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改開伊始

  「我一工友說，我原先的廠下個月也要開始廠長承包了。」

  「聽她的意思，好多人都會被轉崗。」

  「工作了十多年的崗位，說離開就離開，現在好多人都鬧情緒，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把小閨女哄睡後，白玉冰拉起江澈的胳膊鑽進他的懷中開始了夫妻夜談。

  和江澈結婚之前，她和這個工友的關係還挺好，兩人相處的跟小姐妹一樣，但當白玉冰因為江澈的關係被工廠領導從一線調到了廠婦聯後，這位曾經的小姐妹日漸和她疏遠。

  等到白玉冰又因為江澈賞無可賞的情況，被調動到上一級部門的婦聯任職後，兩人更是斷了聯繫，今天突然到訪，白玉冰挺驚訝，熱情招待了她們娘倆。

  起初只是敘舊，聊聊家常，可聊著聊話題自然轉移到了工廠方面，畢竟這麼些年兩人沒什麼聯繫，共同的話題也就是兩人都熟悉的工廠。

  本書首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聊到工廠，自然是聊過去，聊現在。

  小姐妹也順著話題把工廠內的近況說了出來。

  自1978年國有企業准許個人承包開始，廠長承包責任制開始進入大家的視線。

  這兩年，隨著效益不好的工廠越來越多，廠長承包制度早已被大家熟知，幾乎實行了廠長承包的工廠，人員調整已經是應有之意。

  起初白玉冰還沒在意，畢竟小姐妹說的都是事實，可轉念一想有些不對。

  每當有風聲傳出哪一個工廠要被廠長或者個人承包了，那些有本事的全都找了各種渠道借著各種關係調動到其他單位。

  『現在小姐妹刻意的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難道是想讓自己給她調動工作？』

  白玉冰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不動聲色的減少了討論的熱度。

  江澈做了這麼多年的官，從沒給家裡人謀過什麼權益，江玲玲的售貨員工作，是江澈真金白銀高價買來的，按照當時他剛剛為軋鋼廠取得的榮譽和利益，完全可以一分錢不花，在軋鋼廠內部給江玲玲安排一個錢多活少的職位輕輕鬆鬆的。

  白玉石在京汽的職工崗位，雖說江澈走了後門插了隊，可也是掏了真金白銀，並沒有占一丁點便宜。

  即便老家所有男性都在家具廠工作，江澈也沒有打過招呼，完全是政府的行為。

  這麼多年江澈從沒有以權謀私，白玉冰更不可能為一個多年不聯繫的小姐妹開這個不好的口子。

  把小姐妹拎來的禮品給拿上，禮貌的送走。

  白玉冰之所以把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和江澈講述，並不是希望江澈能為了一個外人而做出違背他一直堅持的事情。

  雖說有一部分工廠在改制成廠長承包後經營狀況有所改善，可更多的卻還是慢慢滑入深淵絲毫不見起色，白玉冰希望江澈能夠想想辦法幫一幫這些已經舉步維艱的工廠找條出路。

  雖然白玉冰沒有明說，但是兩人在一起也十一個年頭了，江澈怎麼能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並不是江澈不想幫，實在是這種工廠已經沒有幫的必要了，本身他們就積重難返，有些工廠生產的產品早已跟不上市場的需求，卻仍舊不思進取的守著多年的生產工藝和產品，不尋求改變。

  與其自己給想辦法讓他們苟延殘喘再熬幾年，待國內市場開放的程度再度加大，允許私人開辦工廠、允許外國公司進入國內市場，這種工廠還是一樣的結局。

  就拿白玉冰曾經工作過的服裝廠舉例，並不是產品不行，也不是採購渠道減少。

  之所以原本紅紅火火見天都要加班的工廠，走到今天需要改制成廠長承包，說白了，『源』沒改變多少，『流』的口子卻越來越大。

  為什麼『源』沒加大，『流』卻越來越多？

  一是因為許多老一輩的職工年齡到點，開始一批批的退休，而且現在還沒有社保這麼一說，所有退休人員退休之後都是由原單位的退管會負責管理，退休金由原單位的財務部門負責發放。

  退休一個人就要補上一個人，一個工廠原本只要養活100個人，可隨著退休人員的增加，需要養的人可能會增加到一百一、一百二、甚至到最後要養兩百人。

  多養一個人，可不僅僅只是多開一份退休工資，連帶著醫藥費等一系列費用還是原廠發放，就算過世了，原單位還要給一筆死亡補助金，可以說生老病死原單位都要管著，這是其一。

  這種問題，越是大廠表現的越發明顯。

  另一個原因單聽社會上的順口溜就知道了：『國外有個加拿大，國內有個大家拿。』、『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

  都說一句順口溜，反應一個時代的特點。

  現在許多機構臃腫，人浮於事，辦事人員整天泡茶聊天，效率低下。

  工廠里的職員也一樣，以前是號召多干、大幹，以廠為家，大家也是這麼做的。現在大家仍舊是『以廠為家』，不過卻是從『大家』里順東西回自己的『小家』。

  今天他拿一些釘子回家釘窗戶，你帶一些廢鐵回家墊桌腳。

  別看這些東西單算不值什麼錢，可集中到一起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現在大家順東西，還會遮掩一下，拿一些不值錢的東西。

  待到進入八十年代市場經濟浪潮來臨後，很多企業經營困難，發不出工資，用產品當工資發，甚至於久拖不發的情況越來越多，電視劇《人世間》中曹德寶所在的那家醬油廠就是用醬油、醋變相發工資。

  生活困難促使人們把企業能變現的產品私自拿出去變賣，心理上或許還有種「這是我該拿的」想法。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數千年前儒家總結的一個心理現象，而「不拿白不拿」則是當年「大家拿」現象的普遍心態。如果說初始的動因是由生活所迫選擇了下策——因為衣食足，知榮辱——人們還可以理解，那麼，大家拿之風愈演愈烈就是一種不良的社會風氣。畢竟，「私拿」也是偷，就如孔乙己把偷字換了個馬甲改為竊一樣，只能算是一一塊遮羞布。

  有段時間，洗衣粉、肥皂、衛生紙等都有熟識和不大熟識的人隨手扔親戚朋友一些，眾口一辭，廠里拿的，不要錢。

  還聽說煙廠、床單廠、毛巾廠的各種拿法……

  什麼樣的廠經得起這種拿法？

  扯的有點遠，我們回歸正題。

  種種問題積壓之下，除非能夠擺脫所有累贅重新上路，否則便是大羅金仙來了也只能搖頭嘆氣。

  白玉冰和他說的事情，江澈才拒絕，沒兩天卓方平找上了門，談論的事情不是別的，和白玉冰說的大同小異。

  在去年12月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中，國家提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發展戰略後，原本高企的軍費開支被極致壓縮。

  不壓縮不行啊，單去年軍費的開支就占了全國工業生產總值的5%還要多。

  雖說現在還沒開始壓縮軍費，讓部隊重溫艱苦奮鬥，可有些事情也要儘早做打算。

  而且有些消息卓方平也聽到了風聲，若真的實施了，上百萬人的離開，還會需要這麼多衣服鞋帽麼？還會需要這麼多常備武器麼？

  老話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作為總後的把總，現在不為下面工廠考慮，等到那一天真的來臨了，再臨時抱佛腳什麼都來不及了。

  「卓領導，您這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江澈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很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苦惱的說道。

  「看你說的，不是難題我還不來找你了。」

  「現在圈內都說你是智多星，就沒有你解決不了的問題。」

  「我跟你說啊，這件事可事關幾百萬個家庭的未來，當回事。」

  見到江澈為此憂愁，卓方平可沒有之前的不好意思，反倒一臉輕鬆的抽著煙、喝著茶。

  和江澈認識這麼多年，對方什麼樣的習慣大家都心知肚明。

  若是江澈面無異色，隨口跟他說了幾條辦法，卓方平還會犯愁。

  因為，江澈那樣表現就是證明他也無能為力。

  江澈越是現在這種犯愁難辦的態度，越是證明這件事還有搞頭，他還有辦法，只是有難度。

  對於眾多生產鞋帽的軍工企業，江澈倒是有辦法。

  不管是給國外服裝企業代工，或是轉產搞自己的品牌，都好辦。

  物流園裡可是有不少服裝雜誌記載了每一個時代的潮流風，只要順著這些來做，憑藉物美價廉的產品，很難不會被國外消費者追捧。

  那些生產普通機械設備的工廠也不是難題，雖說發達國家看不上這些傻、大、黑、粗，且技術落後的設備。

  可這個世界並不是所有國家都是歐美那樣的發達國家，好些國家連鋼鐵都生產不了，這些在歐美人眼中技術落後的產品，在他們眼裡估計就是寶貝。

  技術落後，可使用簡單，便於維護這也是它的優點。

  只要宣傳做到位，相信在廣大第三世界的兄弟國家肯定會大受歡迎。

  對於這些普通工廠，江澈一點都不心煩，他煩躁的則是那些國之重器。

  相信不少網友應該聽說過『504雪糕』，又被稱為『核雪糕』。

  之所以被稱為核雪糕，是因為它的奶油是用生產濃縮鈾的機器生產出來的，而濃縮鈾正是製造核武器的燃料。因為是由我國第一座濃縮鈾生產廠504廠所生產，所以得名504雪糕。

  改革開放加上戰爭減少，過多的軍工廠派不上用場，他們只能自謀生路。504廠研究一番，發現製造濃縮鈾需要用離心機把其中的鈾235分離出來，而製造奶油也是用離心機把牛奶中的乳脂分離出來，正好專業對口。

  果不其然，每分鐘幾萬到十幾萬轉的軍工級別離心機生產出來的奶油香濃絲滑，口感綿密。

  所以504雪糕一經上市就穩居C位，對市面上其他雪糕進行了降維打擊。

  生產機器的451廠生產過加里摩托，生產雷達的702廠生產過蝙蝠牌風扇，雖然各個產品的質量都很nice，但是這些工廠可都是國之重器，江澈總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們『自廢武功』，走這些『歪門邪道』。

  轉出去簡單，再轉回來難。

  等到國內經濟大發展，再回頭想到要發展國防事業，到時候就會發現人才已經斷檔，整個產業的上下游都已經不通常。

  就如同國產大飛機一般。

  1984年，滬海汽車和大眾的合資公司落地，技術換市場的桑塔納模式登場，這啟發了在運-10項目上進展緩慢的航空業。

  航空工業與阿美麥道公司合作，引進了當時麥道的MD-82飛機產線，希望在民航業復刻桑塔納的路徑。

  從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合作一共組裝了35架MD-82/83飛機。

  以此為基礎，1992年，航空工業又與麥道簽定了合作生產40架MD-90的合同，口徑也從「華夏組裝」變成了「聯合研發」。

  MD-90是當時技術上相對先進的民航機型之一，華夏航空工業的精銳力量悉數參與，上航、西飛、沈飛、成飛各自承擔了不同的零件和裝配任務。

  1999年10月，MD-90在滬海總裝完成後，首次試飛成功，原本的國產化率目標是70%，完工時達到了90%。

  2000年2月24日，第二架MD-90在現場的鮮花與掌聲中圓滿試飛。

  然而，伴隨著MD-90的升空，華夏國產大飛機的夢想卻一頭扎進谷底。

  1997年，波音兼併了財務狀況不佳的麥道，麥道生產線隨即被關閉。

  隨後，民航提出：國內MD90飛機與波音同步停產。

  待到我們再想搞自己的國產大飛機時，由於沒有使用市場，原本行業內的精英老去了，接替他們崗位的新人卻寥寥無幾。

  江澈想要為這些行業保存火種的想法是好的，可現實卻是殘酷的。

  這些核心產業，可不是鞋服衣帽這些低端產業隨便找個市場，做點GG就能把銷量拉上去。

  這玩意在全球一兩百個國家中，還真的沒有幾個能夠玩的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