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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轉得勢 用不加功

2024-06-01 15:46:52 作者: 周月亮

  到了南京以後,許多老學生都聚攏過來。徐愛在這兒當工部員外郎,徐像康有為辦萬木草堂時的梁啓超,給同學們當「學長」,負責一般性事務及基本教學工作。陽明是不屑於管雜事的,他指點學生是即興式的,當然出手就高,讓他們跟著慢慢地佩服、消化去。關於這些學生,《年譜》拉了一個很長的名單,有的在後來給老師出過死力氣,如周積,最後安葬了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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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明還是英雄性急,他當了半年多正卿之後,就上了《自劾乞休疏》。就王本身的情緒而言,他的確並不以退休為苦,在滁州時,他就浩嘆「匡時已無術」,想回陽明洞尋找舊棲處。除去牢騷的成分,也有幾分真心情。在無機會成雄的時候,他自然就偏向成聖之路。

  他的《乞休疏》寫得絕無故作姿態的虛偽氣,儘管他並不想就此退出歷史舞台,但還是真給自己找罪過:什麼曠工呀、身體不好呀、才不勝任、不休了我讓別人也生僥倖之心呀等等。古怪的是他說,若休了我,我就「死且不朽」了。皇帝沒理他這個茬兒。這是正德十年正月的事。

  等到十月,他又上了一道《乞養病疏》,說他正月上疏後,就等著開削呢,當時就病了,現在病得更厲害了。陛下應該把我休了以彰明國法。我也想為國盡忠,但自往歲投竄荒夷,蟲毒瘴霧已侵肌入骨,日以深積,又不適應南京的氣候,病遂大作。而且我自幼失母,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她現在九十有六,日夜盼望我回去,死前能見上一面。假如我復為完人,一定再回來報效君國。又白寫了,皇帝看到了沒有還是個問題。

  這年八月,他曾寫了一篇《諫迎佛疏》,很長,兩千多字。大意是:您在東宮時已有好佛、道的名聲,現在大搞這一套,對聖譽有損。這幾年來在這方面已勞民傷財得過了分,弄得民情洶洶。您若真信佛,是用不著搞這一套的,等等。他自己也覺得無濟於事,正德皇帝哪是能聽進去好話的人?對牛彈琴倒是小事,再惹惱他了,又得投竄荒夷。寫完,舒解了內心的焦慮,便對得起自己的「良知」了。然後,擲於紙簍,去靜坐養心去了。

  他在弘治時期築室陽明洞就修習靜坐。靜坐,在各家各派中都是一種使主體獲得清明狀態的修持方法。宋儒是講究靜坐的。二程兄弟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並教人靜坐。陸九淵的弟子多做「澄默內觀」的功夫。朱子反對專主靜坐,但把靜坐當作「始學功夫」,認為可以收斂精神,使心定理明,以便識理接物。

  陽明在這一點上與朱子態度近似。正德五年,他從貴州回來,在常德、辰州的寺院中,教一群敬慕他的學生練習靜坐。過後,給他們寫信說:這樣做,「非欲坐禪入定。蓋因吾輩平日為事物紛挐,未知為己,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一段功夫耳」。當時,他們在寺中靜坐時,是以「自悟性體」為宗旨,與朱子稍異。否則就不是心學了。據陽明說,當時他們都能「恍恍若有可即者」了,就是能感應到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了。這種心學功夫,是對內心狀態的體驗。陽明本人沒有描述過這種體驗,湛甘泉的老師陳白沙描述過,就算不是一回事,也可參考:「此心之體隱然顯露,常若有物。」

  在滁州時,他教人在靜坐中用正念克服雜念,這就與禪定不同,禪講究不起念。陽明認為那是不可能的。

  他反對因為煩亂便去靜坐,這像懶得看書但還是硬去看書一樣,是因藥發病。他像孟子一樣追求「不動心」。一個學生問他孟子與告子(主張性無善惡)的差別,他說:「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要他不動。孟子是集義到自然不動。」所謂集義,就是用道德充實靈魂。他又說:「心之本體原自不動。心之本體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動,理元不動。集義是復其心之本體。」

  在滁州的那幫學生大部分還在那裡。有從那邊來的人說,他們熱衷於放言高論,有的漸漸背離了老師的教誨。陽明後悔不已,他說:「我年來欲懲戒末俗之卑污,以拔除偏重辭章外馳心智的陋習,接引學者多就高明一路。今見學者漸有流入空虛、故意標新立異的,我已悔之矣,故來南畿論學,只教學者存天理,去人慾,做省察克己的實際功夫。」顧憲成嘲笑王氏這種「既已掃之,猶欲留之」是「權教」而非「實教」:「既已拈出一個虛寂,又恐人養成一個虛寂,縱重重教戒,重重囑咐……又誰肯聽?」(《明儒學案》卷五十八《與李孟白》)

  趨靜者流入空虛;外弛者流於立異。有所得者則為靜思、事功,日本的陽明學就有這樣兩派。陽明是將二者打並為一的。他在辰州教人靜坐,就是主一,主敬存誠是一法;戒懼慎獨也是一法。息息去私意、存天理,循此正道上達是可以超凡脫俗,完成「根本轉變」的。

  陸澄住在鴻臚寺的倉房裡——許多來求學的人都吃住艱苦,陸澄接到家信,說他的兒子病危。他自然心中悲苦,憂悶不堪。用他鋤草時陽明說的「理」來說,此時當悲不悲也不對。但是,陽明對他說:「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平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刻磨鍊。父子之愛,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人於此處一般都認為天理當憂,但憂苦太過,便不得其正了。大抵人情在這種時候,受七情所感,多只是過,少有不及的。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才能得其正。就如父母之喪,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然而聖人說『毀不滅性』,這不是聖人強制,而是天理本體自有分限,不可過也。人但要識得心體,自然增減分毫不得。」

  有一個學生得了眼病,憂心如焚。陽明說:「你這是貴目賤心。」

  陽明說:「人心一刻存乎天理,便是一刻的聖人;終身存乎天理,便是終身的聖人。此理自是實。人要有個不得已的心,如財貨不得已才取,女色不得已才近,如此取財貨女色乃得其正,必不至於太過矣。」

  有人問怎樣克己省察?

  王答:「關鍵是守以謙虛,恢復上天給我的,持此正念,久之自然能定靜。遇事之來,件件與它理會,無非是養心之功。謙虛之功與勝心正相反。人有勝心,則難當孝子忠臣,為父難慈,為友難信。人之惡行雖有大小,皆由勝心生出。勝心一堅,就再難改過遷善了。」

  問:「有事忙,無事亦忙,這是怎麼回事?」

  答:「天地氣機,原無一息之停。要有個主宰,若主宰定時,與天地一般不息。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又說:「去了計較分量的心,便去了功利心。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便能大以大成,小以小成。」

  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

  答:「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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