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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戰自知非舊學

2024-06-01 15:46:59 作者: 周月亮

  王陽明關於這一仗給皇帝呈了五六道上疏,疏文長得要命,什麼打手、殺手的姓名,古里古怪的賊名都一一開列,每一小戰繳獲的牛馬都計數上報。這是怕皇帝不信——朝中有一批文官專門挑剔勘驗,怕謊報軍功。事實上也是主要寫給他們看,因謊報軍功的太多,朝廷總是殺價——你報四千,他們按兩千算。這次對王也是如此,兵部以聖旨名義下達的嘉獎令,就讓他殺賊的數目少了一半。

  最不可解的是說重複話,幾天之內寫幾萬字的公文,反覆請求給他專職專權,像要飯一樣去乞求效忠君國的工作機會。救民水火的責任感並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恐怕是功名心,不願意一事無成。而無權就什麼事也幹不成。然而貪則必敗,怯則無功。這中間有許多微妙的道道。

  皇帝因他平漳南匪患之功,賞了他銀子二十兩、獎狀一張,升官一級。這點兒賞賜還不如皇帝一次賞給某個和尚、道士、優伶、太監的那個零頭呢。但朝廷還只是先賞他一個人,別人經勘驗明白後再說。他並不是一個貪功冒賞的人,他一再聲明自己只是盡了點兒催督之責。

  他要能夠行使賞罰的權力。他接二連三地給皇帝上「賞不逾時,罰不後事」的常識課。用當代眼光看,那種體制真夠厲害的,能把每個人都弄得可憐兮兮的,像個要飯的叫花子。

  

  朝廷一干文官反對這樣做,就一直拖著——底下辦事不利,皆因上邊形式主義養成的官僚主義,大明朝後來不得不亡也緣於此。

  搞「團練」這一套,陽明教會了曾國藩,成了國潰時期的救命稻草。

  王陽明在民眾那裡獲得了肯定。在班師途中,他受到了焚香頂禮的跪拜。回師上杭,正趕上那裡久旱不雨,他就祈雨,還正好下了雨。百姓一面歡呼,一面覺得不滿足,讓他再求雨。他就又求,並向上天保證馬上班師,不再起刀兵。還正好又下了雨。百姓以為他是神仙,說他的軍隊和求來的雨都是及時雨。他就作了篇《時雨堂記》——因為人們要把他求雨的那個台子叫作「時雨堂」。

  他去時還為「瘡痍到處曾無補」而說氣話——還不如回南京舊草堂過清燈苜蓿生涯。今天看見了自己的「作品」又高興得喜氣洋洋了:南氛平定,遍地農蓑下夕煙,人們又過上了太平日子。為了這場雨,他一下作了三首詩。

  為了讓百姓長治久安,享受「政教合一」的陽光雨露,尤其是要教育好後代不再當土匪,他熱情地響應了下層的請求——在樟南河頭地方建立一個平和縣。他將下級官員、民眾的一致要求轉達了之後,加以深度論證。他不像別的官員那樣「梗阻」,反而成為變壓器,這就是民眾之福了。他一開始有這樣的顧慮:大軍過後繼以重役,百姓難以承受。他還實地考察了一番,詢問父老,眾口一詞,都盼望著建縣,有地的出地,有山的自動奉獻木料和石頭,他們自發地來義務勞動,但不敢擅自蓋縣衙門。他們最怕的就是上邊不同意。好官能夠將這種積極性組織起來,讓他們發揮出來,而壞官則把他們壓制下去。王陽明「教導」皇帝:河頭形勢,系江西、福建兩省賊寨咽喉。今象湖、可塘、大傘、箭灌諸巢雖已破盪,但難保有餘黨不再嘯聚。過去,亂亂相承,皆因縣治不立。若於此地開設縣治,正可以撫其背而扼其喉,盜將不解自散,化為良民。

  除了可以安置新撫(招降來的)之民兩千餘口,更重要的是設立學校,通過教育永久解決問題。他提醒皇帝:「若失今不圖,眾心一散,不可以複合;事機一去,不可以復追。」俯順民情,是他的基本指導思想。現在,地圖上的平和縣就是這麼出現的。

  另外,他還在橫水建立了崇義縣。規劃土地建築民房,鼓勵山民修建梯田,以解決山多田少的矛盾。還鑿山辟路,以通險阻,用擴大交通的辦法達到開化民俗的作用。他的這些舉措證明他是誠心讓百姓好起來,不是單單鎮壓了事。

  何良俊在《四友齋叢說》中這樣評說陽明:「當桶岡橫水用兵時,敵偵知其講學,不甚設備,而我兵已深入其巢穴矣。蓋用兵則因講學而用計,行政則講學兼施於政術。若陽明者真所謂天人,三代以後豈能多見!」

  更讓他高興的是徐愛在霅上買了塊兒地,和幾位同學在等著他同去過臥龍躬耕壟上的日子。他用喜情幽默的筆調寫道:新地收穫少,那麼稅收也少,咱們再學學釣魚——但是我現在卻須向千山萬壑夜發奇兵。「百戰自知非舊學」,我多麼想跟你們在一起,然而……然而,他雖然知道徐愛病了,也甚為關切,幾次寫信垂問。但他沒想到他的這位顏回,不久即到了另一世界。

  薛侃、陸澄等這一年中了進士。陽明卻說:「入仕之始,意況未免搖動,如絮在風中,若不粘泥貼網,亦自主張不得。」就是希望他們有所依傍——不是加入官僚網,而是在精神上有寄託,別滑坡。他知道官場是個銷魂鬼窟,心志不「老」很難不受其斫傷。他很惦念他們,不知他們是否經得起這種害人的「進步」的考驗。現在,他顧不上管他們,唯有讓他們「想平時功夫,亦須有得力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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