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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吃蘋果

2024-05-31 14:15:18 作者: 相茶

  回答太敷衍,但小胖墩很好糊弄,他眼巴巴地走近,昂著小腦袋。

  「外面也下雪了嗎?」

  許肆點頭:「嗯,跟這裡一樣。」

  站在外頭太冷,小胖墩搓了搓手,又去捂自己被凍紅的耳朵。

  「外面肯定沒有這麼冷。」

  許肆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垂著薄薄的眼皮給小胖墩圍上,他沒做過這樣的事,也沒耐心,圍得特別粗糙和敷衍,但好在把小傢伙兒凍紅的耳朵給包住了。

  吉祥眼睛亮晶晶的,摸了摸質地極好的圍巾,把手指也揣了進去。

  「哥哥你來找人嗎?」

  他拍拍小胸脯:「我認識的人可多了,在這裡上學的人我都認識。」

  

  學校太小了,總共也就沒多少人,還都是附近幾個村裡的,他沒誇口,確實是認識。

  許肆拖著懶散的語調:「不是在這裡上學的。」

  是教學的。

  吉祥眨眨眼:「那是誰呀?」

  許肆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視線粗粗從教室掃過,漫不經心地問他,「你們今天不上課嗎?」

  吉祥年紀小,很輕易地就被轉移了話題。

  「上呀,我們在吃午飯呢,吃完就上課了。」

  許肆繼續問:「那你們下午上哪個老師的課?」

  說著,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幾顆糖遞給他,糖紙亮晶晶的,很漂亮。

  吉祥舔舔嘴巴,把糖果都塞進自己的小棉襖里。

  「上沈老師的課。」

  許肆偏頭:「還有呢?」

  吉祥很奇怪地看他:「沒有了啊,我們下午就上兩節課,都是沈老師的。」

  他突然悟到什麼:「你是來找我們老師的嗎?」

  「你找哪個老師?」

  小胖墩好奇心很重,想多追問兩句,後面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是很熟悉的聲音。

  「吉祥,你怎麼不進教室?」

  喻溫一邊拍掉身上的雪,一邊朝這邊走過來,因為院子裡積雪太厚,她走得很慢很小心。

  吉祥很喜歡這個老師,立馬就倒騰著小短腿跑過去,小大人似的扶著她。

  「老師老師,我正跟一個——」

  他邊說邊往剛剛站著的地方看,那裡卻空蕩蕩的,只有淺淺的腳印留在雪上。

  「咦?」

  怎麼人突然就不見了。

  喻溫揉揉他腦袋:「怎麼了?」

  小胖墩嘟著嘴:「遇到一個很奇怪的人。」

  他扶著喻溫走過雪最深的地方,從小棉襖里掏出剛剛許肆給他的糖果,獻寶似的捧到喻溫眼前。

  「老師,請你吃糖。」

  糖果品牌根本就不是這裡能買到的,卻是喻溫十分熟悉的一種,她有些怔愣,「哪來的?」

  吉祥仰著腦袋:「一個漂亮哥哥給的。」

  說著,他扯了扯脖子上深藍色的圍巾,小聲嘟囔。

  「圍巾還沒還給哥哥呢,他怎麼就不見了。」

  喻溫聲音有些啞:「你——剛剛在跟他說話嗎?」

  吉祥點點頭:「對呀對呀。」

  他察覺到什麼,好奇地問,「老師你認識他嗎?」

  想了想,吉祥又說,「哥哥說他是來找人的。」

  將停的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揚的,喻溫抬手拂掉吉祥圍巾上沾著的雪花,很輕地應了聲,「嗯,認識。」

  何止認識。

  喻溫和沈韻在學校里都是教語文的,三年二班的小朋友最喜歡這兩個老師,因為她們都很漂亮,尤其是女孩子們,在課上表現得格外好。

  吉祥也很積極,不過他有點笨,好多問題都回答不上來,但他仍然喜歡舉手。

  胖胖的小手舉起來,後面的小姑娘笑話他,「吉祥你又不會,幹嘛還舉手?」

  他一點都不生氣,笑起來露出頰邊的酒窩。

  「我喜歡喻老師呀。」

  小姑娘哼了一聲,揪著自己的麻花辮玩。

  吉祥從桌洞裡掏出兩顆糖,飛快地轉身放到她桌上,認真地說,「我也喜歡你。」

  小姑娘不哼了,紅著臉蛋吃糖。

  雪下得太大,晚上放學時喻溫和其他幾個老師一起把學生們送到岔路口,怕他們自己回家會出事,家遠的孩子就讓男老師去送。

  隔壁班的數學老師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姓葉,大家都叫她葉子,剛畢業沒多久就來這裡支教,穿著粉白的羽絨服,凍得臉紅,在原地不停跺腳。

  圓滾滾的孩子們漸漸走遠,她們站在路口看著,呼吸間滿是縈繞的白霧。

  葉子看著白茫茫的天地,呼出一口熱氣。

  「今天是平安夜,」

  她嘆口氣:「不過這裡肯定找不到蘋果。」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會兒,見喻溫似乎在走神,把手指從口袋裡掏出來,飛快地在喻溫眼前晃了晃。

  「喻溫,你想什麼呢?」

  喻溫回神,搖了搖頭。

  她抿唇安靜了會兒,突然問,「下了這麼大的雪,路封了沒有?」

  葉子琢磨著:「沒吧,我今早還見村子裡有人去鎮上呢,不過車肯定開不進來,這邊都是土路,太危險了。」

  喻溫「嗯」了聲,又不說話了。

  葉子也跟著那就下來,兩人在路口目送最後一個學生消失,攏著羽絨服往學校跑。

  「我那張數學卷子才出了一半,我得回去收拾上,今晚必須得弄出來不行。」

  喻溫的課本還放在講台上,她得拿回去備課。

  教室里已經沒人了,喻溫拿上課本,轉身的時候習慣性地在教室掃視一圈,破舊的牆面不少地方都掉了漆,從後門開始,有很小一片已經被黑暗籠罩了。

  半拉的窗簾位置,有一小片模糊的陰影,喻溫視線從上面掃過,要邁出去的步子就頓住了。

  她疑惑地打量了幾眼,朝窗戶走過去。

  薄薄的窗簾被撥開,狹窄積灰的窗台位置窩著個紅潤碩大的蘋果,下面還墊著一張紙巾。

  似乎怕被誤拿,紙巾一角留了個有些匆促的「喻」字。

  窗戶沒關嚴,裹著雪花的風吹著冷氣,喻溫被這冷風激得閉了下眼,雪花撲面,在臉頰上轉瞬化開,留下的水漬像眼淚似的。

  今天是平安夜啊。

  龔喜開車來接許肆回去,路上還下著雪,車開得很慢,空調口徐徐吹送著暖氣,許肆在外面凍了很久的手指漸漸回溫。

  他偏著頭,額頭抵著冰涼的窗戶,眸子半闔,從龔喜的角度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睡覺。

  中途接了個電話,他壓低聲音,邊聽邊應,沒聊多久就掛斷了。

  許肆動了動,出聲詢問:「明天有活動嗎?」

  龔喜知道他沒睡,聲音也大了些。

  「對,有個紅毯,走紅毯的西裝已經借到了,你明天得早點過去做造型。」

  臨近元旦,許肆的活動卻一點都不少,龔喜琢磨著這段時間聯繫他的人,又多問了幾句。

  「今年的春晚,你要上嗎?」

  往年許肆也被請過,但他沒到過年就窩在家裡當鹹魚了,根本不會動出門的念頭。

  許肆把臉埋進羽絨服里,有些困。

  「不去。」

  龔喜也不問原因,迅速在腦子裡過了幾遍許肆接下來要參加的活動和準備。

  「之前定的是5月份開演唱會,你不是說要為演唱會準備幾首新歌嗎?和杜澤生商量過了嗎?」

  許肆半眯著眸子,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

  「歌才寫了一半,還需要點時間。」

  龔喜點頭:「行,不著急,我先把場地給你定了,免得到時候被人搶先。」

  車開了半夜,凌晨時候才回到許肆公寓,龔喜叫住這就要走的許肆,從車裡拎了兩顆蘋果出來。

  「季姝給你的,平安夜得吃蘋果。」

  許肆接了蘋果,懶洋洋地眯著眼睛,才出來一會兒,肩上就落了雪。

  龔喜靠著車門:「見到喻溫了?」

  許肆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龔喜笑:「還以為你會賴在那裡不走,我都做好給你擦屁股的準備了。」

  許肆低頭,眨掉睫毛上沾著的雪花。

  「不是時候。」

  他就是忍不住了,想見見她。

  握著蘋果的那隻手隨意揮了揮,許肆低頭回公寓,在玄關處開了客廳的燈,腳步聲一響,正把掃地機器人當坐騎的鸚鵡就飛了過來,穩穩地落在許肆肩頭。

  許肆沒管它,先去給魚缸換了水,又餵了點魚食。

  客廳的燈不算太亮,前段時間換過一次,照在人身上有種暖洋洋的錯覺,許肆盤腿坐在地上,靜靜地瞧了會兒歡快遊動的幾尾魚兒。

  季姝工作太忙,自己又不是個細心的性子,照顧不好這兩個小傢伙兒,所以兜兜轉轉還是送來了許肆這裡。

  鸚鵡低頭梳理著自己的鳥羽,動著動著,略尖的喙就戳到了許肆側頸的皮肉,他「嘶——」了聲,捏著鳥腦袋把這傢伙兒拎到眼前。

  他皺著眉,語氣不滿。

  「你叛逆期了是不是?」

  黑豆般亮亮的小眼瞅著他,半點都不害怕。

  許肆「哼」了聲:「你這麼不乖,當心你媽回來把你燉了。」

  這麼說著,他把鸚鵡重新扔回鳥籠里,邊往臥室走邊脫掉身上的粗線毛衣。

  臥室里多了批新衣服,從內搭到外套一應俱全,許肆隨手抽了件黑毛衣出來,毛衣很素,連品牌logo都沒有,只在心口位置繡著精緻的三個字母:wen

  衣櫃裡多出來的衣服全都帶著這個圖標,逐漸代替了以前的那些,成為了許肆的專屬。

  臥室里燈滅了,今夜這場雪下得太大,遲遲沒有停下的意思,這個平安夜對很多人來說也並不平安。

  喻淵平接近天亮的時候才回來,別墅里的保姆辭退了,院子裡的雪越積越厚,他走得費力,深一腳淺一腳,回頭一望,才發現這條路竟然這麼長。

  他今年六十了,從來沒有像這段時間一樣,這麼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真的老了。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喻氏情況越來越危急,股份一直在跌,董事會也在不停地向他施加壓力,各種狀況層出不窮,讓喻淵平焦頭爛額。

  他咳嗽了兩聲,門剛一推開,就聽見女孩子尖厲的哭聲,他一驚,看見喻文心推著個大箱子出來,一手還拖著在地上撒潑耍賴的孩子。

  「給我起來!」

  小丫頭不依不饒,賴在地上哭得要死要活,喻淵平太陽穴突突的跳,一口濁氣湧上來,沒忍住又咳嗽了幾聲。

  他往前走幾步:「文心!」

  喻文心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嚇了一跳,連忙抱緊了懷裡的東西。

  喻淵平才發現,她懷裡還抱著從他書房搬出來的古董花瓶,用皮草裹著,生怕摔了碰了。

  他怒極:「你這是做什麼?!」

  喻文心有點怕他,但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她一個用勁兒,把孩子直接從地上拽起來,孩子被她嚇到了,頓時就安分下來。

  她拖著箱子往外走,咬咬牙逼自己冷靜。

  「哥,我老公都被你開了,我們一家也沒什麼好留在這裡的了,以後咱們就互不相欠,別見面了。」

  喻淵平猛地奪過她手裡的箱子,情緒波動太大,先彎腰咳嗽了兩聲,才沙啞著出聲,狠狠瞪她。

  「喻文心!你們兩口子背著我挪用公司資金,這是要坐牢的懂不懂?!你以為你能跑得了!」

  喻文心被他吼得一愣,牽著孩子的手不停地抖,簡直六神無主,話沒說出來,眼淚先出來了。

  「哥,哥你幫幫我們!」

  她又急又氣:「他要是坐牢了,我和孩子怎麼辦啊!」

  喻淵平捂著心口咳嗽,往日一絲不苟的頭髮也亂了,看上去蒼老了很多。

  他吐出一口濁氣:「我幫不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公司持股最多的董事長了,裴駰那小子做事做得絕,喻氏馬上就要改名換姓了。

  花了他大半輩子的心血,這就要化為泡影了。

  偌大的別墅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連地暖也沒開,喻淵平咳嗽了會兒,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呼吸越發急促。

  喻文心看他這副頹廢模樣,終於意識到他再也不是喻家的支柱了,被嚇到的孩子一臉畏縮,顫顫巍巍地喊她,「媽媽——」

  她猛然回過神來,也不去管摔在地上的喻淵平,從他手裡把行李箱奪過來,拉著孩子就往外跑。

  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她什麼也不敢想,只想先去外面躲躲,萬一有轉機呢。

  連續下了幾天的雪,遠遠望去,天地都白茫茫的一片,被喻文心牽著的孩子走不動,一下子摔進雪裡,扁扁嘴想哭,被媽媽一瞪,又踉蹌著爬起來。

  她的小棉襖沒穿好,呼呼的冷風往懷裡灌,越走越慢,忍不住哭出聲來。

  「媽媽,我們要去哪兒啊——」

  沒有人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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