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浮沉世事兩相煎9
2024-06-01 18:40:36
作者: 張納言
很晚的時候,南山來了個電話,問她吃沒吃飯。甘小滿晚飯是在醫院餐廳解決的,如實說吃了一碗粥。
南山在那頭有點難過:「你自己的身體也要當心。」又告訴她,雜誌社實在太忙,自己這兩天都過不來,讓甘小滿千萬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
甘小滿對著電話嗯了聲。
南山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講,停了一會才問:「你晚上住哪兒?」
甘小滿說已經在醫院的地下休息室定了床位。
南山說:「那裡又濕又冷,還是出去住吧。」
甘小滿摳著椅子沿:「照顧媽媽方便些,而且是免費的。」
南山不再說別的,跟她道了晚安。甘小滿本來想掛斷,只聽手機里電流輕微地響,南山還在聽著,就問:「還有事?」
南山咳了一聲:「沒事兒。」然後叫她,「小滿。」
「嗯。」
他略略遲疑:「阿姨病好之後,你打算把她留在檳城還是送回老家呢?」
走廊里的燈不甚明亮,一溜橘紅的椅子沒有人坐,空空地立著。隔壁病房的人正在說話,低低的,細碎的人語聲傳出來,不大真切。年輕的護士拿著血壓計快步走回護士站,朝她這裡望了一眼,完全是無意的,甘小滿發現她有很清澈的眼睛。
她捏著電話起身,椅子太硬,而她坐了太久,不舒服。她說:「南山,我媽媽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送回去我實在不能放心。」
南山的聲音有點低:「可你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病人的。」
他說的實情,但她現在不想談這個話題,於是只說:「先治好病吧,出了院會有辦法的。」
甘小滿印象中南山素來不是凌厲的人,但接下來,她就覺得王笑笑從來說她都是最准,她不僅對男色遲鈍,對男人的品性更是遲鈍二次方。
南山的語調還是慢慢的,卻字字清晰:「我覺得我們倆很適合結婚,我對你怎樣你也都看到了。我對你孝敬老人沒有意見,但是如果阿姨在我們身邊,無論精神上和物質上,我想都會影響我們倆的生活質量。」
甘小滿瞪著牆壁,雪白雪白的,上面有個黑點,應該是死過某個昆蟲留下的印記,又或者是一滴血乾涸了。
南山還在繼續:「我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甘小滿沒說話,南山也沒再說話,沉默了會兒,甘小滿吐出四個字:「我明白了。」
南山似乎頗為不忍,甘小滿本來打算掛掉了,聽他說:「小滿,其實我可以做到給你挑一輩子魚刺,真的。」
甘小滿笑了:「我相信。」
南山見她語音稍稍緩和,便也不似方才那樣沉重,說:「等我忙完去看你。」
甘小滿收了電話,沿著走廊慢慢走了一趟,她數著自己的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從這頭到那頭,一百零八步,施耐庵喜歡這個數字,所以他寫了一百零八個好漢,當時叫做山賊。
護士出來了,告訴呼吸機撤掉了,她可以進去看看。甘小滿到門口時停了一秒,整理出微笑才推開門。
甘薇的病緩慢好起來,甘小滿卻被高昂的醫藥費壓得透不過氣。
手裡的錢支撐到兩天之後,終於告罄。醫院催費的通知每天下來兩張,這天晚上下班時,護士長過來告訴小滿,錢再續不上明天就停藥了。
甘小滿不敢讓甘薇知道,小聲說:「請你不要給停藥,我明天一定能弄到錢,一定能。」
護士長沒什麼表情:「這個我說的不算,你跟我說沒用,還是趕緊籌錢吧,有了錢才能給你媽媽用藥。」
甘薇雖然好了些,仍舊虛弱。甘小滿陪她吃過晚飯,看她昏昏沉沉地睡了,獨自出來在走廊里站著。今天中午南山來了一會,他很清楚她的處境,但關於費用的事兒隻字沒提,甘小滿心裡有數,他能拿出五千來給她已是最大極限。他是聰明的,她並不怪他。
她在走廊里徘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終於給王笑笑打了個電話。
王笑笑這幾天忙著走親戚,沒來過,卻是每天兩個電話問這邊的情況。待她接起電話,甘小滿話到嘴邊,轉了半天還是難以出口。
王笑笑細心,低聲問:「是不是沒錢了?」
甘小滿給她一句話說中,幾乎哽咽:「笑笑,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你幫幫我吧,我媽明天就沒有藥了。」她其實說這幾句話音里滿是悲戚,只是強忍著眼淚。
王笑笑有點為難,不過旋即痛快地說:「我的情況你也知道,郭志剛倒是有點積蓄,都買房子了——我這裡有點錢,準備去馬代的,我回頭跟他商量商量,不去度蜜月了,先拿給你用。」
「笑笑。」甘小滿什麼也說不出,眼淚刷地流出來。
「救人要緊,你也別想太多,阿姨能治好病比什麼都重要。你這麼一哭,弄得我也快哭了。」
甘小滿沒道謝,是覺得這個時候謝字已經說不出口。
這天下午南山來了個電話,說明天沒時間過來,社裡組織出去滑雪。甘小滿沒說別的,兩個人不咸不淡聊了幾句,南山問她想吃什麼,回來帶給她。甘小滿說你玩得開心就好了,我沒什麼想吃的。
南山聽她這麼說,話就一滯,終究也沒再說別的,道了再見。
甘小滿餵甘薇吃了晚飯,陪了她一會,天便黑透了。甘薇此時能略微講幾句話,催她去休息。護士也說探視時間過了,讓她回去。她就朝地下室走去。她連續幾天睡在那裡,潮濕得很,身上總覺得有股濕寒纏著,此時一想到那板結的被褥和四面涌動的潮氣,不由得腳步就慢了。
往地下室去的通道很長,頭頂懸著白熾燈,光線昏暗,腳步聲踩碎寂靜,遠處是燈光不能及,流出一方空闊的黑,有些駭人。
甘小滿在地下室入口長椅上坐下,這裡正是風口,特別冷。可她不想進到裡面去。好多天沒換衣服,小禮服裙髒了,她拂了拂下擺上的灰,沒有拂掉,只能由它在上面。
過了下班時間,這條通道素來少有人行,此時更沒一個人影,她覺得靜得正好。
她不願意去想王笑笑即便送來錢還能撐幾天,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雙手托著腮,望著腳底下自己一溜瘦瘦的影子,只是坐著。不知過了多久,手臂酸麻,才慢慢直起腰往裡去,燈光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長,更顯得孤單。不知怎麼,走了兩步,她忽然覺得背後似乎有人,回頭望了望,椅子後面轉過兩步就是樓梯口,並沒誰,只能感到有風不斷吹來。
她沿著通道走進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後,樓梯上有了輕輕的腳步聲,那人原先站在樓梯高處一直沒動,故意等她進去,才慢慢出了醫院大門。
甘薇轉到普通病房後,甘小滿開始找房子。甘薇出院後需要坐很久的輪椅,她現在住的地方沒電梯,根本不行。
為了方便,她準備在偉天附近尋租,那是檳城最繁華的地段,電梯樓比比皆是,她能付得起租金的實在沒有。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相對較近的地方求租。這個過程好不辛苦,她總是在滾滾人流與車流中徒步走過一條又一條街,仰頭看那密密麻麻的窗口,沒有一處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大規模的城市拆遷,不僅房價高得驚人,連租房都成了頂頂困難的一件事。等到最後,她幾乎把所有耐心磨蝕殆盡,依然毫無所獲。
醫生說再過兩天甘薇就可以出院回家調養了,甘小滿急得要命,嘴上起了一層泡,飯都沒法吃。
這天傍晚她剛剛找了一圈房子,獨自疲憊走在回醫院路上,突然聽見後面鳴笛聲,她朝一旁讓了讓,車子沒有過去的意思,依然在她身後叫。她回過身,李總正從車窗里探頭出來,笑著:「小甘,好久不見。」
甘小滿最近一直請著假,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急忙朝他問好,說:「李總,您開會回來了。」
「我早回來了,你要去哪兒,載你一程。」
甘小滿說謝謝,我坐公汽很方便的。
李總本來想走了,車子開出去一段又站住了,等甘小滿過來,重新探頭問:「小甘啊,聽說你媽媽生病了,好點沒有?」
甘小滿就把甘薇現在的情況簡單說了說。李總很認真聽著,然後說:「如果只是調養就好辦了,你好好照顧她,她一定恢復得快。」他瞅瞅甘小滿,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你是不是想在公司附近找房子啊?」
甘小滿被他問到最氣餒的事兒,情緒低落:「是啊,可是不好找。」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愁緒難掩。
李總笑了:「這事兒也不能急,這個地段本來也是難找,等我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甘小滿道了謝,李總的車就開走了。
甘小滿本來在中介也掛了尋租,當天晚上有電話過來,一套房子倒是合意,只是租金太高,甘小滿算了算,除去房租她每月工資不剩什麼,根本不夠和甘薇生活。
中介說:「這個地段這個價格已經算便宜了,而且家具家電是全的,拎包就入住,你考慮好,如果不租,我就給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