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見她吧
2024-05-31 14:15:15
作者: 相茶
冬至那天下了雪,紛紛揚揚地落在地面上,落下了也就化了,給塑膠跑道鋪了層淺淺的水光,幾個脫了外套打籃球的少年人凍得哆哆嗦嗦,抱著東西往家跑。
許肆坐著沒動,他裹著純黑的羽絨服,短款的,坐下的時候露出一截灰色毛衣,龔喜找來的時候他肩上已經落了細細密密的雪花,可能是在外面坐久了,身上一點溫度都沒有,那些雪花竟然都沒化。
他有點著急,把傘往許肆頭上罩,要出聲喊他的時候才發現人家竟然坐在這露天的地方睡著了,哭笑不得。
但這裡太冷,到底不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龔喜不得已,伸手拂去了他肩上落的雪,同時出聲叫他名字。
「許肆?許肆!」
他連著叫了幾聲,許肆才有些迷糊地睜開眼,晃了晃腦袋,低聲嘟囔著「冷」。
龔喜沒好氣地把他扶起來:「能不冷嗎?都下雪了!」
他把傘往許肆手裡塞,自己又另外撐開了一把。
「你沒事坐這裡幹嘛?」
許肆打了個呵欠,墨綠的眸子襯著雪白的景,漂亮又乾淨,像是被大雪覆蓋的海面,雪花落進去,寥落無痕,偶爾會泛起淺淺的波。
他眯了眯眼,瞧著地上薄薄一層雪,腳踩上去,留下很淺的印子,語調悠然溫吞。
「看人打籃球啊。」
龔喜無言,低聲埋怨:「這有什麼好看的,你都看睡著了。」
許肆也不惱,把冰涼的左手塞進口袋裡,他右手傷過,但因為養得太好,一點病根都沒留下。
「打得沒意思,催眠。」
龔喜不跟他扯皮,拽著人走快些。
「別到處亂跑了,今天去杜澤生家裡吃飯,季姝也來。」
許肆慢吞吞地「哦」了聲,傘面偏了偏,露出白淨漂亮的臉,他仍然很瘦,但好在沒有繼續瘦下去,骨相清雋出挑,多了些青年人的成熟俊俏。
他突然問:「杜澤生是不是要結婚了?」
龔喜應了聲:「嗯,定的是明年春天,天暖了穿婚紗不冷。」
許肆低著頭,踩上一處低洼,腳邊濺起破碎水珠。
「挺好。」
龔喜偏頭看他一眼,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能開口,索性徹底閉了嘴。
許肆前段時間發了新歌,又連軸轉似的上了幾個節目,他睡眠不好,這會兒疲倦和困意都湧上來,在車上就睡著了。
車子開進地下車庫,龔喜看他睡得熟,也沒叫醒他,拿著手機給杜澤生發消息。
杜澤生正在廚房幫忙,被唐菀嫌棄得不行,他脾氣好,一邊哄人一邊挑著不出錯的活計做。
放在流理台的手機亮起,他側著身子看了眼,回頭跟唐菀說話。
「菀菀,許肆他們到了,龔喜說讓他在車裡睡會兒,咱們先準備著。」
唐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輕聲嘆氣。
「他累壞了吧。」
小半年的時間,許肆的變化很多人都看在眼裡,粉絲不知道究竟,只覺得原本張揚肆意的人像是突然改了性子,變得沉穩了很多,這種變化該是好的,可誰也不知道他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唐菀知道得多,就愈發心疼,感情這個東西養人,也傷人,許肆無疑被傷得厲害,可他不說,連給自己發泄的機會都不留。
杜澤生輕輕拍了拍她肩膀:「別多想。」
他眯著眼:「許肆一直都是這個性子,越大的事越悶在心裡,但他骨頭硬,垮不了。」
確實垮不了,小半年裡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兢兢業業。
唐菀苦笑了聲:「我前段時間逛粉絲群,好多人猜他突然這麼勤奮,是想退圈了。」
他這種性子在圈子裡不大受歡迎,一路走來也樹敵不少,很久之前就有人說,說他哪天不想上舞台了,繼續做幕後也挺好。
可對粉絲而言這是殘忍的,誰都不想自家的寶貝去做幕後。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你看,許肆勤奮了也不行,都不像他了。」
杜澤生笑道:「忙著好,省得他多想。」
他把洗好的食材都端到桌上,又讓唐菀讓開位置,「我把火鍋底料化開,這個味道又辣又嗆,你別在這兒站著。」
唐菀點頭,拿了幾瓶啤酒放在桌上。
許肆這一覺睡得久,季姝比他們都要早來一會兒,她的劇剛殺青不久,現在比較清閒,就是人瘦了很多,唐菀見到她輕呼一聲,有點擔心。
「怎麼這麼瘦了?」
季姝不在意地擺擺手:「拍戲需要,過兩天就胖回去了。」
她笑眯眯的:「瘦了好哇,我現在吃飯都不能計算什麼熱量了,往胖了吃。」
唐菀也笑:「你胖點好看。」
季姝脫了外套,往廚房裡湊,「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她還沒進去,就被唐菀推了出去。
「可別,你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拿刀能把自己給剁了。」
玄關來了人,龔喜一邊換鞋一邊問,「什麼剁了?」
許肆跟在他後面進來,垂著頭把拖鞋換上,他剛睡醒,頭髮亂糟糟的,暖黃的燈光打下來,眉眼卻一點暖意沒沾上。
季姝走過來打量了他幾眼,比量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你頭髮留得太長了點,還不剪?」
他這頭髮一留就蓄成了長發,發尾打著捲兒往鎖骨里窩,他不怎麼打理,都是隨手一紮,團成個小小的發揪。
許肆找了個沙發窩進去,睡意沒散乾淨,還有些懶懨。
「過兩天要做造型。」
季姝聳了聳肩:「行吧。」
火鍋的香氣很快就散出來,季姝這次放開了吃,碗裡堆了許多肉,龔喜逮著機會就給她夾,時不時也往許肆碗裡堆一些。
杜澤生推了瓶啤酒過去,揚揚下巴。
「喝點?」
啤酒剛啟封,瓶頸的地方冒著咕嚕咕嚕的白沫,他盯著看了會兒,拿過一個新杯子倒酒。
他不大有吃東西的興致,酒喝得倒是不少,一杯連著一杯,沒多久就紅了臉。
幾人聊起來就沒太在意他,等發現的時候,人已經迷迷糊糊地要打瞌睡了。
杜澤生抿一口啤酒,有些好笑。
「喝了也困,不喝也困,這酒一點作用都沒有啊。」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桌上一片狼藉,龔喜幫忙收拾了會兒,拿起許肆的外套,詢問地看向季姝。
季姝正在吃水果,沖他擺了擺手。
「過會兒我助理來接,你送他回去吧。」
龔喜這才邁開步子:「你到家之後給我回個消息。」
許肆困得厲害,臉頰燒著一團酡紅,不太清醒,龔喜小聲哄著,騙著,才把人弄上車。
他窩在后座里,抱著自己的羽絨服,臉頰貼著冰涼的布料,睡眼惺忪地打瞌睡。
窗外夜景迷離,燈光斑斕,被窗戶折射分散,落在許肆臉上時已經不大真切了,像虛妄縹緲的夢境,把人虛虛籠住。
他闔著眼,像睡著了一樣,無聲無息。
紅燈跳過去,龔喜握著方向盤,把窗戶開了一點小口,散去車裡過於溫暖的潮氣,手指收回來時,突然聽到許肆在說話。
他追問了句:「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等了會兒,沒人應答,他想著自己或許是聽錯了,沒多在意。
下一個紅燈路口,車子徐徐停下,一片靜寂中,龔喜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許肆的聲音。
他說:「我想她。」
空調口徐徐輸送著暖氣,龔喜卻在這一瞬間渾身冰冷,他想,許肆應該非常、非常難過。
他太難過了,所以讓酒精輕易麻痹了那顆緩慢跳動的心臟,一絲一縷地把情感抽離,說了平日裡不會說出的話。
許肆仍然闔著眼,臉上的酡紅還在,嘴唇卻很白,瘦削的下頜埋進外套里,腦後的丸子頭散開了,幾縷髮絲落在耳畔。
他很輕很輕地問:「她怎麼還不回來。」
車裡靜默良久,綠燈在黑夜裡發出幽幽光亮,龔喜把窗戶開大了,讓夾著雪花的冷氣撲到臉上,平靜地說,「你去看她吧。」
這場雪下得很大,徹夜不停,此後幾天一直斷斷續續的,鄉間的小道被雪覆蓋了,門口坐著聊天的老人嘀嘀咕咕,擔心地里的莊稼。
喻溫站在院子裡掃雪,大掃帚是竹梢做的,葉子掉沒了,全是細細的枝,用來掃雪很省勁兒,但手握久了,被凍得幾乎沒有知覺,她停了會兒,往手上呵了口熱汽。
左邊的房門被推開了,沈韻被冷氣撲了滿臉,凍得打哆嗦。
「小喻你別掃了,這雪指不定要下到什麼時候呢。」
喻溫沒停,仍然安安靜靜地掃雪。
沈韻裹著棉襖,借著天邊熹微的亮光打量她,這個城裡姑娘來了幾個月了,細皮嫩肉的,在鄉下待了這麼久也沒見手糙半分,人也漂亮,就是不愛說話。
她咳嗽兩聲,把棉襖裹緊了點。
「小喻啊,我身體有點不舒服,要不今天的課你替我上吧?」
她是被分過來支教的,不干滿三年不能走,現在正好是第三個年頭,受了不少罪,已經沒啥幹勁兒了,就想著把日子過好點,少吃點苦,學校破舊,學生也不多,幾個老師輪流代課,從早累到晚。
要是換了別人,沈韻指定不會說這話,畢竟大家都不想吃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沒人想干,但喻溫不一樣,她是自己主動過來教學生的,把課給她沈韻也不會有什麼愧疚感,更何況這姑娘不愛說話,不會背後嚼舌根。
喻溫果然點了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韻放下心來,準備回房間再睡會兒,這天太冷了,鄉下沒有地暖空調,只能燒爐子,沒多大用處。
院子裡的雪掃開了一半,堆在院門口,喻溫回房間加了件衣服,又收拾了下房間,準備去學校,這邊跟學校有點距離,要走過去得費些時間,好在學校對老師要求很鬆,只要不耽誤上課時間,什麼時候去都行。
沈韻這節課在下午第一節,吃完午飯再過去就行,但天氣太冷了,喻溫也不太想生爐子做飯,就想著上完課回來再吃。
遠門大敞著,喻溫剛走到門口就被人喊住,沈韻踩著拖鞋跑出來,說話的時候面前散開一團團白霧。
她把用油紙裹著的烤地瓜塞給喻溫:「路上吃,正好拿著暖手了。」
地瓜滾燙,被凍僵的手指漸漸回暖,喻溫微微垂眼,輕聲說「謝謝」。
沈韻不太在意,擺擺手就又跑回了屋。
學校沒有食堂,午飯都是學生自帶的,也有家近的會回家吃,但三年二班的小胖墩明顯不在此列,他拿著白乎乎的饅頭,不太熟練地用著長筷子夾鹹菜。
鹹菜都是家裡自己做的,一家一個味道,小胖墩捧著飯盒滿教室轉,跟其他人換鹹菜吃。
扎著雙馬尾的小丫頭翻個白眼:「吉祥,你怎麼又吃鹹菜?」
她把飯盒往前推推,裡面的西紅柿炒雞蛋色澤漂亮,格外誘人,大方地分給了小胖墩。
小胖墩叫吉祥,長得也很吉祥,笑起來腮幫子上還有小酒窩。
吉祥笑眯眯的:「我媽懶嘛,嫌天冷,不想做飯。」
他捧著小飯盒,滿載而歸的回自己座位,轉身的時候看到外面有人站著,看不清臉,但黑色的衣服布料很扎眼。
吉祥眨巴眨巴眼,把飯盒往桌上放,好奇地跑出去看。
門外站了個高挑的人,被燙成捲兒的頭髮剛過下巴,臉頰很白,比雪還白,小胖墩看呆了,呆呆地叫了聲「姐姐」。
「姐姐」偏頭看過來,緩緩挑眉。
「叫我?」
偏冷的音質,落在耳畔格外好聽,尾音微微挑著,有點不太正經兒。
但很明顯,這是個「哥哥」。
小胖墩肩膀一垮,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但他對這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人十分感興趣,好奇地湊過去。
「你是誰?」
許肆慢吞吞打量他,因為身高原因不得不垂著眼皮,顯得有點冷淡,有點漫不經心的輕視,這種視線讓小胖墩不自覺地縮縮脖子,想起今天換了新衣裳,又挺起了背。
他又問了一遍:「你不村裡的人,是打哪兒來的?」
許肆「唔」了聲:「從外面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