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月落孤燈自晨昏5
2024-06-01 18:40:10
作者: 張納言
不是李總的司機?甘小滿腦子發暈,是他的兒子?不對,他們不同姓的!
她表情瞬息萬變讓他好笑,不過他不想再說什麼,只是再度叫她:「小滿。」也並不要她回答,仿佛說了這兩個字,心更舒服。
她當然不知道父母正逼他娶劉衛珊。他們原本是不搭邊的兩人,他對她一無所知,她對他也是。
她又怎會知道,他昨晚和爸媽吵了一架,深夜獨自飛了檳城。估計現在家裡父母一定在生氣,而一直準備隨時嫁給自己的劉衛珊也哭鬧不休吧。
但他管不了這些,只覺得氣悶,只想和她坐在一處吃個飯。他早飯午飯都沒吃,而現在,又開心,又飽。
蔣慶康的沉默讓甘小滿有點手足無措,奇怪的光芒隱藏在他黑漆漆的瞳仁里,似乎一團暗啞的火苗,讓她周身不自在。他外套扣子解開了,雅白襯衫,沒任何裝飾,乾淨利落,領帶微微有點松,小花格子,是唯一和他年齡相稱的東西。
她忽然覺出自己之前的疏忽,看人走眼是件可恥的事,她猶猶豫豫:「那麼,你到底是誰呢?」
他歪頭想了一刻,決定告訴她:「我負責管理乾一的事物。」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
他解釋:「在西藏的時候,我本打算等你醒來身體恢復了再走,可海豐的收購中途出了點問題,我不得不提早離開。怎麼也想不到還會遇見你。」
她聽著他的話,面色逐漸拘謹,由拘謹中慢慢擠出個十分應景的笑:「原來,應該叫您蔣總。」那樣的客氣,明顯有了疏遠。
他不由自主有點心焦,自己原本不是要她這樣的表情:「別這麼叫吧,你其實還可以叫我大慶,就像咱們在那根拉的時候。」
「那樣實在不好。」她恭恭敬敬,「真沒想到有幸認識蔣總。」
他沉默地瞅了她兩秒,慢慢有股怒氣往上沖,他覺得彆扭,本來很好的什麼事情突然朝著他極厭惡的方向過去了,他不由自主跟自己較勁,聲音沉悶:「我今天臨時過來,其實是想看看你。」
杯里的酒空了,玻璃壁上殘著淺淡的漬,似時光的印。
她極為艱難地瞅著他。
於是他再度重複了一遍:「沒錯,我說我只是想來看你。」
甘小滿覺得自己聽到的每句話都匪夷所思,她幾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完全頭暈目眩,只能默不作聲。
空氣似乎凝固,隔了數秒,她站起來:「蔣總,謝謝您的飯,回頭我還是把錢全部還給你,欠著老總的錢會讓我不安的。」
「你急著回去?」
「是啊,還約了朋友。」她順水推舟。
「什麼朋友?」他看著她,恍然明白了,一貫的冷硬表情又上來了,「男朋友?」他騰地站起來,氣勢咄咄逼人:「是嗎?」
甘小滿給他嚇得心咚咚直跳:「不是。」
「那就再沒什麼重要的朋友了。」他嘿地笑了聲,招手埋單。
蔣慶康帶著她下來,甘小滿一直沒敢說話。他臉色雖然平靜,眼睛卻深不見底藏著什麼著惱的東西。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話惹怒他了,而她的心自從他方才說了那兩句,就開始不停撲通撲通地亂跳。
她不認為他是表白什麼,他們本是毫無關係。但他的話又明明白白撂在她面前,恰似某種從心底挖出來的東西。
他一聲不吭地拉著她,她發現他對本城並不熟悉,繞過鐵路橋,居然劃了個大彎。等到他終於把車駛上大路,她才發現居然前方就是偉天廣場。原來他要去公司。
蔣慶康並沒在公司前停車,而是將車一直開到步行街旁才泊下。他瞅著前方坐了幾秒鐘,沒理甘小滿,獨自下車大步走過去了。
甘小滿茫茫然坐著,不知他什麼意思。她不清楚自己哪裡招惹了他,只好呆呆坐著,心想等他回來無論如何要回家了。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晃過來,仔細看似乎是個售貨員,穿著制服配著胸卡,輕輕敲她這邊的車門:「女士,麻煩您開一下門。」
甘小滿馬上想到那些攔路搶劫的匪徒。她仍舊笑著敲門:「女士,您開一下車門好嗎?」
甘小滿定定神,怎麼看這人也不像搶劫的,於是打開車門:「什麼事兒?」
售貨員笑眯眯打量她兩眼:「謝謝您,沒事了。」
甘小滿給她弄得直發愣,不清楚現在這些人是怎麼了,只能嘟囔一句:「神經。」
沒一會蔣慶康回來了,將一堆購物袋擱在后座,轉回來坐上駕駛位。
甘小滿急忙說:「您回來了,我不再打擾您了,就在這兒下車好了。」
蔣慶康看也不看她:「我送你回家,別說謝謝,也別拒絕。」他沉默地發動車子,甘小滿只好閉嘴,彆扭又忐忑。
蔣慶康將車子開到她樓下已是傍晚。甘小滿下車,他也下來了,把那些紙袋遞給甘小滿:「給你的。」
「什麼?」
「衣服。我讓店員去看了你,尺寸應該合適。」
甘小滿恍然明白了,她搖著手:「我不能要,蔣總。」
他的臉上現出莫名的難過,又有無奈的惱怒:「收下吧,別拒絕。」
他把那些大小不一的袋子不由分說往她懷裡一塞,轉身上車,甘小滿著急地:「我不能收你東西。」
他從車子裡使勁盯了她一眼,嘴唇緊緊抿著,好像生氣,又透著說不清的悲傷,調頭把車子開走了。
甘小滿傻子般瞪著他把車子飛一樣開出去,夜的涼氣從頭到腳包裹著她,她把袋子放在門口的花壇上,翻出電話撥出去。蔣慶康正在車上,周圍偶爾有汽車鳴笛的聲音,他餵了一句,語音里有她從沒聽過的壓抑。
「我不能收你的東西,你這樣讓我很不安。」
他想了想:「就當普通朋友送的,沒必要不安。」
「實際上是你送的啊。」
蔣慶康沉默,他安全帶沒綁好,電話里可以聽見滴滴的提示聲音。他突然很煩:「你等我一下。」掛了電話。
甘小滿捏著手機呆呆站在原地,沒一會他的車子又回來了。他直接把車停在她面前,開門下來。遠處路燈光堪堪照到,卻被樹木陰影遮住,只露出昏黃的一抹。蔣慶康站在那線昏黃中,眼睛望過去很黑,似不見底的湖,平素冷硬的臉孔給夜色弱化,變得柔和,也許是摻雜了分辨不清的情緒,甘小滿感覺他從骨子裡透著隱約的悲楚。
他走上一步,甘小滿忽然覺得害怕,他眸子透出的光像團熊熊的火,在陰暗的樹林裡燃燒,就要燎原。
甘小滿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他不容她躲閃,一張雙臂將她抱在懷裡。她那麼瘦,無限令人憐惜,讓他忽然想要流淚。
他在她的耳邊喃喃地叫:「小滿。」
甘小滿卻給他嚇得臉都白了,蔣慶康力氣好大,緊緊箍著她。彭銳明也抱過她,輕柔的,憐愛的,讓她像在溫暖的水波里。而蔣慶康卻好像要生生把她勒死一般,讓她氣也喘不上來。她拼命想掙扎,他低聲說:「別動,再動我就吻你了。」
頓時把她嚇住了,她反應了一秒:「放開我,不然我喊人了。」
黑暗中他從鼻子裡哼了聲,一把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同時將自己的頭埋在她的頸窩:「你不會的——唔,別動。」
他的頭髮上是洗髮水的味道,類似青草,甘小滿本在惶急之間,卻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時候自己喜歡將院子裡的草葉掐下來,夾在媽媽的那本《唐詩三百首》書頁里。書是繁體版的,紙頁泛黃,厚實柔軟,過些日子再翻開,書里就有了青草的味道……
甘小滿覺得自己胸腔里的氣體都給擠沒了,他才緩緩地放開她,抬手將她鬢邊的兩綹長發抿到耳後:「我走了。」一溜煙把車開沒了影兒,丟下甘小滿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才回過身緩緩上樓。
她沒開燈,摸索著坐在床上,黑暗籠罩的小屋寂靜極了,她只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心口處有微微疼痛,像驚懼,又像茫然
風把她曬在衣架上的襯衫吹起,飄飄悠悠地,就要飛出去。她覺得冷,走過去把窗子關好。衣服已經幹了,她應該把它們熨好,周一上班的時候穿,可她沒動,長久地站在窗子前,注視著樓下的花壇——剛剛就在那裡,蔣慶康抱了她。
她想起他眼睛裡閃爍的火苗,不由得生了恐懼。她的電話一直捏在手裡,硬硬地硌著她,她想起來什麼,在收件箱裡尋找,手機的一方光亮在黑暗中仿佛天空逃逸進來的星星,瑩瑩泛著藍光——她找到了那條信息:
「在那東方山頂上,升起皎潔月亮。瑪吉阿米的臉龐,時時浮現我心上。」
正是他的號碼。
她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撫過,按下了刪除鍵。
周日早上甘小滿還沒起床,王笑笑電話就來了,話里全是喜意:「快起來,快起來,待會我讓志剛去接你。」
甘小滿夜裡輾轉沒有睡好,頭在枕上也不睜眼:「什麼事兒這麼早?」
「昨晚吃飯時候我給你物色了個男生,志剛單位新來的同事,帥呆了,和你正是一對。」
「不去。」
「為什麼?」
「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