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若成灰燼
2024-05-31 01:01:56
作者: 煙波劫渡使
隱藏的憂傷如熄火之爐,能使心燒成灰燼。
——莎士比亞
「孩子,童話無論是黑是白,都是人們便出來騙別人的,誰信了,誰就輸了。你只不過是受人蠱惑,趕快清醒過來回到現實吧。」
小寶卻搖了搖頭:「你不懂,你們不會懂的。自從第一次自殘之後,我便愛上了那種感覺,我可以切實地感覺到自己的肉體和靈魂交織在一起,因而每天夜深人靜時,都要在胳膊上、腿上劃一道痕跡。」
這番話讓白棠和嚴墨似曾相識,因為曾經用過藥品的人也這麼說過,白棠不由得問:「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通過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感受自己的靈魂呢?」
小寶笑著說:「世界上有四個東西能讓你認識你自己,而他們都是s開頭的,semiya,saturday,sex,還有,suicide』.」
白棠實在沒轍,只得轉向護士求助:「他這兩個月都沒有好轉麼?」
護士搖搖頭:「他每天都一個人對著白牆自言自語,不過好在這兩個月沒再做出什麼自殺的舉動。」
「他的父母呢?」
「他八歲時,父母就死於車禍,所以這麼多年來,都是他和爺爺相依為命,他爺爺腿腳不靈便,也沒法來照顧他。」
「這孩子也是夠可憐的。」
「他很聰明,經常在班裡考第一名,但是中考前夕,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
嚴墨他們把小寶的電腦先行帶回電子數據檢驗室,而白棠自己提出要留下來再跟小寶聊一會兒。
「小寶,你當初為什麼要加入那個組織?」
「因為我想死啊,活著又沒有什麼意義。」
「你這麼聰明,完全可以考上好學校,有一個很好的未來啊。」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想趕快去天堂和爸爸媽媽團聚。」
「這麼說,你很愛自己的父母……但你要知道,自殺是沒辦法上天堂的。」
似乎是被白棠的話戳中了內心,小寶瞪著雙眼,半天一句話也不說,然後,像是打開了眼淚開關的閥門,淚水從他的眼角不住地落下來。
「你好好活著,活得幸福快樂,你父母在天堂才會安心。」
「可是我不想讓他們等那麼久。」
「你放心,人間過一天呢,天堂只是過一秒而已,所以啊,你先讓爸爸媽媽過足二人世界,再上去找他們。」
小寶聽完這話,微笑著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
白棠看了他一會兒,小聲說:「好吧,你休息會兒吧,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她拿起包,起身走向門外。
「你經歷過絕望麼?」身後突然響起小寶幽幽的聲音。
這個問題其實已經算是個問爛的問題,甚至被很多人戲謔化了,但真正從一個憂鬱症患者口中說出來,還帶著如此憂傷的語氣,不由得讓白棠愣神。
白棠點了點頭:「很多很多,但我依然相信明天會更好。」
「雖然我知道那都不是你內心真正所想,但還是謝謝你。」小寶朝她的背影笑道。
白棠沒有再回頭,而是直接走出了病房門。
醫院的樓道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寂靜地讓人內心不安,白棠慢悠悠地走著,腦海中不覺回想起剛才的一幕。
「還是謝謝你。」
「不是你內心真正所想。」
「你經歷過絕望麼?」
小寶那羸弱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貫穿了白棠的耳膜,傳送到她內心封閉了很久那扇門。
怎麼沒有?她只是看上去看開了豁達了而已。
生活之於她,從來都沒變過。
從來都是那麼寂寥,那麼荒唐。
她常常想要揪出自己的心來問問,到底是為什麼,讓她一步步變成了這樣。
記得小學的她無憂無慮,初中的她敢愛敢恨,後來爸爸媽媽說,這些都是不對的,你要艱苦奮鬥,為了未來而拼搏,於是她高中開始埋頭苦學,每次考第二名就會痛哭一晚上。
爸媽說你要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不要把什麼都說出來,她卻不知道如何把握這個度,一不小心就從平衡點向右邊多走了幾步,以至於她開始變得越來越閉塞,再也不向他人顯露出自己的真實感情。
很多人她成熟了,懂得把心思收斂起來;但很多人也說她無趣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活力,開心快樂了。
慢慢地她好像只有一種表情,就是沒表情。只是在覺得自己應該笑而不是保持冷漠以破壞氛圍的時候,她才會笑出來,她笑地那麼真實,以至於她都能騙過自己,以為那一刻自己是真的開心了。但其實,她根本沒在真正開心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約是,高中有了很強烈的自我意識的時候吧。
或許人一旦開始追求自我,開始把自己當作一個獨立的人時候,就會有無盡的煩惱和痛苦,想把自己獨立於這個混雜的世界中,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志高理想,但又恨自己沒辦法完全脫離現實而去自由自在的生活,既然身處市井紅塵,就難免要染上一身社會人的氣息,要遵守社會生存的規律,不奮鬥就沒飯吃。
父母那一輩看他們整天無病呻吟,就說純屬是不用為溫飽發愁而閒出來的病,要是放在以前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他們根本就沒空去瞎尋思這些有的沒的。
這麼說是沒錯,但對於白棠來說,如果生活只是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一輩子只是活在物質欲的控制下,那她寧願早點去死。
她之所以這麼痛苦,就是因為現實和理想一直在衝撞,從未停歇過。她有過很多夢想,但每每經過一番很艱辛的奮鬥後發現自己還是處在望塵莫及的邊緣時,她就會陷入絕望,很多事情是單靠奮鬥和努力達不到的,要有運氣,要有資源。
而她除了一腔熱血和幾分天賦,其他什麼都沒有。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幸運的人,至少,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這要歸因於她一次又一次想要而不得,喜歡的人從來沒喜歡過她,想得到的東西無論怎麼拼命都得不到,「越挫越勇」這四個字,對於她而言,像是個笑話。
以至於她覺得自己考上千盛大學是花光了這輩子所有的好運,收到offer那一刻,她放佛看到自己終於熬出來,可以對未來充滿美好的希望。
可是那些刺破血肉的經歷一次又一次捶打著她,告訴她,自己或許只是從人間地獄的第一層下到第二層。
她從來沒有真正從絕望中走出來過,她只是假裝沒事,假裝自己過得還好。她在社交軟體上發一些很特別的東西,企圖得到他人的羨慕,可她發現,根本沒有人給她點讚,給她留言,也很少有人主動來找她說話,以至於她跟所有認識的人都保持很淡漠的聯繫,即使曾經多親密多交心,離開之後,就都很有默契地不再互相聯繫。
這像是個惡性循環,越冷漠,越閉塞,越疏遠,越冷漠。
她終究還是那個孤獨、悲傷、脆弱的白棠,無論再怎麼偽裝,也無法根治這些傷。
察覺到壓抑許久的負面情緒像潮水一般波濤洶湧地襲來,白棠趕緊加快腳步,高跟鞋踩在地上的頻率從「噔、噔、噔」變成了「噔噔噔噔噔」,她不想自己再被這些情緒包圍,只想趕快離開這裡。白棠覺得自己是如此無力,她連承認自己是抑鬱症的勇氣都沒有,憑什麼去跟一個抑鬱症患者談心,還試圖要說服人家。
病房中的小寶聽到腳步聲的變化,默默地嘆了口氣,他剛才就覺得,這個姐姐也是個很憂鬱的人吶。
走出醫院後,白棠接到曲虹的電話,說自己去了公安局做筆錄,想麻煩她過去提供一些黎黎在學校的表現情況。
白棠自然答應下來。
然而,她在路上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
「喂,白老師?你是一個人嗎?」
「對……黎黎?!」白棠立刻辨認出來黎黎的聲音。
「是我,白老師,我剛才一直都在海邊,一個你們看不到的地方,我沒有跳海,也沒有加入什麼組織,我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博得媽媽的關注,希望能有機會跟她好好談談。」
聽著電話里的黎黎講話如此有條不紊,白棠這才放下一大半的心:「你在哪?我去找你,好嗎?」
「白老師,你聽我說,我剛才看到媽媽上了警車,她應該是跟警察叔叔做筆錄什麼的對吧?」
「嗯,怎麼了?」
「我想知道我媽媽的真實想法,所以,你能在旁邊幫我錄音麼?」
「黎黎,我相信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告訴我,你在哪,我就幫你這個忙好麼?」
「你放心,老師,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好吧,那你隨時開著手機,跟我保持聯繫。」
白棠來到公安局,看到曲虹正坐在筆錄室里,她默默地流著眼淚,不發一語,邱雲赫和嚴墨正對著電腦在討論著什麼,看到白棠進來,兩人才停下來,嚴墨小心翼翼地叫了曲虹一聲,說筆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