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相逢爭若未曾識 1

  甘小滿飛快在腦子裡又盤算一下，實在超出自己所能負擔的，於是說自己考慮會兒給他答覆。掛了電話她只是發呆。甘薇精神好了些，見她一臉憔悴又滿是憂容，輕輕咳了聲：「小滿，別忙找房子了，我回扎廟去，咱們老房子在那兒，又有老鄰居，大家在一起也不悶。之前在那裡我不是也好好地活了一輩子。」

  甘小滿決心將甘薇留在身邊照顧，見她說這話，只恨自己沒用，那一股酸楚從心底湧出來，讓她眼中發澀。她強做了個笑容，拍拍甘薇的手：「會找到住處的，媽你只管安心養病，別的不用操心。」

  甘小滿這麼說著，只能打算與人合租，租金可以便宜些，只是甘薇需要靜養，想要個合適的室友怕是不那麼容易，不過權宜之計只能如此，於是出去給中介電話。

  走廊里儘是加床，甘小滿從病床間的空隙側身走過去，那些患者與家屬有的正開晚飯，米粥的香氣讓人覺出一絲活著的趣味，但除了那一點溫熱的谷香，別的都似乎冷的。

  走廊轉角有風掃過，甘小滿跟中介說著話，神思卻是飄忽。夜已來臨，外面一團黑，玻璃窗上有淡淡的霧氣，她不知不覺拿手指畫著。中介是個有些年紀的男人：「你瞧瞧，剛才那麼好一套房子你不要，轉頭人家就租去了。你不是說要給病人養病，合租實在不適合，好室友可遇不可求，我也只能給你看著辦。」

  甘小滿知道他說的實在話，大包大攬的話反倒是虛的。一通電話打完，她發現自己在窗子上畫了一朵朵五瓣的小花，簇簇地開在一起，自己的影子則淡淡地浮在玻璃上，有不真實的感覺。

  她準備下樓買晚飯，才走了幾步口袋裡手機響了，她疑惑中介怎麼這麼快找到房子，拿出電話看卻是王笑笑，她聲音出奇得大，身後一片嘈雜，甘小滿納悶：「你不是今晚飛機去馬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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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笑說：「我正在機場呢，你找到房子沒有？」

  「哪有那麼好找。」甘小滿一天之內給人兩次問到泄氣的事兒，真有些覺得天昏地暗。

  「還記得郭志剛那個表哥嗎？」王笑笑聲音輕快，「他要出國，房子租出去怕給人弄亂了，想找個看房子的，我把你的情況跟他說了，他覺得正合適，你只要好好給人家打掃打掃衛生就成。」

  甘小滿一陣陣反應不過來：「你說的是那個借錢給我的表哥？他不是外地人嗎？怎麼在檳城還有房子？」

  王笑笑說人家錢多房子也多，有什麼奇怪的？他是候鳥，夏天住檳城，冬天去南方，現在他又要去國外住了……

  王笑笑話沒說完，甘小滿便聽見旁邊郭志剛催她，她急急忙忙說了句：「好了我掛了，就這樣吧，我把地址發你手機上，他會把鑰匙快遞給你，回來我去看你。」

  甘小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地愣了好幾秒，手機滴的一聲，王笑笑簡訊過來了，小區名字明明白白寫著公園道八號。甘小滿知道那個地方，離偉天不遠，是一處高檔住宅小區。從天而降的好事讓她有點不知所措，直到吃過晚飯她還覺得一切都似幻覺。

  第二天下午甘小滿收到快遞，沉甸甸的鑰匙落在手心，她才相信自己真有了安身之地，愁容不覺換了歡顏。甘薇也開心，說：「王笑笑這個親屬人真是好，回頭人家從外國回來，咱們得好好感謝他。」

  她這樣倚在床頭說話，氣色雖然還是不好，但由於開心，眉目間有了一縷生氣，讓甘小滿從心內覺出歡喜。

  陪甘薇打完點滴，甘小滿決定自己先去看看房子，或者因一份生活終於有了著落，這一路的車竟不覺得太遠。

  她遲遲疑疑站在房門前，頗猶豫了一會兒才將鑰匙插進鎖孔，啪的一聲脆響，本來安靜的空氣里似乎開啟了奇妙的密碼鎖，她緩緩拉開門，有些微奇異的感覺——

  這是一套複式住宅，中式裝修，家具電器看上去幾乎是新的。木質扶梯觸手溫潤，樓梯上鋪著米色地毯，花紋繁複多姿。甘小滿慢慢上樓，走廊兩旁臥室更衣室衛生間，所用家什一應俱全，即便在她外行的眼裡看來，也透著難言內斂的奢華。

  她在寬闊的書房裡站了一會兒，書架上累累的書，嶄新整齊得讓人感覺只是擺樣子。

  她記起王笑笑第一次說起郭志剛的表哥，很豪氣的人，聽說她四處籌錢給母親治病，二話不說就拿了幾萬塊讓王笑笑送來。王笑笑頗感慨：「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之前沒怎麼聽志剛提過，原來他也還是有幾門好親戚。」

  郭志剛在一旁微笑，說：「有了錢小滿就安心給阿姨治病吧。」

  她那時心緒紛亂，說要道謝，王笑笑說他人在外地呢，十萬八千里的，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如今她又住了人家這樣好的房子，心中感動，覺得自己運氣真的還是很好。

  這麼想著下樓去了廚房，本來她覺得這戶人家該不會經常在家開火，沒想到廚具出乎意料齊全。整套的廚刀和鍋具擺得如同商場裡的展台，一水兒的盤子碟子潔白如雪。她本來就喜歡這樣精緻的餐具，當然也清楚這些東西價格不菲。

  一台大冰箱威武如同廚房中的猛士，嚴肅地站在角落。她本來想裡面該是空的，誰知拉開來滿滿當當全是食品，從蔬菜瓜果到飲料零食，冷凍盒裡則分類凍著各種冰貨。水果蔬菜顏色新鮮，顯然剛被塞進冰箱不久。她奇怪這人不是要出國，幹嘛還買這麼多東西存著，倒像是給她準備的。冰箱通著電，製冷時候幾乎難以察覺地低低蜂鳴，她愣愣站了會兒，關上冰箱門，才發現上頭還擱著一張紙：

  「尊敬的女士，很感謝您能答應為我照看這間屋子，您盡可以將這裡當做自己的家，我短期內不會回國，魚缸里的魚就拜託您了。」

  甘小滿轉身出去看魚缸，那麼大一隻牆壁缸，本來她想裡面該是珍貴的熱帶魚，定神瞅了半天，啞然失笑，根本就是一大群紅鯉魚，活活潑潑地在裡頭撒歡，把這種魚養在這麼昂貴的魚缸里，主人的喜好還真是有點與眾不同。

  她接著看那紙：

  「這些魚雖然是我珍愛的，但您不用把它們掛在心上，因為即使餓上一個月，它們也還是會活蹦亂跳，您盡可以忙自己的事兒，閒下來的時候喂喂它們即可。如果您不清楚怎麼養這些魚，書房裡有一本《養魚手冊》，您可以參考。當然，我覺得以這些魚的頑強與健壯，您根本用不著看書。清洗魚缸的師傅會按時上門，費用已經繳過。」

  「由於之前不能長期在此居住，所以我並沒有養花養草，一個家裡如果沒有花草，實在不像樣子，您可以憑自己的喜好養植物，我十分樂意看到房間裡綠意盎然，如果您和我一樣懶惰不喜打理這些，那麼我認為肅然也不失為一種美。當然您或者更喜歡養貓貓狗狗，喵星人與汪星人從來都是人類的朋友，我舉雙手贊成，友情提示咱們家的吸塵器對付貓狗毛毛很有一套。」

  「至於冰箱裡的東西，您那麼聰明，一定發現是剛剛買來的，實在是因為我這次出行決定得十分倉促，來不及消化掉這些食物。本來勞煩您照顧那麼一群頑皮的魚和這麼間枯燥的屋子十分不妥，還要讓您幫忙吃掉這麼多東西，更覺得內疚，不過事已至此，還是請您多多原諒。」

  甘小滿使勁掐了自己一把，真疼，說明她看到的不是假的——

  「我差一點忘記了，樓下車庫裡有一匹小馬，我走之後它一定十分寂寞，如果您能發發慈悲，經常帶它上街轉上幾圈，或者遠足郊外去透透氣，它一定十分高興，鑰匙在書房筆筒里。」

  「說到書房，有人恥笑我買書不過裝飾，如果您有興趣抽出空閒替我翻翻那些人類思想的載體，我將不勝感激。這樣幾年之後，再也不會有人嘲笑我是個不學無術之輩，讀過的書擺在書房裡更自然，不是嗎？當然如果您對那些唬人的大部頭十分不耐，我可以告訴您我也是讀書讀厭了，所以繼續讓它們新著去吧！」

  「仔細想了想，再沒什麼要麻煩您的了，那麼，祝您在這裡生活得愉快！」

  洋洋灑灑一大篇，列印了滿滿一張紙，郭志剛的表哥慢慢在她眼前成形，白面，大眼，慈悲，囉嗦，慢著，那分明是唐僧！

  甘小滿將紙折好放進包里，不得不承認，他的一番囉嗦讓她的心情格外好。以至於出來覺得灰濛濛的天都有了一絲晴朗。

  甘小滿當然不打算用他的車，不過還是開車庫看了眼，一輛貌似全新的白色奧迪，中規中矩的車，只是她沒想到王笑笑口中的土豪表哥會喜歡白色。

  她回醫院去，將主人的留言念給母親。甘薇說：「人家怕咱們住著不自在，想得真周全，我們真是遇到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