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傷疤
2024-05-30 16:06:16
作者: 尚淺w
嘎吱。房門被推開,男子看著貴妃榻上蓋著披風安睡的女子,輕輕關上了門。鋒利的匕首抵在那纖細的脖頸上,他只消一用力,就可以替蠱婆婆報仇,殺了這個魔障般的女人——
「動手吧。」君落淡淡道,睜開了雙眼。無庸坐在她榻前微微彎著腰,兩個人難得離得那麼近,黑暗裡她還是看得清楚那人的眼睛,那眼裡有光,是讓她產生過不顧一切的念頭的罪魁禍首。
「你可以動手,可不是現在。」紅衣女子淡淡道,握住了那持刀的手,一寸一寸把它拿開。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無庸了,要麼是他躲著她的目光,要麼是自己不敢直視,仿佛被那雙眼蠱惑了一般,她輕輕開口:「我還不能死,但我一定會死在你之前,你和三百會活下去,會很好的活下去......」
君落淡淡笑了,伸手想撫他髮辮,卻被男子握住了手腕:「我說過,你的話我不會再信了。」
君落的手微微抖了抖,她自嘲一笑,環上他脖頸:「你把請柬當著那麼多人扔出來,打的是什麼算盤?嗯?」見無庸不說話,君落閉了閉眼睛,淡淡道:「這法陣是我修補的,我削弱了它力量,將其擴大至整個筆架山,除非我開口,否則誰都走不出去。我給了他們權力,卻封住了你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無庸,我知道你情真,所以知道你恨我多深。你大可出去,大可帶著三百無風一起,也大可帶著三百投靠誰,或是將我的舊事揭發......」女子輕嘆了口氣,抱緊了他,聲音變得很輕很輕:「無庸,不管你信不信,我信你。」
我曾與你說了那麼多話,有真有假,但唯獨在情字上,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說我對你也是一般情意,你信我我也信你,哪怕你以後不再信我,我也依然是信你的。
「如果你信我,你就不會這樣防著我。」男子的嘲諷在耳邊響起,像一盆冷水,將君落淋得透徹。感覺到懷裡女子身子一僵,無庸勾了勾唇角,將匕首擲到地上,回抱住她。
噹啷。
二人仿若情人一般相擁,心卻都像冬雪一般冷;明明已經無法回頭,卻還是誰都不願先放手,一刻抱著便是一刻心痛。
原來,這世間錯愛,何時都是兩個人一起鑽心刻骨。
第二日。
無庸是被外面的鞭炮聲吵醒的。他睜開眼,入目卻是一片紅,自己竟是躺在君落旁邊熟睡了一晚。見他醒來,君落勾唇一笑:「主子醒了?」聽她這麼一句調笑,無庸的臉色沉了沉,坐了起來。
見男子不講話,君落一邊縫補著手中的披風一邊故作無謂:「主子無需心慌,昨日也就是抱了一下,睡了一下,沒什麼其他的。」女子咬斷線頭,沖他嫣然一笑,無庸微微皺眉,板著臉呵斥:「胡鬧!」看他轉過身去,卻沒漏看他臉上一抹紅,君落抿著嘴偷笑,最後實在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別笑了......」無庸有些無奈。
「君落姐姐,我哥他不——」三百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就看見無庸站著、君落坐著,一個臉微紅,一個微微笑,氣氛十分和諧,以至於她一下忘了詞:「見了......我說我哥去哪兒了,原來一大早就來找姐姐了。」
君落挑了挑眉,看向無庸:是一大晚吧?
無庸好似沒看見女子的目光,淡聲問妹妹:「怎麼了,一大早就找我?」
「......」三百一時語塞。她本來是看哥哥天天在宅子裡悶著想拉他到鎮裡熱鬧熱鬧,今日廟會肯定有很多人,但是現在君落和哥哥難得湊在一起,肯定是要給他們點時間相處;於是三百腦筋一轉,順口道:「今日不是年初一嗎,我聽說鎮子裡有廟會,想讓姐姐帶你出去轉轉,熱鬧熱鬧。」
「......」無庸沉默了,他畢竟是三百親哥,怎麼聽不出來這丫頭原本是想說『我帶你出去轉轉』的?他還沒等說話,君落卻先開口拒絕了:「今天我怕是陪不了你們了,我要回山莊一趟;年前朝廷那邊就說要一批精良寶劍,讓初五之前就要送過去,我回去看看,免得出什麼差錯。」
三百頗為失落地『啊』了一聲,垂下了腦袋。君落穿戴整齊便走了,筆架山到岱宗山莊御劍而行要半日,她走前還跟雷仙交代了什麼,說是初五才能回來。紅衣女子消失在風雪中,無庸收回目光,就聽妹妹道:「哥,那你跟我——」
「我不去了。」他打斷了三百,扯著唇角笑了笑:「你和無風一起去吧,玩得開心點。」
三百看著白衣男子走出屋門,咬了咬唇,叫住他:「哥!我們會幫蠱婆婆、鷹不泊哥哥和山莊所有人報仇的......你不要再自責了,也不要在過去出不來,我們都該向前看不是麼?就算你冷冰冰地對所有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改變不了任何已經發生的事......」
「娘走的時候我一直哭,你還安慰我說,逝者已逝,活著的人更應該活的好好的,才能讓天上的人放心,你現在這樣,我們哪裡放得下心啊!」
是啊,為什麼要把自己困在過去呢。無庸自嘲地笑了笑,人應該向前看啊。他回頭看著三百,笑了:「你說得對,是哥哥鑽牛角尖了。不過無風尚且放不下心結,我也不知如何面對他,你先跟他一起去,我有時間自會去散心的。」男子輕輕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複雜:「我的小無邪已經長大了,看事情比我通透多了......」
三百心裡一時五味雜陳,看著哥哥走回自己的院子,關上房門,她也嘆了口氣。不過三百很快緩了過來,鷹雉和七月已經收拾好了在正廳等著她和無風,她可不想讓別人久等。
岱宗劍莊。礪刃軒。
「劍主,劍已經裝好了,一共八十柄,分兩輛車,讓阿綠和阿青一起押送。」阿紅將標著寶劍細目的紙遞給君落,因著君落喜穿紅,他穿的則是赭色袍。後者接過大略掃了一眼,確定幾個關鍵信息沒錯,便印上了龍泉劍主的大印:「只可提前,不可延後,你再提醒阿綠一下。」阿紅應了一聲,拿著紙就要告退,忽然瞥見了君落掛起來的披風。順著男人的目光看去,紅衣女子笑了笑,笑容有些憂傷:「這披風比其他更暖和些,我也懶得換,磨破了便補補。」
阿紅點點頭:「莊主當年也這麼說。」這莊裡清一色稱上官明復為老爺子,稱君落為劍主,這莊主,指的只有上官霖。阿紅可以說是君落的師兄,自小同上官霖一起長大,故此君落對他也頗為尊敬,凡事常問問他的意見,在蓬萊的日子也是讓阿紅主事。他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說幾分,見君落似乎陷入沉思,無聲地退出了礪刃軒。
一時間,這礪刃軒,又只剩下君落一人了。她看著那黑色披風,良久,閉上了眼睛。
沙中玄冰,靈蠍尾鉤,燧人火石,蓬萊金蓮,還差一味明蕊煙霞,她就可以煉製回仙丹,到時候,上官霖就能醒過來了......
明蕊煙霞,到底在哪兒?
鎮子。廟會。
初一趕廟會是多地的習俗,三百自小喜歡熱鬧,如今跟在人潮里左看看右看看,目光被一樣又一樣新鮮物件吸引著,拉著無風問東問西,他們走得快些,不一會兒便和鷹雉七月二人走散了。
七月打著一把淡粉色紙傘,越過人潮看著漸遠的二人,唇角笑意溫柔:「三百真是我見過最澄澈的人兒。」
「屬實。看著她那雙眼睛,除了主子,沒人能撒的出謊。」鷹雉半諷半認真地道,天上飄著小雪,落在他頭髮上,弄得他頗有些怒氣。七月卻只是看著,也不打算分他一半傘,徑直走向胭脂攤。鷹雉心中罵娘,卻也不願和七月起什麼衝突,只得忍氣吞聲地跟著。
「咦,這是什麼呀?」白衣女子拾起面前一個拇指長短的小紅布袋,問。無風瞧了一眼,剛要說話,那店主便搶過了話頭:「姑娘拿的乃是娘娘廟裡求的姻緣符,只要佩了這個符,保你嫁個如意郎君!哎,兩位郎才女貌,就是一對兒吧?嗨呀夫妻請這姻緣符更好啊,只要兩個人都帶著,讓你們十年如一日的如膠似漆,恩恩愛愛,誰也離不開誰呢!」
店家無比熱情,三百偷看了眼無風,尷尬地笑笑,把符放了回去:「您說笑了,這是我——」
「這符真這麼靈?」無風接過了那紅布袋,把玩著問。三百不知他什麼意思,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就聽那店家道:「靈,特別靈,這就是娘娘廟裡求來的,小老兒自己加了個布袋,靈得很,我自己兒子就是戴的這個成的親。公子,你看你器宇軒昂,男大當婚,求個符回去,不也省的家裡人惦記著嘛。」
家裡人?無風笑了笑,把符遞給了三百:「孑然一身,唯有這一個師妹。師妹也是女大當嫁的年紀了,既然這符這麼靈,便買一個給她帶著,早些遇到她如意郎君。」
早些遇到她如意郎君。三百看著眼前的姻緣符,咬著唇看向無風,沒有接。
「公子真是替姑娘操碎了心,一共十文碎銀,圓圓滿滿,也是吉利。」店家接過銀子數了數,臉上笑開了花。無風見三百不接,怕擋了身後人,便先收在手裡拉著她往邊上靠,白衣女子任他拉著,低垂著眼,不去看無風,鼻子酸澀得難受。
「怎麼了?」見她不說話,無風關切的問。三百搖了搖頭,莞爾一笑,從他手裡拿過那姻緣符貼身放好:「沒怎麼,就是覺得這麼靈的符,師兄也該求一個的。算了,這些商人都是舌燦蓮花,一個比一個能說,我們還是進娘娘廟看看吧,我長這麼大還沒進過廟呢。」女子笑著就要轉身,卻被無風拉住:
「三百——」
「......怎麼了,師兄?」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像是受了委屈忍著眼淚的孩子,不敢轉身,怕顯露一絲的情緒,讓那人不安,聽得無風心疼。
「你身上的毀仙蠱並不完整,因此無解,若並未被蠱笛音樂引發,你最多只能活到三十五歲。」
女人的話在腦海中迴響,仿佛一聲驚雷,驚醒了他。男子輕輕那纖細的手腕,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緩緩道:「廟會人多,別走散了。」
我曾以為我能為你領一輩子的路,但是無邪,我不能用我十年的餘生去遺憾你未來的一百一十年,那樣太自私了。
白衣女子很輕很輕地應了一聲,快步向前走去,她身後,那人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曾有多近,也不曾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