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入耳皆犬吠
2024-05-30 16:07:26
作者: 尚淺w
天邊一抹微光,仿佛一尾銀魚划過海面,隔開了淡淡的白和深沉的藍。朝陽試探著延展出幾縷金色,無庸看著眼前的壯闊,淡色的眸失了焦距,仿佛想什麼入了神。
他已經很久沒看過日出了。有一段日子他閉門不出,因為看到什麼,都會勾起在東海的記憶,還有悔恨。
那時他分明覺察出可疑,感覺到危險,卻依舊飛蛾撲火,以為是一段佳話,卻是一段血仇。
而最可笑的是,他竟然以為君落待他真的有一分情。
在看到回仙丹的記載後,無庸在懸崖站了一夜。那是他第一次沾酒,烈酒入喉,灼燙著他心魂,他便決定再也不會碰了。不止是酒,還有那一抹情。
可縱然如此,他還是沒有做一個死局。他把白澤留給了君落,他不知道清遲和七月的任務,但猜得出大概,白澤一定還活著;只要君落夠聰明,她就能用白澤反將一軍,但前提是......白衣男子看了看妹妹安靜的睡顏,長睫顫了顫,掩去那眼裡刻意的淡漠。
三百醒過來,能洗清這件事。
如果三百不醒過來,推波助瀾,他就可以痛快報仇,看著那個欺他情、滅他家的女人死在他眼前,可是無庸遲疑了。三百無數次問過他為何對君落那樣,他只是沉默不語,君落對三百如何他看在眼裡,三百多喜歡君落他也清清楚楚,甚至在馬車上她笑著叫他那一聲『大莊主』時,無庸竟然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和仇人的歲月靜好麼?那俊逸男子低低一笑,無比自嘲,眼裡好似暈開一層水霧,迷濛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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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真如你說的一般,你便不會收下......」
休道可負天下人,天下誰人不可憐?
無庸走到三百身邊,看著那泛著淡淡金光的千願鈴,劃破了手掌。
山洞。
「我憑什麼要救你?」傘妖瞥了一眼白澤,語氣淡淡,並未停下。白澤全靠內丹吊著這口氣,感覺到精血又被吸走兩分,連忙道:「仙子!你直接吸食我精氣得到的修為,不及吸收我內丹一半,你倘若給我兩日時間,我自將內丹拱手奉上!」
七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而一笑,清麗柔美:「我讓你留著一口氣,就是為了剖丹,我現在便能取你內丹,何必再等兩日讓你給我?你們修仙都把腦子修壞了?」
白澤一咬牙,眼看著那紙傘滴溜溜轉著向自己飛來,聲音嘶啞:「我......若是你肯放我兩日,待我了結夙願,我便將水月閣的紅魂草贈與仙子!」
「紅魂草?」七月目光一動,神情貪婪:「便是那有『惑仙迷神,助修固元』的紅魂草?傳言此草早在千年前就隨天狐一脈滅絕,水月閣小小家犬之門,怎麼會有這等天材地寶?你莫要騙我。」
那纖細的手指拖上白澤尖瘦的下巴,一點點精氣順著七月的手被白澤吸入體內,他漸漸有了人形;見傘妖鬆口,白澤連忙道:「此草乃是水月閣傳家之寶,萬年不腐,就藏在密室里,我知道在哪!若是仙子高抬貴手允我回去報仇,我定帶著紅魂草回來奉與仙子!」
「我放你,你回來,怕就不是一個人了。」七月輕聲道,仿佛受了委屈的鄰家女兒:「雖說我沒有殺你們,但你妻兒的精血我已經喝了,還差點把你吃了;你這人如此記仇,怎麼可能還老實回來被我吃呢?況且紅魂草不知真假,賭這一把,我不划算。」
尖利的指甲猛然伸出,白澤下意識要躲,卻動彈不得,只見七月的手指拂過他眼睛、鼻子和唇,喃喃道:「曾經也有一個人,和我說他會回來的,結果他帶了一個方士回來,我便把他和方士都殺了,把他魂靈困在傘里,永生永世陪著我,我死他便魂飛魄散,我活,他便不得超生......你確定,要對我許這個諾麼?」
明媚的粉裳少女身上卻顯露出不遜色於清遲的邪氣,七月看著微微顫抖的白澤,嘆息著搖搖頭,有些遺憾:「看來,你是不願意了,那——」
「願意!我願意!」看著那五指成爪落了下來,白衣男人連忙大喊,七月饒有趣味地看著他,沒有說話;白澤看了一眼已經變成皮包骨架的妻兒,眼前浮過柳微雨染血的臉和鍾離明月保證時的假意誠懇,愧疚恨意交替閃過,他恨恨道:「妻兒已死,我於此世已經無牽無掛,倒是那個小人,我對他忠心耿耿,他卻假意應承、兔死狗烹,不讓他聲譽盡毀,我做鬼都不甘心!我答應你,只要事成,我便帶著紅魂草前來找你,但我有一個要求......求你,把我和妻兒葬在一處。」
傘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我會在你身上下個咒,兩天便會咒發,你若不回來,便是當場暴斃。手給我。」
兩道光芒一閃,白澤十指指尖滲出血來,他任七月下咒,沒有絲毫反抗,末了才向那女子一拱手,道:「多謝。」
「客氣。」七月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我與閻王頗有交情,你若是敢抖機靈,我定不會讓你妻兒的魂魄好生地入往生池。」
妖魔慣會威脅人,可是如今有求於人,白澤只能吞聲咽氣,點了個頭便轉身離開。七月看著他的背影不見,又有些出神,直到身旁清遲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天發呆,也不知道你哪來那麼多想的。」
「還好。」七月含糊了一句,眼帘低垂。
清遲長嘆了口氣,在她旁邊坐下,伸了個懶腰:「以前陣里那麼多妖怪,我就看你最有意思;現在只剩下咱們四個,還是你最有意思。七月,什麼時候給姐姐講講故事?你這傘,你和你的小前夫,還有你和閻王爺?」
聽著清遲話里的打趣意味,七月笑著搖搖頭:「有什麼好講的,都過去那麼久了。主子怎麼樣了?」
一提君落清遲的氣就蹭蹭地往上竄,連忙跟七月一頓數落:「被那蘭舟收拾的夠慘的,還被綁了捆仙索,就這樣還在無庸身上賭,賭賭賭,我看她把自己搭進去怎麼辦!哎你說上官霖不比無庸重要多了嗎,她不該殺就殺了,怎麼到這兒還感性上了?」
粉裳女子若有所思地笑笑,淡淡道:「未必有一個比另一個重要,主子對無庸公子未必比對上官莊主的情少。她如此做,還是因為愧疚吧。」
她欠無庸的,所以給無庸一個機會,當然她絕不會真的讓自己折在裡面,但對於君落來說,一報還一報,這就是兩清了。剛認識君落的時候,她才十八歲,只覺得天下人都是欠她的,更不會如現在一般覺得自己欠了誰的、覺得愧疚。
大概,這就是上官霖明知是死還坦然以赴的原因吧。他只是希望,君落不至於為了復仇丟了心。
都是天縱英才,可惜,錯在相逢。
「清遲,對於那些罪孽深重的人,老天總會把好的給他們,你可知道為什麼?」
「嗯......諷刺?」
「因為他們會把身邊所有的好都親手毀掉......無力,是最大的痛苦。」
水月閣。地牢。
「夏姑娘,閣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去,你就別為難我們了......」兩個藍衣弟子看著面若冰霜的夏菡,無奈道。青衣女子冷笑一聲:「任何人不得進去?鍾離明月心虛什麼?還說君落醒了定會告訴我們,我看人都要被你們殺了!別逼我動手,讓開!」
青華劍一聲嗡鳴,那二人下意識退了一步,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夏菡正欲發作,身後卻傳來一聲呵斥:「夏菡!」夏平崖穩步走了過來,身邊跟著鍾離明月,夏菡微微皺眉:「爹?」
「你要進去幹什麼?」
「女兒不放心君劍主在水月閣的大牢里,故此來看看。」夏菡毫不避諱,鍾離明月也懶得再尷尬——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姑娘和君落就是相見恨晚,他這幾日可是沒少被懟。
夏平崖看了看她身後的木門,淡淡道:「君落尚未醒過來,有水月閣的人照顧,你不必擔心。跟我回去,以後不要再來了。」
「爹!」夏菡驚疑地瞪大了眼睛,夏平崖平靜地看著她,眼裡有警告的意味,青衣女子難以置信地看看父親,又轉身看了看木門,咬緊了唇。半晌,她長出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夏平崖給鍾離明月遞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目送著這父女二人離開,藍衣男人鬆了口氣:「幸好。裡面怎麼樣了?」
「回閣主,蘭舟姑娘一直在裡面。」
「好,我進去看看,你們兩個繼續看守。」
「是。」
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鍾離明月看著被吊在牢房中間、滿臉血污的女子,眼裡閃過一絲陰鷙,回手關上門,他接過蘭舟的鞭子,冷冷一笑:「君劍主。」
啪!
鞭子抽在身上,不知掃過幾處傷痕,痛的君落身子微微一抖。她抬了抬眼皮,長睫微微顫動,看清是鍾離明月,扯了扯唇角:「來了呀,鍾離閣主。」那張絕世容顏上沾染了血污,更襯得皮膚蒼白,明明狼狽不堪,卻頹唐的美艷,雖然是案上魚肉,卻好似自己才是那持刀人。鍾離明月眯了眯眼睛,一揚手,又是狠狠一鞭揮下——啪!
鞭子應聲而斷,血濺到了地上,君落死死咬著嘴唇,喉嚨里還是發出一聲悶哼。蘭舟踢了踢地上好幾截斷鞭,道:「都打斷三條鞭子了,骨頭真硬。閣主,這蓬萊金蓮真是神物,她不過服用了一瓣,身上的傷口都能慢慢癒合,這若是整朵金蓮,恐怕會有回天之術吧?」
「當然,若非如此,君劍主怎麼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偷盜金蓮呢?」藍衣男人冷笑一聲:「仙門傳聞你和上官霖師徒之名早有夫妻之實,死了丈夫,你怎麼可能不——你!」紅衣女子狠狠向他啐了一口,正吐在鍾離明月臉上,氣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賤蹄子,你竟敢!」
「呵,你一隻狗都敢說人話,我為什麼不敢吐你?」君落勾了勾唇,鳳眸微斜,目光諷刺:「你那張嘴太髒,叫他的名字,你不配。呃!」
蘭舟掂了掂手裡的鞭子,反手又是一下,笑容惡毒:「君大劍主,你還真是沒認清自己的處境呢,我們想殺你只是動動手的事。還願意陪你耗時間,不過是不想讓你痛苦的死罷了。畢竟,你可是仙門的罪人。」
君落強忍下一口逆血,耳邊似乎聽到蜘蛛爬動的窸窣聲,是清遲麼?看來白澤來了。她心裡微微鬆了口氣,輕咳了兩聲,輕聲道:「劍莊以劍多稱名,水月閣以狗多見長,呵呵,果然是院不聞人聲,入耳皆犬吠啊。我是不是仙門的罪人我不知道,鍾離閣主豢養妖邪,隱瞞黑蛟蹤跡不報,我可是知道清楚......」
鍾離明月神色一變,嘴角抽動了一下,手上凝出一團紫光,剛要發作,身後忽然傳來匆忙的敲門聲:「閣主,閣主!不好了,白澤堂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