頭朝她：「甘小滿？」

  「是。」甘小滿感覺不安，果然她緊接著便說：「你遲到了。」

  甘小滿額頭頓時冒汗：「對不起，昨晚才接到通知讓我過來亞特組，一直忙著交接……」

  「不要解釋，每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犯錯誤，但錯誤並不會因此變成正確的，以後工作中也是一樣，我只需要對的結果。」董纖雲的目光說不上挑剔兇惡，語氣也不見尖利，但自有一種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氣勢，「以後不要犯類似的錯誤，坐吧。」

  甘小滿低下頭。外面氣溫零下十幾度，她下了車一路跑過來，渾身都散著熱氣，董纖雲的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她覺得陣陣頭暈，眼睛都似發花。

  這次甘薇住院她連著熬夜勞累，一直沒怎麼歇過來。因為中午沒吃飯，從內往外發虛，她白著臉應了一聲，坐到最末。

  周長文拿了一摞資料發給每個人，會議就開始了。蔣慶康並不說話，只是董纖雲就收購工作開始部署。

  甘小滿深知做董纖雲的助理上升空間可大可小，做好了怕是店長也做得，做不好也就難說了，董纖雲方才那幾句訓斥明擺著對自己沒有好印象，以後倒要小心。

  檳城郊區有兩個發電站，所以集中供熱搞得很好。暖氣哄得室內乾乾的，甘小滿邊聽邊做記錄，一陣陣出虛汗。

  王笑笑常說女人熱愛起工作來十分可怕，董纖雲大抵便是這樣。甘小滿聽了一陣才明白，原來他們一下飛機立馬開了這個會，難怪她算著時間來還是晚了。蔣慶康倒看不出什麼，跟著同來的一個長上了年紀的薛姓律師滿是疲憊，臉色都暗下去了。

  蔣慶康自甘小滿進門那一皺眉後再無表情，大約覺得干坐十分無聊，幾分鐘後他忽然輕聲打斷董纖云：「董總，你先稍停一下。」接著揚頭對甘小滿，「走廊那邊有飲料機，你去給大家買幾杯回來。」

  甘小滿覺得他無心插柳得太是時候，她饑渴難忍，巴不得立刻喝點什麼才好。得了他的話起身出去，果然有自動售賣咖啡的飲料機。熱乎乎的咖啡捧在手裡，感覺真是好極了。以至於她在將蔣慶康的那罐放在他面前時，真想說聲謝謝。

  會一開兩個多小時，傍晚時分天蒙蒙黑，董纖雲合上本子，請蔣慶康做指導補充。蔣慶康環視眾人，本來大家以為他要長篇大套說上一會兒，卻不料他說：「董總說得很全面了，我暫時沒想到什麼補充的。」接著轉向周長文，「安排個地方大家吃頓晚飯吧。」

  甘小滿覺得這是自己整個下午聽到的最美妙的一句話，薛律師也暗暗伸了個懶腰，露出終於解放的輕鬆。

  周長文慣會待客，不假思索地提議：「吃俄式菜吧，也算本地特色。」

  蔣慶康朝董纖云：「很不錯，試試？」

  董纖雲才露出一抹笑容：「蔣總說不錯，一定是很好。」

  她這一笑將本來繃著的表情融化，竟是十分美麗。其實董纖雲不過二十七八歲，若不是那樣職業的打扮和過於嚴肅的表情，與街面上的年輕女孩兒並無不同。甘小滿由此猜想她必是要故意如此，方顯出能夠服眾。

  一行人出來，甘小滿邊走邊給甘薇電話，小聲說：「媽，我晚飯和同事在外面吃了，你別等我，吃完飯我就回。」

  甘薇說吃飯也是工作，領導同事都在，你別急著回來，讓人笑話。

  周長文朝她擺手示意上董纖雲的那輛車，甘小滿心裡彆扭，因為車上還有蔣慶康。蔣慶康今天特別話少，她不知道他一向如此，還是也覺得她彆扭才不講話。

  剛上車甘小滿便聽董纖雲吩咐：「幫我預約個美容院，晚上我要做個保養。」

  她的永寧普通話帶著軟糯的味道，與開會時候有別，透著淡淡的疲憊。甘小滿扭頭見她將頭靠在座椅上，微微合眼，顯見是累了。蔣慶康與她並排坐在后座，將眼睛盯著窗外。

  甘小滿輕聲答應個好，趕緊翻出手機來查詢，網頁上一溜不下百家美容院，她挑了個最貴的打過去，節儉持家是為她和王笑笑這樣的女屌絲規範的，董纖雲這等白富美的世界認知是貴的就是好的，價高才是硬道理。

  董纖雲聽她電話預約完畢，眼睛並不睜開：「以後上班不要穿這個，換成套裝。」

  甘小滿心想我分明穿得很職業，但她轉瞬明白了，董纖雲的意思不是要她穿著偉天的工作服，而是要跟著她一個步調，甘小滿預感自己的麻煩生活從此開始了。她在心裡暗算了一下董纖雲的套裝，禁不住就要大呼一聲：「我勒個去！」就那一身黑寡婦，怕不是要十萬大洋？董總你財大氣粗，以為那些職業套人人都買得起嗎？

  街道兩邊霓虹燈流光溢彩，城市的夜晚很有些瓊樓玉宇的意味，五光十色的燈帶燈柱將樓群點亮，燦然若熹，宛如光影圖畫。甘小滿無暇欣賞城市夜景，摸出手機打開淘寶，輸入「女士職業套裝」幾個字，一大排圖片霍然閃現，她咧咧嘴，真是有淘寶有生活啊！

  周長文選的俄式餐廳在離寫字樓不遠的步行街上。十二月正是檳城最冷的季節，冰雪旅遊正是旺季，雖然天寒地凍，步行街上人卻不見少。

  車子泊在街口，一行人下來步行，不過幾十米便到了。彼時對面一間珠寶行正搞夜場賣會，請了歌手唱歌。門前燈火燦爛，那男聲低而深情，唱一首不知名字的英文歌曲。

  「當熱烈的愛情降臨，

  我心甘情願完全屈服。

  當世上的喧囂終於平靜，

  在那迷人的時刻，

  我明白了，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那不知疲倦的鬥士已經足夠。

  今夜你能感受到我的愛嗎？

  這愛是我們的歸宿，

  能得到這樣的愛，

  對尋尋覓覓的人已經足夠，

  ……」

  圍觀人穿得厚厚實實，眼巴巴望著台上，單等他唱完主持人一聲令下開始抽獎，那一種熱情連冷空氣都要退避三舍，人聲歌聲電子音樂聲，說不出的喧譁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