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卷五：陰影之下）子欲養而親不待

  省醫是黔州省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

  沐風的嬸嬸說得沒錯，為了給他叔叔看病家底差不多都要掏空了。

  羅森來到省醫便又給沐風打了個電話，沐風來到了停車場。

  「是羅警官吧？」沐風看著羅森問道。

  羅森點點頭，沐風掏出一支煙遞給羅森，羅森沒有拒絕，接過來點上，身子靠在了車門上。沐風自己也點上了一支，站在了羅森的身邊。

  「你叔叔的情況怎麼樣？」羅森似乎無意地問了一句。

  

  沐風搖頭：「就那樣，反正肯定是活不了的，看還能夠堅持多久吧。」

  「我剛從雙龍鎮來，才見了你嬸，你嬸說你一直都沒到醫院去看過你叔，看來她是錯怪你了。」羅森說。

  沐風苦笑：「她說的也沒錯，我確實並沒有進病房去看過他，偶爾我會趁著沒有人的時候從外面偷偷看他一眼。」

  羅森愣住了，他還以為沐風去看過他叔叔，沒想到卻是偷偷地看。

  「你嬸說你叔他現在最希望見到的人是你，你要不露面的話他會死不瞑目的。」羅森知道沐風並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他能夠出現在醫院就很能夠說明問題。

  沐風卻不說話，大口抽著煙。

  「有些事情你逃避不了，他是你叔叔，你們是血肉至親，就白了，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你不會希望他這樣帶著遺憾離開吧。雖說這些年他對你有些苛刻，甚至對不起你，但至少他和你嬸也盡了到一個做家長的責任。你能夠有今天，你覺得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嗎？」

  羅森的話讓沐風低下了頭，他也在思考著。

  羅森的話說得沒錯，其實沐風的心裡也是有他這個叔叔的，畢竟那份血肉之情不是那麼容易割捨的。

  「我並不是不想去見他，其實過去的事情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裡，也不該放在心裡，因為我的心裡已經容不下這許多的仇恨。只是我擔心我去見他之後他就再沒了牽掛，他或許再也沒有生存下去的意志。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我想你應該能夠明白吧？」

  沐風的話給了羅森很大的觸動。

  原來他並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叔叔，相反的，他是太在乎了，他甚至有一種擔心與害怕，如果他去滿足了叔叔見自己最後一面的要求便撒手而去的話，他也不能原諒他自己。

  羅森抽完一支煙，然後說道：「你還是去讓他見上你一面吧，不管結果如何，你做到了你該做的。要是他真堅持不下去了，對於他來說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壞事。他這樣硬撐著其實也挺辛苦的，或許此刻的他早就已經感覺生不如死了，走了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沐風皺眉，這些個道理他又哪裡會不懂，但他是經歷過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的，如果再沒了叔叔的話，那麼在這世上他可以說是舉目無親了。

  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

  當再沒有一個親人的時候，那種孤獨，那種痛苦是無以言表的。

  但羅森說得沒錯，這些天他總會偷偷來看一眼自己的這個叔叔，他也親眼見到了叔叔疼得想要死的場面，他的內心早就已經沒有了對叔叔的怨恨，相反，他開始可憐叔叔起來，叔叔之所以這麼對他是因為一直無法忘記失去兒子的痛苦，現在叔叔要走了，心裡卻記掛起自己來，說明在叔叔心裡一直都有他的。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沐風並沒有問羅森為什麼來找自己，在現在這個時候，那些都變得不重要了。

  他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他準備按著羅森說的那樣去見叔叔最後一面。他知道，這也是自己的嬸嬸希望看到的。

  對於嬸嬸他的內心也充滿了感激，這些年嬸嬸對他的關心讓他切實感受到了家與親人的溫暖。

  兩人來了到住院部，沐風叔叔的病房前。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沐風竟然感覺到十分的緊張。

  羅森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進去。

  風森當然不會跟著進去，這個時候他這個外人只能在外面等著。

  沐風終於鼓起了勇氣推門走了進去。

  叔叔的臉色蒼白，他咬著牙，豆大的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滴落，枕巾都濕潤了。

  「叔！」沐風小聲地叫了一聲，他叔叔原本閉著的眼睛睜開了，直直地看著沐風，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像是有驚訝，又像是有愧疚與悔恨，更多的卻是喜悅，一種根本就掩飾不住的喜悅。

  不過很快他就強忍住了，換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孔：「你來做什麼？」

  沐風坐在了床邊的那張椅子上，看著他：「你是我叔，我來看你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可不想到時候被人戳脊梁骨。」沐風還是那樣的淡定與從容。

  「這些年叔對不起你。」他叔叔抬起手，想要去抓沐風的手，沐風猶豫了一下把手遞給了他，他握住了沐風的手，有些激動，咳了幾聲。

  沐風淡淡地說：「叔，過去的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而且叔和嬸對我已經很好了，如果不是你們的話，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我都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

  他叔叔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微笑：「對你嬸好些，我知道這些年她一直都和你有著聯繫，她比我更加的關心你，你嬸子也是個苦命的人，跟著我在一起沒享過什麼福，別看有了那個一個旅館，我知道，旅館掙的錢都貼補到了我這病上，是我，是我拖累了她，也是我誤了你的一輩子。」

  沐風的眼裡隱隱有淚光。

  羅森站在外面，這個時候請來的看護準備進病房卻被羅森給攔住了：「讓他們單獨呆一會吧。」那看護並不認識羅森，也不認識沐風，羅森懶得和她解釋，掏出了警官證。

  看護便坐在了外面的長椅上。

  她有些不明白怎麼警察就來了，她給沐風的嬸嬸打電話，不管怎麼說那是她的僱主，她有義務把這兒的事情向僱主匯報。

  沐風的嬸嬸在聽她說完之後心情很是激動：「沒事，那是我們的孩子，你讓他們單獨呆著吧。」

  看護感覺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沐風竟是僱主的孩子。

  她可是給沐風叔叔做了差不多兩年的看護了，這兩年幾乎都是她在照顧病人，她卻從來都沒見沐風來看過病人一次，現在突然冒出來了，她自然有些想不明白，這孩子早幹什麼去了。

  她自然是知道沐風叔叔是多麼希望孩子能夠來看他一眼的，現在終於來了，就連她的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如果可以，你回家去吧，去幫你嬸，那麼大一個旅店她一個人打理起來很辛苦的，我擔心她會累出個好歹來，叔和嬸的這些以後也都是你的，你也知道，你是我們唯一的親人，好好打理生意，好好孝順你嬸，算叔求你了。」

  沐風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別哭，叔這輩子值了，真的，值了。」

  沐風並不知道他說的值了是什麼意思，或許是找了一個賢惠的妻子吧。

  「好了，去吧，別杵在這兒了，該幹嘛幹嘛去，醫院晦氣。」他叔是個有些迷信的人，沐風來看他，他的心結已經打開了，他不希望沐風再繼續呆在醫院裡。

  他更希望沐風能夠回雙龍鎮，能夠幫嬸嬸守著那旅館。

  沐風輕輕點了點頭：「有時間我再來看你。」說罷他便離開了病房，到了門口，他又轉過頭去又看了叔叔一眼。

  叔叔的臉上帶著微笑，吃力地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走，看護這時站了起來，她也在看著沐風：「這麼長時間你都不來看他一眼，你是怎麼做人家兒子的！」

  看護的話並沒有讓沐風生氣，他低下頭。

  看護也不再說什麼，直接就回了病房。

  羅森走到了沐風的面前：「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沐風家裡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也該到羅森的正事了。

  沐風點點頭，跟在了羅森的身後。

  車子駛離了省醫，羅森並沒有把沐風帶回局裡，沐風現在還不是犯罪嫌疑人，自己找沐風也只是了解情況，所以他選擇了一家咖啡館。

  一家並不起眼的小咖啡館。

  「喝點什麼？」羅森問。

  沐風說隨便。

  很顯然，他現在的興致並不高。

  羅森便隨便點了兩杯咖啡，反正別指望在這些地方喝到很正宗的咖啡，況且兩人的心思也不是在喝咖啡這件事情上。

  「認識侯小強嗎？」羅森開門見山。

  沐風點點頭：「認識，我之前曾被送到孤兒院去，我們是在孤兒院認識的，他的年齡比我大，對我很照顧。」

  羅森笑道：「可是據我們所知侯小強當年的性格很是孤僻，並不喜歡與人溝通，在孤兒院裡，他幾乎沒有一個朋友，唯一能夠談得來的也只有杜院長。我很好奇，這樣一種性格的人怎麼就和你成為了朋友，他為什麼會獨獨關照你呢？」

  沐風眯縫著眼睛，像是在思考著羅森的問題，不過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你這麼問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為什麼那麼多人不關照卻關照我我也沒找到答案。」

  羅森微微點了下頭，顯然對於沐風的這個回答他並不覺得意外，他又問道：「你知道侯小強有一個弟弟嗎？」

  「我聽他提起過，警官，你不會以為他是因為我和他弟弟相像所以才會對我好的吧？可是他曾和我說過，我和他弟弟並不像。」

  羅森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後來你們有過聯繫嗎？在你離開了孤兒院之後。」

  「沒有，再也沒有聯繫，不過有一次我偶然間遇到了老杜院長，他主動和我提起了侯小強，聽說他現在已經出息了，還成為了律師，說是跟著橋城的一個大律師在一起，很威風。」

  「你聽到他的消息之後就沒想過和他聯繫嗎？」

  沐風搖搖頭：「沒想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時間改變了很多，包括人或事。雖然以前我們的關係不錯，但那個時候我們的年紀都很小，況且我在孤兒院呆的時間並不長，也就兩年不到，那種感情又怎麼能夠長久呢？」

  「你有朋友嗎？」羅森問道。

  沐風有些不解，他抬頭望向羅森：「有，每個人應該都有自己的朋友，我當然也有自己了。」羅森繼續說道：「介意告訴我你現在的職業嗎？」

  「我在一家商貿公司工作，做庫管。」

  「哪一家商貿公司？」

  「綠葉商貿有限公司，我們公司在紫林庵，是一家私營企業，規模不算大。」

  羅森問他到這家公司幾年了，他回答已經有五年了。

  「一個月能夠掙多少錢？」

  沐風也不介意羅森的問題是不是有些過了，他回答道：「四千不到，不過夠用了。我就一個人，不時也沒有什麼應酬，也就是房租水電，吃飯抽菸，我不喝酒，每個月那錢還能夠節餘一點，而且我嬸偶爾也會給人打些錢，但她給我打的那些錢我都沒動，存著的。」

  「哦？你為什麼不用呢？」

  「沒什麼花銷的，用不著。」沐風說。

  羅森笑道：「可你這個年紀應該是找女朋友的年齡了。」

  沐風也笑了：「可緣分這東西可遇不可求的，不是嗎？如果我要找女朋友的話肯定是奔著結婚去的，不是我說，現在的很多女孩子我真看不上眼，並不是說她們不漂亮，而是除了漂亮你根本就再也發現不了她們還有什麼優點。她們並不適合過日子，過日子還是得找一個老實本分的。」

  「像你嬸那樣的？」羅森問道。

  沐風點點頭：「我嬸子確實很不錯，剛才在病房裡我叔說他這輩子值了，因為他認識了我嬸子。他說他這輩子淨在折騰，如果不是我嬸子，他不知道日子會過成什麼樣子。而且嬸子對我是真的好，她真把我當成了親生兒子。只是從前我太年輕了，不懂得人情世故，我一直認為我叔不喜歡我，其實並不是這樣，他之所以會那麼做只是因為他一直都沒能夠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他告訴我，他很後悔，後悔沒能夠對我好，他甚至還說他走了之後沒臉去見我的父母。我不怪他，真的，現在我真的已經不怪他了，將心比心，換位思考一下，或許我在他的那個角度的話，甚至會比他做得還差。他只是酗酒，只是拿我撒氣，而這事情如果在其他男人身上發生，估計早就已經重新找一個女人再生個孩子了，可他沒有，他一直守著嬸子，雖說對我的態度不是很好，但他的心裡是有我的。」

  沐風說到這兒，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如果我能夠早一點明白這些事理，能夠多陪陪他，多給他一點關心的話，或許一切都會發生改變，他也不至於會鬱結成疾，生這樣的病了，你說，我是不是很渾蛋？」

  羅森沉默了，這種事情孰對孰錯誰又說得清楚呢，但沐風能夠這麼想，能夠去總結自己走過的人生也算是難能可貴。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的確是人生的一大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