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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2024-05-30 15:57:59 作者: 南鳶浪人

  其實回浣城的第一件事我是想著要不要到將軍府看看陸槐的父母,思慮再三還是下不了那個決心,我怕看見他們傷心的樣子,浣城裡有太多我不敢面對的事。每次半夜驚醒的時候,我都想過乾脆一了百了離開這個鬼地方算了。

  坤寧宮裡綠蘿已經在門口來來回迴轉了好幾圈了,皇后看了覺得胸悶頭疼,她不耐煩地說,「綠蘿你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做一下?」

  綠蘿卻是百般焦急:「娘娘還坐得住,已經三天了,陛下還不下旨解除禁足,娘娘當真一點都不著急?」

  皇后只是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太后不喜歡皇后,所以以前也總是變著法地挑她的刺,禁足這些事皇后也是經歷過的,只不過兩三日罷了。因為每次陛下都會為了皇后去跟太后求情,有時候太后不鬆口,陛下就跪在地上幾個小時,太后不忍心,每次到最後都會妥協放了皇后。

  可是現在已經過了三天,宮裡一點消息都沒有。皇后倒不是擔心自己出不去,她是怕陛下心寒。直到她傷透了他的心,皇后才隱隱地發覺,其實自己沒有那麼喜歡楚牧修,她執著的不過是一個情懷,一個念想。和陛下相處的幾年時間,他對她的關心對她的愛護,皇后都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她只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時間越久她就離他越遠,後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像是隔著一座大山,再也拉不近了。或許在皇后心裡是有一個位置是留給陛下的,只可惜她覺悟的時候太晚。她曾經為了楚牧修做過不少傻事,可是到頭來不也是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終於等到了十五日禁足結束,皇后踏出宮門的第一步,聽見的就是陛下新冊封了一位貴妃,那是戶部尚書周大人的女兒,說起來也是長得花容月貌。而且這次不是太后逼迫的,反倒是陛下自己主動要求的。

  這一消息無疑對皇后來說是晴空霹靂,要是換作以前,她心裡可能是高興的,可是現在她發覺自己的心有多疼,鑽心刺骨的疼。

  綠蘿扶著皇后說:「陛下一定是犯了糊塗,這宮裡誰不知道陛下心裡只有娘娘一個人,那個什麼周家小姐她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敢爬到……」

  「綠蘿別說了!」

  綠蘿嘟著嘴默默地低下頭,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隔了半刻,皇后問綠蘿,「綠蘿,你跟著我的這麼些年開心嗎,你想回西涼去嗎?」

  「綠蘿做夢都想。」梗塞了半天,綠蘿又哭著說,「可是西涼已經被滅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回去了也再也看不到原來那些人了。」

  綠蘿一直沒說也一直沒哭,但是皇后心裡明白,綠蘿其實和自己一樣難過,她只是沒有過度地表現出來而已。

  戰場一別,我就再也沒見過陸槐,那天我鼓足勇氣才敢踏進將軍府的大門。已經過去半個多月,將軍府的大門口和柱子上都還掛著白布條子。將軍府里一片黯淡,雖然那些下人沒見過我,但是聽說過我,對我還算是恭恭敬敬的。

  陸老將軍從院子裡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裡都是血絲,頭髮也白了不少,以前的盛氣凌人已經完全消散,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痛失孩子的老父親。

  陸老將軍走過來沉重地坐下來,我就坐在他的身旁,可是似乎看不見我一樣,眼睛圓鼓鼓的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給我倒茶,然後問我,「阿燭過來有什麼事嗎?」

  陸老將軍從來沒有這樣叫過我,他甚至都沒有正眼瞧過我,我倒也不覺得受寵若驚,反而心裡一片寧靜。

  我從他手裡接過茶杯:「就是來看看你們。」

  「難得你有這份心了。」

  之後我們一直沒有說話,我時不時捧著茶杯喝幾口,但是陸老將軍像是把茶當成了酒,一連喝了好幾杯。

  「陸夫人呢?」我問他。

  陸老將軍說:「她身體最近很差,一直躺在床上。」

  我到屋子裡去看陸夫人,她看起來消瘦了不少,臉色也鐵青鐵青的,看起來睡得很沉,我拿圓凳子坐在她面前,她額頭上都是冷汗,臉色看起來很掙扎,嘴裡小聲不知道在念著些什麼。我湊近去,才聽見她小聲喊著我的兒,我的兒……

  可能是喊著口乾了,夫人嘴裡說著要喝水,我急急忙忙地過去倒了一杯水小心地遞到她的嘴邊,她喝得很不安慰,喝進去的比流出來的還要多。我用手帕幫她擦嘴邊,她猛地一下用手抓住我的手,「槐兒!」

  夫人睜開眼睛看見的是我,我看見她眼裡的失望和哀傷,我愣愣地也不掙脫,後來她慢慢地放開我的手,把臉側到另一邊。

  其實說實話,我和陸夫人只見過一次,是真的不熟。

  我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後問她, 「夫人,你身體好些了嗎?」

  她有氣無力地說:「好不好天天都這樣。」

  過了好久她有自己喃喃自語:「要是我們家槐兒還在就好了。」轉頭看看桌子上的茶杯,「他也會幫我倒茶,還會給我捶背。」

  我幾乎眼淚都要掉下來,梗塞著說:「陸槐他……多半是為了我而死的。」

  聽我說完這句話,陸夫人瞬間提起了精神,直起半邊身子又拽著我的手,「槐兒死的時候你在場?」

  我說:「嗯。」

  我以為夫人會怪我奪走了陸槐的性命,沒想到她扯著我的手眼淚汪汪地問,「槐兒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她期待的眼神看得我頭皮發麻,可是即使是這樣,我也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只好搖搖頭,晃晃腦袋。

  她恍惚道:「怎麼會沒有呢,怎麼會沒有呢……」然後又漸漸睡下去,「我的槐兒才二十歲,他才二十歲啊,多好的年紀啊,他還沒娶親呢,我和他爹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夫人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在戳我的心,痛到我無法呼吸,我跪在地上說,「對不起,要不是我陸槐可能也不會死,我對不住將軍府……」

  「喲,孩子啊,你這是幹什麼啊。」夫人可是急壞了,起來扶我,「快起來吧,快起來吧。」

  夫人又扶我坐在圓凳上,我嘴裡還說著對不起。

  夫人也直起身子,她看看門口,似乎是雲淡風輕,「孩子啊,陸槐的死怎麼能算在你頭上呢,戰場上本來就刀槍無眼,這人吶又能完好的回來幾個呢?」夫人又抬頭看看我,「倒是你啊,幸虧當初沒有嫁過來,要不然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吶……」

  我終於忍不住,就快要放聲大哭,我怎麼都沒想到在這樣的處境下,夫人還能設身處境地為我著想,我可能這輩子都做不到像她這樣偉大。

  「可是我還是辜負了陸槐。」

  「這世上哪有誰辜負誰啊,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的。」夫人望著窗外,竟是一絲笑意,「以前我們陸槐啊,整日就會看兵書,學武功,鈍得像只烏龜一樣,後來認識了你,他整個人都開闊了起來。那天居然還幫我買了一盒胭脂水粉,他還問我說是不是姑娘家都喜歡這些東西。」

  可是我從來都不喜歡胭脂水粉這些東西啊。

  後來我們一聊就是一下午,夫人告訴我陸槐葬在了西邊的夜良山下,說其實我也是個苦命的孩子,那么小就沒了至親的人,他家陸槐至少陪在她身邊二十年,而我呢,一出生就沒了娘,有阿爹的日子也不過短短十八年。

  夫人說跟我聊天以後心情一下子舒暢了不少,身子輕了,氣也通順了一些,我以為她會這樣漸漸好起來。

  在我拜訪陸家父母的第三天,陸夫人去世了,聽說走的時候很安詳。她拽著陸老將軍的手,弱弱地掙扎著說,「我終於可以去找槐兒了。」說完就咽氣了。

  陸老將軍自是痛不欲生,好好的幾個人就這樣沒了,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毀了。

  陸夫人下葬那日我也去了,人不是很多,潦潦草草的就那幾個人,原本墨兒說要同我一起來的,我叫她在府上跟著玄武,畢竟下葬這些事孩子還是最好不要看也不要粘上邊。

  夫人安安靜靜地躺在棺材裡,陸老將軍蹲在棺材口前面燒紙錢,我進去的時候看見火爐里滿滿一整盆紙錢灰,不知道他燒了多久。

  聽見我的腳步聲,陸老將軍才急急忙忙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後起來對著我說,「來了!」

  我向他點點頭。

  阿爹曾經跟我說,陸老將軍年輕的時候就像楚牧修一樣,是天越的戰神,打了一輩子的仗,叱吒了一輩子的戰場。雖說看慣了生死,但是真的到這個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哭得跟個淚人一樣。

  我在祠堂里燒香,後來楚牧修也來了,在外面和陸老將軍不知道說些什麼,大概是一些勸他節哀順變的話。

  一會兒,楚牧修也進到祠堂,站在我身邊也為陸夫人燒了一隻香。

  他問我:「你也來了。」

  我說:「該來。」

  晌午到下葬的時辰,外面炮聲連連,鑼鼓喧天,幾個丫鬟在前面灑紙錢,幾個家丁在後面抬著夫人的棺材,一隻隊伍浩浩蕩蕩地從大街上路過,夫人說她要葬在陸槐旁邊。

  我和楚牧修跟著老將軍走在最前面,他一路上都是垂著頭有氣無力的,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周邊的人和事。

  那把刀子猛地從醉仙居屋頂上竄出來,刀子顯出一半的時候我們才看見那個蒙著頭的人,刀子就直直地對著楚牧修。楚牧修把我們推開,靈活一閃就躲過那刀子。大街上的百姓都亂做一團,整個下葬的隊伍也變得混亂起來,大家一邊叫著一邊跑著。

  那人出手的招式我是認得的,跟以前在邊境的時候一模一樣,而且身段也差不多,他們好像是同一個人。

  楚牧修跟蒙頭人拆了幾招,那人見打不過楚牧修,從口袋裡不知道拿出什麼暗器,用力往前面一揮,一瞬間周圍都散著白粉,像是走進了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的大迷宮。我看不見楚牧修,看不見陸老將軍,甚至看不見自己。

  蒙頭人趁著這個機會又使出刀子沖楚牧修刺過來,等那陣白煙過去以後,我看見楚牧修正扶著躺在地上嘴裡都是血的陸老將軍。我半走半爬地到他們身邊去,看楚牧修那個痛苦的樣子,不用說我就都明白了,是陸老將軍救了楚牧修。

  楚牧修托著陸老將軍的頭,對他說,「陸老將軍你撐住,我去給你找郎中。」

  楚牧修剛起身又被陸老將軍拉下來,他微微弱弱地張開嘴巴,「殿下不必白費力氣了,微臣怕是等不到郎中來了,殿下是個心繫百姓的忠良之輩,用微臣的命換殿下的命是值得的。」

  現在在我眼前的陸老將軍讓我想起了陸槐,真的是一模一樣的。我在一邊說不出話,只是眼淚直流,想著陸老將軍也會像陸槐那樣說完話就走了。

  陸老將軍用最後一口氣扭頭看看身後的夫人,他鬆開楚牧修的袖子,居然緊緊地抓著我的手,「阿,阿燭,我死了以後,你,你幫我把我和,和夫人葬在槐兒的墳墓旁邊,讓,讓我們一家人團圓。」

  我抓著他的手,猛猛地點頭。

  他安詳地閉上眼睛,終於安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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