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藥瓶的風波(上)
2024-05-31 01:00:04
作者: 煙波劫渡使
所謂世人,到底是什麼?是人的複數麼?世人的實體究竟在哪裡?一直以來,我茫然不知,只覺得世人應是強大、嚴厲又可怕的東西。
——《人間失格》
那件事發生之後的第二周,白棠從孟老師和趙老師的閒談中得知方瑜請了一個周的病假,因為和老師關係還不錯,白棠就大膽試著問了一句「她怎麼了?」
嚴墨班的趙老師恰好是班主任,便說:「你認識她啊?」
「哦,我跟何念關係挺好的,經常聽她提起方瑜。」
「何念,你一提我就生氣,因為方瑜請假,她也不來上課了,說要去醫院照顧方瑜。」
「喲,她倆關係這麼好啊。」宋老師一聽,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何止關係好,不是我敏感,她倆那關係,我看不是一般好朋友的關係。嘖嘖嘖,你說說現在的初中生啊宋老師。」
「呃……你是不是想多了啊趙老師?」宋老師笑著說。
「我也不想管這麼多,可是那個何念……整天眼裡只有方瑜,心思一點兒也沒放在學習上,你說就是再要好,也分得清主次吧,這都到什麼程度了。」趙老師一咕嚕吐出了自己的顧慮,爾後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笑眯眯地轉向白棠。
「白棠同學,要不你幫老師探個底吧?」白棠剛因趙老師那句「不是一般好朋友」而陷入沉思,不料趙老師給自己派了這麼個任務。
「您是說……讓我去問何念實情?」
「沒錯,這種事兒,我要是直接問也會不太好,但作為他們的班主任,我還是要關心學生的心理狀況的。」
其實幾天以前劉若跟白棠提了一下自己在樓道中看到何念抱著方瑜並親她額頭的場景時,白棠就開始有了疑慮,不過礙於何念和自己如今已是「撕破臉」的關係,不想再去「多管閒事」。但是今天趙老師這樣說,自己也實在沒辦法拒絕,不過這事調查起來還真是頗為棘手……甚至根本無從下手。
「啊。嚴墨來了。」趙老師看到嚴墨進了辦公室,把他招呼過來。
老師同在一個辦公室,總免不了打照面,於是白棠轉身欲走,就碰上了剛進辦公室的嚴墨。
相對無言,擦肩而過。
白棠家原來住在咩市的老城區,所以無論住宅樓還是商用樓都顯得老舊且擁擠,這裡面就藏著很多無證經營的店鋪,做什麼的都有。
其中一家是偷偷給女生做那種見不得光的治療的。
白棠為什麼知道這家店,因為她曾經見到過她們家樓下的中年阿姨在那家店門口打罵女兒,女兒跪在樓梯上,涕泗橫流,阿姨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一個耳光一個耳光地扇過去,嘴裡罵罵咧咧:「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賤種,做這麼丟人的事兒,你還有臉見人麼,啊?」
還好那時經過的人少,白棠在門口看了兩眼,便匆匆走過。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失足少女,那個女兒也剛成人而已,大概是遇上了「得到之前山盟海誓深情不已,得到以後抽菸提褲走人」的渣男,被騙去了身體,還懷上了孩子。
正值人生的花季,卻碰上這樣不堪的人和事,怎麼想都令人唏噓,白棠同情她,同情她年紀輕輕就要在身體裡烙下一塊揭不凋的傷疤,也可憐她,可憐她遇人不淑,不知今後她的眼眸會否蒙上一層揮散不去的陰翳。
從前看悲傷逆流成河,故事的開頭便從女主角到小醫院治那種病開始,這就奠定了全文灰色的基調,白棠第一次看還是初一,當時有大半個月沒從那悲慘的結局中緩過神來。
可她不會想到,書中的故事,有一天也會在自己身邊上演。
而這個故事的主角是方瑜。
一個風雨交加的周五晚上,白棠在那家小診所門口看見了從學校請假一個禮拜的方瑜。
其實方瑜是戴著口罩和帽子的,原本不易辨認,但因為她身旁站著高瘦的何念,白棠一下子就能認出來的,所以馬上就能聯想到。
白棠還站在她們沒有注意到的遠處,這會兒不知上前還是退後。
猶豫了片刻,她帶上了衛衣的帽子,把擋在頭頂的傘又往下挪了挪,這才往前走去。
漸漸地,她聽到兩人的對話聲。
何念:「醫生怎麼說?」
方瑜:「差不多了,過了這個周末我就回去上課。」
何念:「你下面還疼著吧?我看流了好多血,要不……再請一個禮拜的假吧。」
近了,白棠走得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她沿著斜線儘量自然地往旁邊挪了挪,她們的聲音也在雨聲的打攪下變得斷斷續續,以至於後面的對話白棠沒有完全聽清楚。
方瑜:「不行……再請老師和我爸媽就……了,再說我……病例。」
何念:「那好吧,反正你儘量……」
白棠豎著耳朵聽了個大概,才明白事情真的跟自己想的一樣……她的心跳不由加速,步子也快了起來,她想快點從這兩人面前消失。
轉過周末的周一,方瑜果然回學校上課了,又做回那個好好學習的文靜的女孩子,而何念,依舊在她身邊,時時刻刻扮演著「護花使者」的角色。
方瑜的臉色卻異常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同學們關切地問她,她也只是說自己犯了闌尾炎。
沒人知道真相,除了白棠,但她寧願不知道,她寧願自己相信方瑜的謊話,這樣就可以不用在面對她時眼神有意的閃躲,不用跟她一爭高下時還對她懷有惻隱。
她寧願方瑜的身上沒有污點。
她不想要這樣的對手,更不想看到何念一步步被她拉近深淵。
白棠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上前噓寒問暖,畢竟她還沒有完全學會偽裝自己,不會虛情假意。
別人跟白棠談論起方瑜來時,白棠也儘量迴避或者轉移話題,她絕對不會把真相告訴任何人,因為那將會帶來可怕的後果,很可能毀掉方瑜的一生。
白棠做不來那種齷齪事。
她本以為這件事會隨著方瑜身體的好轉漸漸被掩埋在那個雨夜,卻不知,嚴墨一不小心卻成了這件事的背鍋者。
一切都源於他桌洞裡的一瓶避孕藥。
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上完體育課的五班男生在班級里推搡打鬧,有人碰到了嚴墨的書桌,那桌子晃了晃,晃出一小瓶藥,多事的男生撿起來看,又拿手機一查……
全班譁然。
嚴墨從辦公室抱著試卷回來,看到很多人圍在他的書桌前,便皺著眉頭走過去。
一路上同學朝他投過去各種各樣的目光:疑惑,驚恐,鄙夷,嘲諷……
那個最先發現藥瓶的男生高舉著藥,一臉訕笑:「嚴大班長,這是你給哪個女生準備的?」
嚴墨本以為是個惡作劇,便想要一手奪過來,誰知那男生轉手扔給了前面的人,嘴裡還喊著:「林子,你看這是什麼藥?」
那個林子敏捷地接過來,大聲回應:「我看看啊……哎?這怎麼是……算了,我不敢說,給班長點面子吧。」
其實他們早就知道了。
嚴墨察覺事情不對勁,馬上黑著臉走到林子面前,伸出一隻手,語氣冰冷,聲音壓抑:「給我。」
他的低氣壓立即傳染到周邊的人,看好戲的同學都縮起了脖子,或者假裝做起了別的事。
林子覺得嚴墨的把柄在自己手裡,便不像那些人一樣害怕,還敢挖苦嚴墨:「真沒想到,嚴大班長這裡還有打月台藥。」
……
嚴墨覺得頭腦一片空白,任他平時怎麼冷靜,有這麼一個大鍋甩到自己頭上時,他也禁不住心裡慌張。
但他還是儘量保持震驚地接過藥,仔細一看,替自己解釋道:「這不是我的。」
這大概是他說的最蒼白無力的一句話,因為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不信別人會相信。
「鈴鈴鈴——」上課鈴打亂了劇情的高潮,讓所有同學回過神來,他們各回各位,跟自己的同桌和前後位小聲討論著。
「他不會是潛規則了學生會的女生了吧?」
「是不是他主動色誘上一任主席學姐?」
「這下被發現了,看他怎麼收場……」
班主任走進來,看見全班只有嚴墨站在自己的書桌前,手裡還拿這個小瓶子發呆,便走過去問發生了什麼事。
「老師,有人往我的桌洞裡塞了這個藥瓶。」
「什麼?誰會搞這種惡作劇?」班主任蹙起眉頭。
班主任當然下意識地選擇相信嚴墨,畢竟,老師總是偏向好學生。
「你先給我吧。坐下準備上課。」班主任安撫他。
可是老師相信有什麼用呢,老師也止不住學生之間的流言蜚語。於是不到放學,貼吧和各個班級群里就傳遍了嚴墨和打月台藥的事。
畢竟嚴墨在一中是風雲人物,無人不識,看著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有落水的一天,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幸災樂禍的。
對暗戀他的人來說,是夢想破滅的。
可對白棠來說,是異常揪心的。
她顫抖著打開那一條條關於嚴墨的帖子,一條條翻看著匿名的同學們各種譏諷的字眼。
看見金字塔尖的人轟然掉落,對平日裡只有仰望資格的人來說畢竟是喜聞樂見的。
白棠覺得可悲,這麼多學生當中,有誰真正為嚴墨捏一把汗呢?
以及,唯一知道真相的她,到底要不要把真相說出來呢?
不說,受害人嚴墨很有可能永遠都無法洗白;說了,方瑜的一生可能都要蒙上陰影。
明明置身事外的她,此刻卻比一明一暗兩個當事人都要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